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游人如织。

    “姑娘,这狐狸面具做得可真有意思,”青萝怀中抱着柔软的狐裘,眼神在摊贩形态各异的面具上流连,嘴里不停念叨,“谢公子今夜没空陪着,您挑一个带回去,连着狐裘一同送出,他定然高兴!”

    “姑娘,姑娘….”

    她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遂疑惑转身。见纪云缈正直愣愣望向某处,流光溢彩的灯影映在她身上,宛如一尊雕塑。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街铺子里,有女子正拿着玉钗递给身旁之人。

    怎么了?

    青萝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恰逢那人转过脸来。

    困惑的表情瞬间转为惊恐,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捂嘴看向纪云缈,瞪大双眸,似乎觉得难以置信:“姑娘!”

    纪云缈被这一声惊呼拉回思绪,缓缓移开眼,平静道了一声:“嗯?”

    “谢…是谢公子。”

    “嗯,是他。”

    她其实看着两人有一会儿了,自从半月前知道谢垣小青梅回了京,就估摸着会有这一遭,只是没预料来得这样快。

    也来得有些突然。

    毕竟昨日他才拒绝了自己夜游灯会的邀约,今夜便目睹了这珠联璧合之景。

    行吧,确实挺般配。

    眼眶微微发热,纪云缈使劲眨了几下眼,将眸中湿意逼退。

    “姑娘,我们要不要过去?”

    青萝搂紧了怀中的狐裘,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

    许是投在身上的视线太过灼热,仿佛有了实体,身着绀青色衣袍的男子目光如鹰隼般捕捉到了人群中的两人。

    被发现了…

    纪云缈无声叹息,眼神并没有丝毫回避:“不用,等他们过来。”

    谢垣容颜清俊,打眼看像是温和的白面书生。实则年纪轻轻已官至大理寺丞,长期审讯断案令他自带一股凌厉之气。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原本犀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过错愕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成往常那般清冷的模样。

    他侧过脸对着身边女子说了什么,女子点点头,两人一同朝她走来。

    停在离纪云缈三步远的距离,谢垣看着她,面容沉静如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表面冷静自持不同,他的心里有些不自在,或许是看到眼前人此刻脸色有些灰败,不似往日那般明媚。

    谢垣讨厌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若非实在不合时宜,纪云缈简直想笑出声。

    她微仰着脸勾起唇角与其对视,虽是在笑着,语气却很僵硬:“总觉得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忘了吗,前些天我还邀了你一起,昨日你说没空,那这是在?”

    听出这句话中暗含嘲讽,谢垣眉头微蹙,隐隐有些不满。

    毕竟纪云缈对他向来和颜悦色。

    但转念一想,只觉得是在埋怨自己没有相陪,小女儿家拈酸吃醋罢了,可以理解,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没有应声,抬手指向旁边的女子:“这是礼部段员外郎的女儿,段芳柔。”

    站在一旁的段芳柔怯怯低头,轻声细语道:“见过纪姑娘。”

    “段姑娘好。”

    她朝着段芳柔点头简短问了句好,算是打过招呼。

    这就完了,怎么不责问?

    敷衍的态度让段芳柔准备好的说辞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几度侧目看向纪云缈,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夜空烟花接连绽放,万盏灯火璀璨夺目,沿途商贩不停吆喝,还穿插着孩童笑闹声,到处喧腾嘈杂。

    唯有路边这几人被罩在诡异的沉默中,一时无言。

    谢垣察觉出纪云缈情绪不佳,思忖片刻,主动开口缓和:“她离京多年,人生地不熟,同她出来买些物品。”

    听起来似乎是在解释,不过纪云缈此刻内心有团焰火在燃烧,深呼吸几次依旧没能将那股怒气吹灭,反倒越发难以压制。

    算了,退一步越想越气。

    “采买自有府里安排,为何是由你陪着。”

    谢垣面色微变,自觉已同她讲明了缘由,为何还要这般诘问。思及此处,语气不免也沉了下来:“由我陪着有何不妥?”

    谢垣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像这般说话时已是不悦。

    若是往常,她肯定是腆着脸凑上去,用尽浑身解数哄他开心,只是眼下也没了这份心思。

    “这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正在议亲,上元佳节,你却与她夜里同游,瓜田李下,于礼不合。”

    纪云缈眼神在两人间扫了个来回,垂下眼帘,掩住眸底黯然,轻声道:“于情,更是不妥。”

    “纪云缈!”

    谢垣目光略带寒意,直呼她的名字,显然动了怒。

    站在一旁的段芳柔轻轻扯了扯谢垣的衣袖,眼中闪烁着无辜与恳求。

    她转过脸朝着纪云缈柔声细语道歉:“都是我的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我同垣哥哥自幼相识,两家又是世交,所以才请他帮忙。”

    纪云缈心中无声翻了个白眼,种低级的手段她都懒得搭理,没找她麻烦怎么还巴巴凑过来?

