车在国道上驶着。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车还没有填满道路，夕阳却已悄然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
余晖洒在道路上，路面上的灰尘和树影都被拉得细长，整个世界都在悄然变得柔和起来。
倪天明一边开车一边问道：“累吗？”
“还好。”
云朵儿开好导航以后，把手机放在了支架上，车里开始时不时地响起导航的机械声。
“累的话闭上眼睛眯一会，到了我叫你。”
“没事，司机在开车，副驾驶睡觉，不太好。”她乖巧地回道，“我陪你说说话。”
倪天明见她一反平常的沉默，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她，反问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云朵儿神情依旧略显呆滞，没什么太大变化。
但不管她怎么想，倪天明都是乐意的。
平时都是他找她说话，这是头一回，她说要陪他说话。
他嘴角默默地往上翘，唤道：“朵朵。”
“嗯？”
“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份工作？”
云朵儿没想到他会提她工作的事，有些惊讶：“为什么？”
“先不说长期接触逝者，你心理受不受得了，光是搬那么多东西，又不是什么干净的，磕着碰着，还容易受伤，不考虑换一份工作吗？”
“其实还好，我力气大。”比起跟人打交道，云朵儿感觉现在挺好的。
她生性内敛，他是知道的。
见换行业不行，倪天明干脆打起了别的主意：“或者……你听说过那个吗，心安遗务。”
“嗯，遗物整理行业最有名的公司，专门做有钱人生意的。”
“要不要考虑转到那边，据说他们的工作内容，没有你们这边干起来这么难。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安排。”
虽然很体贴，也很温柔，话里话外都以尊重她的意愿为主，但：“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听说他们待遇挺好的，福利制度也肯定比你们好很多。”
“我知道。他们名义上是叫遗物整理，但不如说是叫遗产处理，给有钱人整理遗产，保证遗产的完整性、公正性和私密性。我们一个单子的利润，远比不上他们一个零头，当然不管是工资还是福利，肯定是他们要好很多。”
可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高薪的职业，对人的要求也就越高。
云朵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比起在一家大公司里苟活，不如在小公司长久且持续地做下去。
“那你为什么？”
“就……现在也挺好的，和程哥两个人，虽然赚得不多，但也够生活。”
“那你为什么干这行？”
“嗯？”
“如果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填饱肚子，你可以有很多选择，为什么要选一个这么小众的工作？赚不到什么钱，心理压力也大……”
他越问越深，几乎要问到要点。
云朵儿开始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反问道：“他们的心理压力就不大吗？”
“他们？”
“因为家人不在身边，行动不便失足摔倒，最后孤独死去的人；因为家人逝去，太过痛苦，无法及时处理他们遗物的人；因为把房子租出去，却因为有人在里面去世了，无法处理甚至要承担空房代价的人……他们大多是普通人，他们的心理压力也很大。程哥年纪大了，我们利润不高，开不了很高的工资，招不到新人，如果连我都不做了，那需要我们的人，怎么办呢？”
她装作善良的样子，希望自己的善良能过骗过身边的人，也骗过自己。
但：“总会有人去做的，如果市场需求真的有这么大……更何况，你不考虑考虑你自己吗？”
云朵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考虑了啊，这就是考虑了我自己，才做的选择。”
她说得很含糊，可倪天明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话外的信息。
话锋一转，他问起了别的问题：“你……成年以后，从孤儿院离开，去了哪里？”
他突然的话转，敏锐到云朵儿忍不住心里一颤。
还是没躲过。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朵儿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8年前，她从孤儿院离开。
她还记得那天下雨，她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一个背包。
本来是打算回学校的，那里至少还有一个宿舍，宿舍里还有一张床位，暂时还属于她。
可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她要怎么办？
李秀兰就这么撑着伞，来到了她的生命中。
她是孤儿院的清洁工，已经快六十了，但身体还很硬朗。
“你有地方去吗？”
云朵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要去我那儿吗？虽然我那儿什么也没有，但遮头的瓦还是有的。”
云朵儿从4岁开始就没有家人，到18岁那年，第一次有了家人。
因为李秀兰的原因，她大学都是报的余州的院校。
她一边上学，一边兼职。
除了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她还要存钱给李秀兰养老。
可是，还没等她真正有能力，她便瞬间老去了。
“是谁……去世了是吗？”倪天明追问道。
云朵儿低沉着“嗯”了一声。
