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按照师尊的说法。
琅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还与她有“缘”的人。
如今唯一的这个“缘”入了梦，他们要她亲手入梦掐断这个“缘”。
直接告知“这是梦，你该醒了”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
聂和瑛第一次进来就直说了，于是她立刻便看见视线所及之处开始崩坏，面前的琅清面容愈发模糊，她伸手去抓连触感都消散。
时间会重新回到琅清未返回的时候。
直到达成他想要的结局。
“你想要什么？”
许是汤味道还不错，琅清舀出一勺吹了吹想让聂和瑛尝尝，聂和瑛看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问。
有些人的眼睛生的好看。
譬如琅清。
他生来眼睫便长，眉眼低顺时常会投射一道阴影，加上鼻子高挺，便越显得眼睛深邃。
偏生这样的眼睛，平日里不会凸显凶狠，反倒是深情异常。
比如此刻。
聂和瑛头皮发麻。
即使梦中设定他们是夫妻，也不代表聂和瑛一定能接受啊。
哪知琅清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侧。
聂和瑛闭着眼在躲和不躲之间犹豫，却听一声轻笑，耳侧手拂过，将她脸侧的碎发弄至耳后，轻声但无比认真：“我想要的，娘子就能给我吗？”
还是逃不过。
琅清的手背拂过脸颊，聂和瑛僵硬的仿佛被掀起了天灵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聂和瑛垂下目光心虚地开口：“说不定我能做到呢？”
当真是没有信誉的话。
她连柔情蜜意的相处都做不到。
可当她偷偷打量琅清的脸色时，也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异样的情绪。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脑后声音清冷认真：“我要师尊健康安稳，万事顺遂，永远平安。”
聂和瑛的叹息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些事情尚且要使些全力才能做到，有些事倒是像雨夜繁星，不可遇不可求。
夜里起了疾风，又伴随着骤雨，她甚至能听到雨被吹在树叶上的阵阵响声，真实地不像在梦里。
旁边的人睡得平稳，呼吸匀称。
聂和瑛侧过头，小幅度地挪动身子，刚起了半个身子，腰上倏地攀附上一双手，她抖了一激灵。
背后琅清清醒地发问：“娘子这是要去哪？”
“窗，”她解释道，“窗子好像没关紧。”
“关了。”琅清的手攀得更紧。
“我听外面的声，像是没关紧……”话音未落，聂和瑛便听见雨声小了许多，也变得闷沉。
“我说关紧了。”他抬头，夜色沉沉，他目光也深沉，像静谧的蛇。
聂和瑛察觉了琅清语气的变化。
好吧，你的梦里你做主。
她顺势躺下，背后琅清缠了上来，耳朵被轻蹭的触感清晰地传来，聂和瑛再次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见过恋人之间的样子。
华清门对同门弟子之间的感情没有禁制，少数时候她也能看见年轻道侣耳鬓厮磨。
但如今要换到自己身上，聂和瑛想，这是折磨才对。
“娘子这是厌弃我？”
琅清骤然一问。
“怎，怎么会。”聂和瑛撇开眼神，倒也没有。
“那为何？”琅清支起身子，清清楚楚看见了聂和瑛的逃避。
琅清低下头，长发一边散落，聂和瑛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她在琅清怀里了无生气，琅清那些滚落的泪水，眼角那番殷红的泪痣。
她总归闭上眼，吻落下时她身子都在颤抖，却仍旧想不通，“琅清，你为何偏要抓住我？”
眼前画面闪过，聂和瑛有一瞬地呆愣，却也只有一瞬。
梦里就是好，回忆说来就来。
她抬头，高月当空，星夜正明。
四周嘈杂，剑器相接，血肉撕裂，火声炸开。
这是什么时候，这又是哪里？
“你们这群畜生……”她听见有人骂，却也察觉到这骂声中夹杂的惧意。
还有空中浓厚的魔气。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寻着魔气追溯过去，却仍没赶上。
原是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而妇人身前，一个魔族正在步步靠近。