    谁提的不重要,因为选择权在谢垣,这种极容易引起误会请求,在听到的那一刻不应该立马拒绝么。

    不在乎她的感受罢了。

    无论如何,这种争抢戏码都令人反胃。

    她心中顿时感到无比厌烦,索性破罐子破摔。

    “谢垣。”她喊了他的全名,脑子发热,直接抛出一记惊雷,“你要退婚么?”

    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齐刷刷看向她,表情各异。

    “不。”

    谢垣几乎立刻拒绝,总是不疾不徐的态度难得带了一丝急躁。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毁约。”

    毁约…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纪云缈的心头,她垮下肩膀,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思绪有些放空。

    是了,成亲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种约定,至于约定的对象,似乎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只不过这么多年死缠烂打,恰巧她排在第一位?

    谢垣皱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加重了语气:“这次便算了,以后休得胡言乱语。”

    听到这略带宽慰的责备,她恹恹抬起头随口应付着:“哦,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知道的,我对这种事情还是挺认真的。”

    几番言语间,正好看到有对年轻男女十指紧扣从谢垣身后经过,步伐轻盈笑靥如花,周身似乎都环绕着甜蜜的光辉。

    纪云缈瞬间就不想算了,她决定做个斤斤计较的人。

    她不开心,其他人也别想快活。

    “可是孤男寡女,身边不说旁的,连贴身跟着的丫鬟小厮都没有,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宣扬出去,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纪姑娘慎言!”

    好烦,为什么总要跳出来打断她!

    纪云缈也懒得再虚与委蛇,她挑起秀眉,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不如段姑娘慎行。”

    “你…”

    段芳柔咬着嘴唇一时语塞,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纪云缈权当没看见,只转脸望向谢垣,挑衅意味十足:“若真闹得沸沸扬扬,我想无论是段家还是谢家都不会坐视不管。不退婚,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保全她的名声?”

    段芳柔本就理亏,此时更是无力反驳,手指绞着裙角,眼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

    谢垣沉下脸,厉声打断:“够了!”

    他眉头皱得死紧,脸上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你到底在闹什么,我不过是应了长辈的约,照拂一下芳柔,为何处处针对她。”

    见纪云缈丝毫不想退让的模样,他也恼了,更反感自己方才心软同她解释。

    只是与别人出来买些物品,有什么值得闹腾的,善妒的性子是该压一压了。

    于是他板起脸,冷酷斥责:“我同芳柔之间清清白白,不过一起买些东西,何必在这里咄咄逼人,像乡野妇人般撒泼争闹?”

    纪云缈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抬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今夜灯会,织造坊提前歇业,为了赶在今晚拿到定制的狐裘,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明明该是饿得发慌,却没来由感到恶心想吐。

    只觉腿脚一软,毫无预兆往地上栽去。

    谢垣见状脸色突变,来不及思考就伸手去揽,只是站在身旁的青萝速度更快。

    青萝扶住纪云缈,顺着她的背部轻轻抚过,待自家姑娘气息平稳后扭头看向谢垣,怒从心头起,脱口而出道:“谢公子,你在胡说什么!”

    在她眼里,谢郎君跟自家姑娘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怎能为了别的女子说出如此伤人之语。

    “放肆,妄议主家是非,纪云缈,你平常就这么管教下人的?”

    谢垣眼神刺过去,语气没有很严厉,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散发开来。

    青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吼了谁,内心惊惧,下意识就想跪下。

    边上伸来一只柔夷托住她,止住了她屈膝的动作。

    纪云缈将青萝推到身后:“青萝小孩子气性,心直口快不过是替我抱不平罢了,我代她向谢公子赔罪。”

    说罢微微欠身,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谢垣想要阻止,右手微动就被话中“谢公子”这个生疏的称谓称呼刺了一下,犹豫间眼前人已经直起身子,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得体的微笑。

    纪云缈生着一双亮晶晶的圆眼,每次笑起来眼角会微微弯起,像是温柔的月牙。尤其是朝他微笑时,嘴角微微上扬又不时克制地抿着唇,笑容透着明目张胆的羞涩与甜蜜,让他自认冷硬的心都难免变得柔和。

    可如今这笑容只令他觉得刺眼,让他胸口有些闷,想要伸手抚上她的眼,叫她不要勉强。

    他放软了语气:“身子不舒服就早点回去歇着。”

    “不妨事,只是方才逛久了,有些疲累。”纪云缈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水边,语调中带着一丝厌倦,“歇会儿就好,我还要跟青萝去水边放灯。”

    他视线凝在她脸上好一会儿,似乎有些忍无可忍:“既遇上了,你便同我们一起,免得整日里疑神疑鬼。”

    乞丐尚且不吃嗟来之食。

    这种近乎施舍似的退步,纪云缈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拒绝:“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不方便。”

    放低姿态退让反被拒绝,谢垣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他冷冷留下一句,说罢也没管身边还站着个人,甩袖转身就走。

    被忽视了老半天的段芳柔瞥了主仆两人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姑娘,我们怎么办?”

    青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写满担忧,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纪云缈视线落在她怀中的狐裘上,伸出手来回轻抚,感受着指间的柔软细腻,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不知道。”

    众人都道她对谢垣一见倾心,痴恋三年,追逐三年,使尽浑身解数最终得尝所愿。

    其实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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