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客人不满,苏云彻干脆入座,打算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把这微妙的气氛给盘活。

    至于这话题嘛,就从最简单的猜谜开始好了。

    苏云彻双手托腮,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这让陈芦花不由胆寒——有事说事哈,这么虚头巴脑啥也不说的最让人怕了。

    还好,对方此举算不得久,没多会就耐不住开了口,“姑娘是个人吧。”

    对啊,她是……

    这句话让陈芦花的脑袋里平地一声惊雷起,轰的她只想骂那只无良狐狸。

    怎么回事,她不是吃了什么避尘丹吗?失效了?不能吧,饮霜不是说能坚持七天吗?!

    看她一脸激动,苏云彻自知猜对了,哈哈大笑,拍桌道,“没想到在这桃李谷还能碰到个人,有趣有趣,当真有趣。哈哈哈哈哈~”

    陈芦花环顾四周,看周围依旧空荡荡的,心里不觉安定几分,如此就简单多了。大不了一会儿一掌拍晕他,省得给自己找麻烦。至于这个艰巨的任务嘛,左看右看的,都只能交给身旁的响韭了。

    陈芦花: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猡勼:这人眼睛好忙,我看不懂……

    对面之人笑的愈发猖狂,陈芦花捏了捏拳,忍着怒气咬牙道,“是又如何,你想怎样?”

    事情走向怎么又不对了,苏云彻忙收拾笑容,茫然道,“啊?”

    ……

    “这样,这次换你猜我。”怕她猜不准,苏云彻特意悄声说了句,“提示一下,我叫苏云彻。”

    “啊?”

    苏云彻?很有名吗?明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偏要俯身过来低声说话,整一个自娱自乐的中二少年,也不知道在防备个谁。陈芦花前脚刚腹诽完,后脚就跳猜谜上了——无他,万年铁树开了花,她陈芦花胜负欲上来了!

    她先是一脸惊喜,心里暗想,这会不会是个人?

    片刻之后,她又为晃了晃脑袋自我否定,不会的,先不说骨花城外城就自带结界,如果不是仲千秋把她一把扔进来,她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进不来的,而人入桃李谷则更是无稽之谈,就那乱坟岗,还有那堪比针鼻儿大小的蚂蚁洞,光这两样就能让人界几近全军覆没了。然后她转念又想,难怪人苏云彻能挣大钱呢,这地白给她家店请她来她都不来。

    末了得出结论,这世道,还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她个胆小的。

    苏云彻这阵子功夫,眼看对面那人神情不断在得意与沮丧之间来回切换,一会低头蹙眉,一会抬头端详,愣把他整的怀疑起自己穿着有何不妥了。

    他低头一看再看,今日自己一袭低调墨色暗花袍,脚踩同色流云靴,为了符合跑堂人设,就连平日最爱的半月玉螭(chi 平声)璜(huang 二声)都摘了下来,没问题呀……

    结束一番自我审视,他决定大方给出关键线索。

    “这世间有人有妖,有仙有神……那么还剩……”

    陈芦花一手托腮,沉吟片刻,答曰:“鬼!”

    苏云彻一对眼皮登时耷拉下来,亏他代入那么久,合着等来一个没头脑。

    见对面表情一脸嫌弃,陈芦花自觉答错,转眼开始第二轮,这次索性不蒙了,改用排除法——首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鬼,继而排除那人口中的人人神神,妖妖仙仙……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她想。

    眼看对面突的睁大眼睛,苏云彻面色一喜,双手不断在空中画半圆,“对呀,说呀,大胆说出来……”

    答案呼之欲出,“你是半妖!”只是具体是哪两类混的,她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有一半她似乎有点子眉目。

    “鬼个半妖啊!老子是魔!魔鬼的魔!”