魔族人畜不分，偏爱稚儿，不作他用，是为生食，聂和瑛是听说也是见过的。
她心里大惊，撵了过往密林中的几片树叶，沾上她的灵力，树叶上生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正准备使出，却突然见着那魔族步伐一顿。
烈火燃烧尽一切的声音下，什么东西落地的闷沉声并不清晰。
那魔族转过身躯，聂和瑛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竟有一个孩子。
七八岁，衣衫脏乱，脸颊上划了一道口子，正流淌着血。
聂和瑛莫名觉得眼熟，却也为这幼儿担心，魔族嗜血，这孩子显然也并不比妇人强大到哪里去。
却听利刃破空声传来，一道白光穿过魔族的身体，一瞬间，魔族倒地，身侧有冰霜落下。
聂和瑛只觉得熟悉异常，直到看见光亮收回，在那青衣女子身后乖顺地候着。
她长发束起，衣衫飘飘，周身灵气运转，即使只留了一个背影，聂和瑛也认得出。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师尊。”一少年的声音出现，也是聂和瑛的老熟人，江宁安，她亲自教导的二弟子。
“师尊，其他魔族皆已处理。”
“好。”女子道：“辛苦了宁安。”
聂和瑛总算是想起了这是哪里。
当年她刚继承师尊的衣钵，正值魔族异党进城引发慌乱，烧杀抢掠作恶多端，她领山门众弟子下山，杀敌驱邪救人，晚一步便是万人陨。
她到时，朝着魔气最浓的那方赶去，看见一个小孩用石子吸引了那魔族的注意力。
勇气可嘉，但实则危险异常。
她一剑解决。
末了，恰了个决降下冰霜，覆盖全城的火焰。
终是解决了这场灾祸。
返程时，一个孩子赖了上来，硬扒着江宁安不放手，目光却是在看她的脸色。
那个孩子便是琅清。
聂和瑛对这个小孩还是有点印象，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回了山门。
二弟子江宁安抱怨过这个事，说她老是这样心软，什么人都往宗门里带。
她当时心虚地移开眼，说她可没有，是小孩自己跟上来的。“你不同意，他一个小孩能扒着我回山门？”江宁安质问，皱起眉道：“师尊，你不能总是这样……”
那小孩没有名字，聂和瑛就给他取了个，琅清。
天朗气清之意，愿他成长为一个如阳光般朝气的青年。
聂和瑛自认为她教导方式绝没有问题。
琅清后来拜入她门下，豆大点的孩子还不到腰际。
瘦弱到聂和瑛一只手就可以提溜起他。
当然他要是壮年男子，她也同样不在话下。
她当时想的是，华清门家大业大，养得起一个混吃等死的我，还养不起一个他吗？
于是聂和瑛转身，就把他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二弟子江宁安。
没办法。
聂和瑛真不会带小孩。
她只管教习修炼，其他琐事都交由江宁安来，聂和瑛怎么想都觉得，琅清要怎么亲近也该是亲近江宁安。
而不是，如此这般的情感。
聂和瑛直叹气。
却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亮融合起来，汇成了一番明月。
感觉到背后气息靠近，聂和瑛就着手里的霜叶转身发出，却见着来人竟是琅清。
她放松些许，想着这小子脚步竟这么轻。
就见着琅清抓住那几片霜叶，在手里攒着。
“师尊，为何在这。”
“我出来透透气罢，现在就回去。”聂和瑛急忙回答，生怕琅清应激，再次重来。
却立马察觉，他喊得是师尊。
这终归为梦一场，琅清是自己的梦境中绝对的梦主。
“你认出我了？”聂和瑛有这个猜测，无非现在也是确认。
琅清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那双眼睛清明着，柔软异常：“师尊独一无二，我怎么会认不出。”
聂和瑛耳侧灼热，那刚刚小屋里的一切都算什么，“你戏弄我？”
“怎么会。”琅清上前，执起她的手在唇上亲吻，“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只是爱慕师尊罢。”
他拉着聂和瑛，蹲下，看那一方明月。
拳散开，先前抓住的霜叶已然溶解，洒落在明月上，带起一阵涟漪。
“师尊本是天上月，我如今也不过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妄图抓住倒映的月亮罢了。”
聂和瑛眨眨眼，看着水面涟漪荡过的圆月。
明白了。
还是没有发现我是我。
