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夜晚,普通人尚且觉得寒冷,更别说刚从水里捞出来混身透湿的。

    纪云缈扶着他靠坐在树下,看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抬手招呼青萝过来,指着她怀里的狐裘:“给我吧!”

    青萝有些犹豫:“姑娘,这是送…”

    纪云缈打断她的话:“先前是,现在不是了。”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摆手拒绝,声音透着虚弱:“不必,已差人回去取衣。”

    嗯?这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正常情况难道不是先救人,把人丢在地上先回去拿衣服是什么操作?

    兴许是在客气吧,纪云缈也没再多想,接过狐裘抖开,不由分说披在他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晚上这么冷,你又浑身都湿透了,再吹上两阵风,铁定着凉。”纪云缈边说边替他系好领子,看着眼前人浑身上下密不透风,她满意点头,“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为自己行善积德,公子不必顾虑。”

    男子微微仰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知……”

    在叽里咕噜念叨什么呢!

    隔着层面具,他的声音又低沉,纪云缈不自觉低下头凑近了去听。

    瞥见她的动作,男子掩在衣袍下的手腕微转,指间赫然夹着一枚尖锐的玉佩碎片。

    嘶——

    纪云缈感到脖子上莫名一阵凉意,迅速直起身子退后两步,心中不免纳闷:见鬼了,难道湿气也能隔空传染,莫不是靠太近?

    算了,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那可太磨人了。

    她摸了摸脖子,将两边领子往中央合紧点,盖住露出来的一小片雪白肌肤,龇牙咧嘴道:“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冷,哦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面具中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仿佛被纪云缈这一连串举动逗笑了。

    “没什么,在下陆行泽,只是想问问姑娘姓名,方不方便告知住处,改日登门道谢。”

    纪云缈狐疑看过去,方才那句话有这么长?

    这人衣着精致,乘坐的马车装饰奢华,显然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出来游玩倒霉遇上马受惊了,才被甩到了水里。

    陆行泽。

    她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原著里好像也没这个人物,大概跟她一样就是个普通路人吧!

    虽放下心,却也不想跟陌生人有太多交集,于是坦然道:“做好事不留名,若真想谢我,城北善信堂施粥时候去捐点粮食就行!”

    陆行泽扫了眼她的腰间,轻笑一声:“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好了!”

    纪云缈合掌拍了一下手,揭过这个话题,围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陆行泽慢吞吞点头:“在下无碍,姑娘路上注意安全。”

    待到两人离开,身后树上跃下来一道黑影,像是猫咪踩在地上,发出细微响动。

    “卫霖,发现什么了?”

    陆行泽头也没回,将湿透的长发撩至耳后,平静出声询问。

    被抓包的卫霖僵在原地,尴尬挠挠自己的络腮胡,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内力恢复了?”

    他从暗处走出来,踢了踢灌木丛中黑衣人的尸体,用脚尖给他翻了个面。

    尸身还未僵硬,四肢软趴趴摔过去,露出手里握着的短匕。双目圆瞪,眉心镶着一枚碎裂的玉料,满脸不可置信,显然死的很意外。

    陆行泽随意瞥了眼,将掌中玉佩碎块扔在尸体边上,拍拍手坦然道:“那倒没有,时好时坏的。”

    “是个麻烦事。”卫霖瞥了眼那堆碎屑,流露出来几分担忧,“你现在状态不稳定,这种小喽啰以后还是我来解决,不要随便动用内力。”

    他用脚将尸体又翻了回去,盖在玉佩碎块上,道:“跟你预想的一样,有人对你的马车动了手脚,应该是卢寄鸿的人。”

    卢寄鸿,当朝户部尚书,大昭太子的舅舅。

    陆行泽似乎毫不意外,慢条斯理将面具取下,捏在指间翻动,轻笑两声:“人呢?”

    “咳咳,别提了。那兔崽子为掩人耳目,把桥上无辜百姓推水里,自己跳进去趁乱开溜了。”

    卫霖走到他对面,寻了个平坦地儿一屁股坐下,摆摆手不屑道:“真是丧心病狂,要我说什么狗屁父母官,真比不得我这个草莽,还能发善心顺手捞出来两个落水的。”

    说完他扫了眼对方半边美人半边阎罗的诡异面容,自顾自低下头拧着自己衣摆上的水。

    “不过你本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次掉水里看起来又差点归天,不管太子这枚玉佩能不能让他们内里生嫌隙狗咬狗,总归能放下戒心,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烦你了。”

    听得这番直戳心窝的话,陆行泽也不生气。反倒抬手轻触脸上伤痕,微微颔首显得十分赞同:“嗯,是个好消息,还有呢?”

    “还有就是…小陆,方才那女人好像并不认识你啊,刚才差点误会她要杀你,险些手起刀落。”卫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又瞥一眼他身上的狐裘,摸着下巴咂嘴,“其实心肠挺好,出手又阔绰,这狐狸毛瞧着值不少钱。”

    陆行泽裹着狐裘坐在石头上,姿态舒展,丝毫没有方才拘谨瑟缩的模样,轻哂道:“非但不认识,像是连名字也没听过呢!”