    苏云彻低吼咆哮,一面是被对面这榆木脑袋给气的,一面也愤懑自己彻底失了这许久以来苦心经营的谦谦君子气派。

    想他苏云彻坦荡一生,也温润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人逼至如此惨淡地步,他为了理想中的自己苦心孤诣,小到穿衣配饰,大到举止言行,一步一步行的踏实。未曾想,有朝一日,竟会在这被一区区人类破了功,他苏云彻不服啊!

    陈芦花眼看对面那人浑身颤抖,还以为他在抱头痛哭,心想至于吗?不就是没猜对他是个什么玩意吗?这要换她被人说成半妖,她高兴还来不及,至少在这鬼界还能让那些鬼灵忌惮三分。

    不过转念又想,她俩之间毕竟跨度太大,连个同类都算不上,自己又怎么能擅自揣测人家的想法,没准儿人魔界就是特注重自己纯正的血统身份呢。

    这么一想,陈芦花觉得自己还是得给人道个歉才行,怎么也不能放任他闷头痛哭啊。

    “那个,实在对不住啊,没能看出你的魔界身份,究其根本,纯是我陈芦花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其实你浑身自带的那种无问西东、玩世不恭,特别符合魔界一贯给人的印象……”

    苏云彻哭虽哭,可字是一个也没耽误听,前半段还好,直到那句玩世不恭,又是一整个破了防,哭声彻底湮没后半段的剧情。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朝着目标努力了这么久,在外人来看,他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苏家小儿。

    哥哥,彻儿不要玩世不恭,彻儿要像哥哥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陈芦花是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哄人功夫确实‘一流’,干脆彻底闭了嘴,默声招呼响韭赶快吃,自己则拿起筷子囫囵吃下眼前这碗桐皮面。毕竟饿了大半天,来这千金醉也是奔着吃饭来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如此,她一人高坐十七楼,嘴吃桐皮面,眼赏傀儡戏,耳边不时传来蓦地拔高的哭声,陈芦花不合时宜的脑袋又跑了题——这人,八成就是只狼!

    竹清居二楼拐角

    苏展狸前脚刚送走怕闹鬼的半斤,回身正打算继续那盘未完成的棋局,后脚就听楼下一声委屈巴巴、还带几分哭腔的怒吼:“哥——哥!”

    温成烟落下手中白子,听到那声不免失笑,

    珠钗慢动,环佩轻摇,转眼站到那人身侧,笑看正抬腿往上的苏云彻。

    陈芦花在前面如死灰,一步一步行的没有气力,她本来吃完饭要走,哪知道对面这纨绔一把拉住她胳膊,口中呜呜咽咽嚷着不许走,不许走。她一面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能走,一面频繁给某人身后的响韭使眼色——快动手啊!

    奈何响韭两个脑袋也凑不出一个完整小脑,愣是她眼睛都要挤瞎了也没半分成果,这货不知道搭把手也就算了,竟然还扔下她独自悠悠下了楼。

    她陈芦花远眺远眺再远眺,目送目送再目送,可那袖珍玩意儿愣是直到出了客栈大门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陈芦花气急!这算哪门子的灵仆啊!出了事留她殿后,自己跑的飞快!

    凭着这口子出不去的恶气,陈芦花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踩着楼梯,一步一步拖着身后‘拖油瓶’回到竹清居。

    整整十七楼,共计台阶三百五十七,身后还有斤两不明的、高她一头的青壮累赘苏云彻……直到踏入竹清大门那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脚步虚浮、使脱了力。

    陈芦花喘着粗气,一口闷了半斤递来的整壶茶,这口心气刚刚喘顺,眼角一瞥就看到了楼上站的那两人,该说不说,再见一面,她也忍不住惊诧,这女子生的是真好看啊。今天的她身着一袭乳白色罗裙,腰间点缀赤色环形玉,头顶斜插流苏银步摇,最为简单的颜色更衬她的绝色之姿。与上次匆匆一瞥不同的是,这次的她眉目皆染笑意,或许,是因身旁那位男子?