2年前，她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李秀兰在家里失足摔倒，昏死了过去。
她在出差，没顾得上她。
等她回到家，李秀兰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人的死亡。
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一转眼，又没了。
“这才是你要做这份工作的真正原因，对吗？”倪天明继续问道。
云朵儿没有回答。
那会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连是该报警还是该叫救护车她都不知道。
她就那样在屋子里，和李秀兰的尸体待了整整三天。
直到味道蔓延开来，程子安敲开了她家的门。
从那以后，“赎罪”二字，便写进了她的人生。
倪天明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本该早想到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个行业，早该想起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接触到这个行业。
他只是没敢想，她的人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苦。
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不该一时懦弱想要逃避，选择抛下她跑出国。
如果那时候他还在，她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能来找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眼前，是巨大的咸蛋黄在沉沉地往下坠。
两人坐在车里，看着两边的道路在不断的往回走，而他们则一路追逐。
追逐着眼前，注定要消失的太阳。
云朵儿不想他再问下去，她也做不到全盘托出，便敷衍回道：“就……只是想做，不可以吗？”
倪天明听见声音，转头看了眼她。
金光下，云朵儿正看着前方，眼神有些放空。
像是在解释他上一个问题，又像是在向他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笑了笑，知道自己的劝说失败，还被她的善良说服，倒戈在了她的那一边。
“可以，做吧，想做就做。”
她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因为淋过雨，因为站在过伞下，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所以想成为能为人挡雨的伞。
愿伞下的平静与安宁，能抚慰失去亲人悲痛的心。
即便，只有一点也好。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车还没有填满道路，夕阳却已悄然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
余晖洒在道路上，路面上的灰尘和树影都被拉得细长，整个世界都在悄然变得柔和起来。
倪天明一边开车一边问道：“累吗？”
“还好。”
云朵儿开好导航以后，把手机放在了支架上，车里开始时不时地响起导航的机械声。
“累的话闭上眼睛眯一会，到了我叫你。”
“没事，司机在开车，副驾驶睡觉，不太好。”她乖巧地回道，“我陪你说说话。”
倪天明见她一反平常的沉默，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她，反问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云朵儿神情依旧略显呆滞，没什么太大变化。
但不管她怎么想，倪天明都是乐意的。
平时都是他找她说话，这是头一回，她说要陪他说话。
他嘴角默默地往上翘，唤道：“朵朵。”
“嗯？”
“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份工作？”
云朵儿没想到他会提她工作的事，有些惊讶：“为什么？”
“先不说长期接触逝者，你心理受不受得了，光是搬那么多东西，又不是什么干净的，磕着碰着，还容易受伤，不考虑换一份工作吗？”
“其实还好，我力气大。”比起跟人打交道，云朵儿感觉现在挺好的。
她生性内敛，他是知道的。
见换行业不行，倪天明干脆打起了别的主意：“或者……你听说过那个吗，心安遗务。”
“嗯，遗物整理行业最有名的公司，专门做有钱人生意的。”
“要不要考虑转到那边，据说他们的工作内容，没有你们这边干起来这么难。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安排。”
虽然很体贴，也很温柔，话里话外都以尊重她的意愿为主，但：“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听说他们待遇挺好的，福利制度也肯定比你们好很多。”
“我知道。他们名义上是叫遗物整理，但不如说是叫遗产处理，给有钱人整理遗产，保证遗产的完整性、公正性和私密性。我们一个单子的利润，远比不上他们一个零头，当然不管是工资还是福利，肯定是他们要好很多。”
可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高薪的职业，对人的要求也就越高。
云朵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比起在一家大公司里苟活，不如在小公司长久且持续地做下去。
“那你为什么？”
“就……现在也挺好的，和程哥两个人，虽然赚得不多，但也够生活。”
“那你为什么干这行？”
“嗯？”