聂和瑛低头，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刀，只有你能看见，和瑛，不能再拖了……”她师尊那小老头的声音在催她。
聂和瑛以前还是弟子时遭遇过梦魔。
她和同门几个师兄弟一起昏睡，梦见自己葬身狼腹。
梦魔说，你已经死了，刚被狼吃了，现在把你的魂魄给我。
聂和瑛回：你放屁。
我乃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只是无意中穿越异世，如今也不过是遇了难，还没有直接到死亡那么快吧。
下一刻就听见她师尊教导，梦魇破局，一是造出大势惊醒所有人，二是直接击杀梦主。
聂和瑛选了第二个，毕竟梦魔自己就在她跟前。
自投罗网。
而如今，小老头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是美梦也好，噩梦也罢，表层已经飘散，里层的梦主现在就在她面前。
便是琅清本人。
脑中小老头的声音还在催促：“莫要拖了，结束这个梦吧。”
眼前的青年温润如水，满心满眼都是聂和瑛的模样。
聂和瑛面有拉扯之色，松松地握着匕首，越发觉得心颤。
从前她问过师兄弟，为何会困于梦中脱不了身。
对她而言，是真是假很容易区分。
如今聂和瑛自己知道痛了，才懂得师兄弟当年的犹豫。
是真是假又有何干系。
她是仗着刚来这个世界，对谁感情都不深，才得以横冲直撞罢了。
但如若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诉衷肠，自己却要至他于死地。
聂和瑛没有那么冷血。
“听我说，琅清。”聂和瑛伸手去抓住他的，水面的涟漪荡开，荡散了月亮。
“你是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剑修之一，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会有同样钟爱你的道侣，你无需执着于我。”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尊是瞧见我卑劣的心意，不愿见我了吗？”琅清微愣，话里有委屈，“师尊若是不愿，我自离得远远的……只要……”
他低垂着眉眼，哀求意味明显：“师尊平平安安的就好。”
聂和瑛尝试说服，但显然是失败了。
她眼神波动，最终落到那把匕首上。
梦魇破局，一是造出大势惊醒所有人，二是直接击杀梦主 。
“反正我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不可呢？”聂和瑛喃喃着。
“琅清，你想要什么？”她忽地，松了口气，眉眼俱笑。
她记得，琅清现在也才不过十九，还不足冠礼的年纪。
“许个我现在就能满足你的愿望吧。”别老是许那些高难度的事情，特别是她做不到的。
琅清看见她的笑，自是心神俱动，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师尊，可以亲我一下吗？”
他也知这个愿望是妄想，不自觉地朝聂和瑛看去，水面月光映在他眼底，大有可怜之意。
聂和瑛知道他可能会没憋什么好屁，但是听他说出来还是有些绷不住。
叹一口气：“闭眼。”
琅清巴巴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聂和瑛捧起他的脸颊，带着恶趣味地揉了揉，坚毅的脸侧没有多余的软肉，手感一般。
但琅清被她揉捏，始终老老实实地紧闭着眼。
她心里轻笑一下，在他额头上轻点。
底下的人立马不满：“师尊这是在哄小孩吧……”
“闭嘴。”聂和瑛轻呵一声，却是把对方的脸颊捧起。
琅清感觉唇角被一个清凉的软物轻蹭，一瞬间他没忍住舔了下唇角，感觉脸颊边的双手移去，他迫不及待地问：“师尊……”
“闭眼。”
他乖乖照做。
却有撕裂的声音传来。
“师尊？”
“闭好……”这一声带着隐忍，琅清再不听话，睁开眼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快要丢了魂。
聂和瑛瑟缩着身子，疼到脸都发白，腹部鲜血直流。
琅清上前一步，聂和瑛伸出手制止，“别过来！”
可她手上都沾着血，何尝有说服力，琅清不顾阻拦抓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
腹部有源源不断的热涌出，即使琅清催动灵力为她疗伤也无济于事。
她师尊给的刀，肯定是奔着一击毙命去的。
琅清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疗伤不起作用。