    他托着腮,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缺心眼,直觉倒是敏锐。”

    “这么说来,她肯定不是那边的人咯?”

    卫霖没有在意陆行泽为何突然心情愉悦。反正他一高兴就有人要倒霉,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块饼,塞进嘴里啃得嘎嘎响。

    “毕竟你才回京,没听过也正常,方才看你在地上躺了半天,那些围观的不也没认出来。诶嘿,这京城的脆饼就是比南疆的面坨子好吃,要不要来一块?”

    陆行泽瞥了他一眼,无声拒绝。修长的手指从狐裘上拂过,懒洋洋道:“出现的时机太巧合。”

    卫霖抹了把嘴,兴致勃勃道:“也对,那要不要我帮你抓回来好好审问?”

    “不必,她应该就是同谢垣议亲的那个人。让人盯着,说不定能从她下手。”

    “谢垣?噢噢,我想起来,就是那个大理寺丞,咱们要查的案子是不是得从他手里头过。”

    卫霖脑子里筛了一遍人,脸色变得有些憋闷:“这人试探过几次油盐不进,也不知是哪边的。”

    他看向陆行泽,还是很疑惑:“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他蹲在树上听了半天,确定那女子什么也没透露,陆行泽怎么知道这么多?

    陆行泽笑得意味深长:“她身上系着的玉佩跟谢垣是一对。”

    卫霖朝天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你还有精力观察这种小事,不过话说回来,谢垣议亲对象是谁又不是秘密,只是咱们没见过也没往这方面想罢了,你怎么突然想着从她下手。”

    陆行泽眉眼微弯,笑得温柔和煦:“谁让她自己送上门了!”

    ———

    这头堪堪躲过两波谋杀、一次绑架的纪云缈,正毫不知情踏着月色往家里赶,却在纪府大门前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谢垣,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不应该在陪他那个小青梅么?

    纪云缈远远朝他喊了句,觉得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蹭的一声复燃了。

    谢垣转过脸,向来淡然的面容染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快步走过来,视线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听说灯会上马车失控冲撞,有人受伤,你没事吧?”

    纪云缈很难准确形容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是何感受。

    无奈还是不甘?

    像是你想要一盘糕点,端过来却是别人吃剩的。

    她沉默注视着谢垣片刻,缓缓摇头,与他错身往里走。

    这样冷淡的反应令谢垣始料未及,他下意识伸手拉住了纪云缈,语气有几分不安:“你怎么了?”

    “谢垣,马车失控就发生在我们分开后不久,整条街上都能听到喊叫声,你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拉着她的手一僵。

    纪云缈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

    “为何你现在才来府上找我,是因为你担心我受伤,返回寻我耽搁了,还是…”

    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谢垣也没再作声。

    夜色浓稠,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模糊的虫鸣隐约传来,叫得人心生烦躁。

    纪云缈微侧着脸,目光仔细描摹着他清隽的面容,心口泛起一阵酸楚,在胸腔里缓缓蔓延。

    不算太痛,却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胸口闷闷的,像是有股气堵在那儿,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算了。”

    她低下头咕哝了一句,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转过身不想再纠结下去。

    随着手中锦缎抽离,谢垣像是突然惊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沙哑:

    “我本来是想回去寻你的,但是芳柔突然身体不适,我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只能先送她回府。”

    “够了,我不想听!”

    纪云缈面无表情打断,低头拂开他的手,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想听。”

    她想起以前和谢垣的妹妹看上同一件首饰,明明是自己先预定的,他却擅自作主让了出去。

    虽然后面送了自己别的,也耐心解释,这是要给将来的小姑子留下好印象。

    可她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但再不痛快,也只能忍下来。

    总是这样,谢垣的选择不能说是错,只是没将她的感受放在前面罢了。

    零散几个过路行人听到争吵,都朝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纪府门口的守卫也看向这边,站在原地打着圈儿,犹豫着要不要过来阻止。

    这一切都让纪云缈感到难过,只想快点离开,袖子却被再次扯住了。

    “确实委屈了你,但我既然带她出去,就得顾及她的安危。”

    纪云缈竖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暗自深呼吸几次,缓解眼里的灼热:“你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推掉我的邀约,陪她一起,你真不觉得这是错的吗?”

    谢垣声音低下来,表情也有几分烦躁:“我知道这事不妥,可是段伯父再三请求,长辈所托,作为晚辈不好拒绝。”

    说罢不待纪云缈反应,伸手将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

    “这是特地给你买的…”

    他摊开手,掌心静静躺着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罐,在灯笼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显得圆润可爱。

    纪云缈只安静看着,没有伸手去接。

章节目录

夫君,你为何还没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不惑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惑心并收藏夫君,你为何还没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