“如果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填饱肚子，你可以有很多选择，为什么要选一个这么小众的工作？赚不到什么钱，心理压力也大……”
他越问越深，几乎要问到要点。
云朵儿开始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反问道：“他们的心理压力就不大吗？”
“他们？”
“因为家人不在身边，行动不便失足摔倒，最后孤独死去的人；因为家人逝去，太过痛苦，无法及时处理他们遗物的人；因为把房子租出去，却因为有人在里面去世了，无法处理甚至要承担空房代价的人……他们大多是普通人，他们的心理压力也很大。程哥年纪大了，我们利润不高，开不了很高的工资，招不到新人，如果连我都不做了，那需要我们的人，怎么办呢？”
她装作善良的样子，希望自己的善良能过骗过身边的人，也骗过自己。
但：“总会有人去做的，如果市场需求真的有这么大……更何况，你不考虑考虑你自己吗？”
云朵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考虑了啊，这就是考虑了我自己，才做的选择。”
她说得很含糊，可倪天明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话外的信息。
话锋一转，他问起了别的问题：“你……成年以后，从孤儿院离开，去了哪里？”
他突然的话转，敏锐到云朵儿忍不住心里一颤。
还是没躲过。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朵儿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8年前，她从孤儿院离开。
她还记得那天下雨，她的行李不多，只装了一个背包。
本来是打算回学校的，那里至少还有一个宿舍，宿舍里还有一张床位，暂时还属于她。
可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她要怎么办？
李秀兰就这么撑着伞，来到了她的生命中。
她是孤儿院的清洁工，已经快六十了，但身体还很硬朗。
“你有地方去吗？”
云朵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要去我那儿吗？虽然我那儿什么也没有，但遮头的瓦还是有的。”
云朵儿从4岁开始就没有家人，到18岁那年，第一次有了家人。
因为李秀兰的原因，她大学都是报的余州的院校。
她一边上学，一边兼职。
除了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她还要存钱给李秀兰养老。
可是，还没等她真正有能力，她便瞬间老去了。
“是谁……去世了是吗？”倪天明追问道。
云朵儿低沉着“嗯”了一声。
2年前，她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李秀兰在家里失足摔倒，昏死了过去。
她在出差，没顾得上她。
等她回到家，李秀兰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人的死亡。
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一转眼，又没了。
“这才是你要做这份工作的真正原因，对吗？”倪天明继续问道。
云朵儿没有回答。
那会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连是该报警还是该叫救护车她都不知道。
她就那样在屋子里，和李秀兰的尸体待了整整三天。
直到味道蔓延开来，程子安敲开了她家的门。
从那以后，“赎罪”二字，便写进了她的人生。
倪天明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本该早想到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个行业，早该想起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接触到这个行业。
他只是没敢想，她的人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苦。
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不该一时懦弱想要逃避，选择抛下她跑出国。
如果那时候他还在，她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能来找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眼前，是巨大的咸蛋黄在沉沉地往下坠。
两人坐在车里，看着两边的道路在不断的往回走，而他们则一路追逐。
追逐着眼前，注定要消失的太阳。
云朵儿不想他再问下去，她也做不到全盘托出，便敷衍回道：“就……只是想做，不可以吗？”
倪天明听见声音，转头看了眼她。
金光下，云朵儿正看着前方，眼神有些放空。
像是在解释他上一个问题，又像是在向他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笑了笑，知道自己的劝说失败，还被她的善良说服，倒戈在了她的那一边。
“可以，做吧，想做就做。”
她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因为淋过雨，因为站在过伞下，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所以想成为能为人挡雨的伞。
愿伞下的平静与安宁，能抚慰失去亲人悲痛的心。
即便，只有一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