    绝色之姿身侧之人同样眉眼无双,只见他身穿白色长衫,外罩黑色大氅,腰间系根玄色飘带,手执一枚黑色棋子,神色温润,姿态有余,在云片松前长身而立。

    两人从穿着到身量,无一不向外透露出俩词——登对又养眼。

    苏云彻一进门就看到了他的好大哥,一把放开陈芦花,踉踉跄跄边楼上跑,边跑边说,“狸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好一个声泪俱下,涕泗横流,惊的楼下陈芦花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回想到底自己在哪一句上得罪了他。

    沉吟良久得出结论,她冤枉啊,真是没有哇……

    温成烟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家伙八成是被人戳破了他‘引以为傲’的外在伪装。尽管她不止一次的委婉道出真相,奈何云彻从未听进去过,仍旧一门心思扑到学习苏展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前有东施效颦,后有云彻鉴狸,她算是对这家伙彻底没辙。

    苏展狸一把推开要往他怀里扑的、八杆子打不着的、出了远不止五服的‘白目’弟弟:“好端端的哭什么?”

    苏云彻无视表哥的推离动作,扯过他垂下腰间的长长飘带擦了擦眼泪,带着一脸仗着自己身后有人的桀骜,指着楼下道,“狸哥,就是她,她骂我。”

    楼下半斤看清事况,脚下一个滑铲,登时离她离得半丈来远,陈芦花东看西看,确定楼下就她俩人后,抬头问道,“我?我骂你什么了?”

    她很疑惑,期待能从对方嘴里听到真相。

    苏云彻一手重重搭上栏杆,语气蓦地拔高三分,“你说我玩世不恭!”

    “啊?噢……”

    这下她死也瞑目了。

    不过转头看向那俩,二人先是相视,转而掩面一笑。好吧,问题不大。

    “对,我是说过,可这有什么好哭的,玩世不恭说的是你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外在气质,怎么算的上是骂你呢?你要是不忿,你也骂回来呗。我讨厌的词有……”

    她讨厌什么形容词来着,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看陈芦花口齿伶俐,苏云彻自觉落了下风,转而又想起那句半妖,继而偏头接着告状,“狸哥哥,她还说我是半妖。”

    苏展狸知道自己这表弟是人越关注就发挥越好,干脆转身离去,嘴上轻飘飘的敷衍了事,“噢,那你也骂她半妖。”

    苏云彻紧跟身后,骄傲道,“哼,那怎么会,我直接告诉她我是魔……”

    黑色大氅顿下脚步,温润神色不复刚才,“你说你告诉她你是个魔?”

    苏云彻俨然没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上赶着把那套猜谜游戏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的苏展狸是一个头有七个大,怪不得今天看账本时右眼总是跳个不停,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除了楼下那人……”

    “想来是没有第二个了。”温成烟率先抢答道。

    苏云彻一边把玩屋内法器,一边肯定温姐姐,“成烟姐姐就是聪明,狸哥哥还没问完你就又知道了。”

    温成烟步履不停,款款走来,温声问他:“那姐姐可猜对了?”

    苏云彻重重点头,笑容咧的开怀,“那是自然。”转头又开始念叨,“姐姐,是不是你们怀桑温家都和你一样聪明啊?”

    温成烟笑着轻点他头,又旁敲侧击几句后让他休息去了。

    ……

    “无妨,一个丫头而已,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棋盘之上,苏展狸一子一子重新收回,收了一半蓦然出声,“还是先探一探吧。”

    ******

    陈芦花这边正在屋内上蹿下跳,试图逮到那个不成器的灵仆响韭,可她跳了半天,累的就只有她自己。

    算了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之期刚过一刻,门突然响了,屋外之人自称温成烟,特地来代不懂事的弟弟赔罪。

    温成烟?八成就是那个仙女了,就连名字都是这般仙气飘飘。陈芦花打开房门,几番推辞,最终还是折服美色之下,脚步一抬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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