“琅清，过回你自己的生活吧。”聂和瑛嘴角是异常的沉重，她竟不知道这三个字能有这么难以出口：“……忘了我。”
“师尊，你竟是要抛下我第二次吗……”
聂和瑛只抬头看一眼，便是心中大颤。
他眼角通红，脸上两道血痕。琅清哪是流泪，那是泣血。
聂和瑛再次被白发老者捞了上来。她往下看，仍是华清门那座山门，入了夜灯已灭了大半。
白发老者摸着胡子，召回自己的匕首。
那匕首上干干净净，未有血迹，聂和瑛却好似身体里的所有热源都被这匕首吸走了一般。
“师尊。”聂和瑛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回想起琅清那副模样，“我到底是救了他还是毁了他？”
“如果你不将他拉出梦境，天道会连同他和你一起消散，”老者算是安慰：“和瑛，你这是救他，也是救你。”
“是吗……”聂和瑛拂过脸颊的湿润，她竟是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流泪了。
亡魂也会哭泣吗？
聂和瑛竟不知道。
琅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还与她有“缘”的人。
如今唯一的这个“缘”入了梦，他们要她亲手入梦掐断这个“缘”。
直接告知“这是梦，你该醒了”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
聂和瑛第一次进来就直说了，于是她立刻便看见视线所及之处开始崩坏，面前的琅清面容愈发模糊，她伸手去抓连触感都消散。
时间会重新回到琅清未返回的时候。
直到达成他想要的结局。
“你想要什么？”
许是汤味道还不错，琅清舀出一勺吹了吹想让聂和瑛尝尝，聂和瑛看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问。
有些人的眼睛生的好看。
譬如琅清。
他生来眼睫便长，眉眼低顺时常会投射一道阴影，加上鼻子高挺，便越显得眼睛深邃。
偏生这样的眼睛，平日里不会凸显凶狠，反倒是深情异常。
比如此刻。
聂和瑛头皮发麻。
即使梦中设定他们是夫妻，也不代表聂和瑛一定能接受啊。
哪知琅清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侧。
聂和瑛闭着眼在躲和不躲之间犹豫，却听一声轻笑，耳侧手拂过，将她脸侧的碎发弄至耳后，轻声但无比认真：“我想要的，娘子就能给我吗？”
还是逃不过。
琅清的手背拂过脸颊，聂和瑛僵硬的仿佛被掀起了天灵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聂和瑛垂下目光心虚地开口：“说不定我能做到呢？”
当真是没有信誉的话。
她连柔情蜜意的相处都做不到。
可当她偷偷打量琅清的脸色时，也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异样的情绪。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脑后声音清冷认真：“我要师尊健康安稳，万事顺遂，永远平安。”
聂和瑛的叹息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些事情尚且要使些全力才能做到，有些事倒是像雨夜繁星，不可遇不可求。
夜里起了疾风，又伴随着骤雨，她甚至能听到雨被吹在树叶上的阵阵响声，真实地不像在梦里。
旁边的人睡得平稳，呼吸匀称。
聂和瑛侧过头，小幅度地挪动身子，刚起了半个身子，腰上倏地攀附上一双手，她抖了一激灵。
背后琅清清醒地发问：“娘子这是要去哪？”
“窗，”她解释道，“窗子好像没关紧。”
“关了。”琅清的手攀得更紧。
“我听外面的声，像是没关紧……”话音未落，聂和瑛便听见雨声小了许多，也变得闷沉。
“我说关紧了。”他抬头，夜色沉沉，他目光也深沉，像静谧的蛇。
聂和瑛察觉了琅清语气的变化。
好吧，你的梦里你做主。
她顺势躺下，背后琅清缠了上来，耳朵被轻蹭的触感清晰地传来，聂和瑛再次打了个寒颤。
她又不是没见过恋人之间的样子。
华清门对同门弟子之间的感情没有禁制，少数时候她也能看见年轻道侣耳鬓厮磨。
但如今要换到自己身上，聂和瑛想，这是折磨才对。
“娘子这是厌弃我？”
琅清骤然一问。
“怎，怎么会。”聂和瑛撇开眼神，倒也没有。
“那为何？”琅清支起身子，清清楚楚看见了聂和瑛的逃避。
琅清低下头，长发一边散落，聂和瑛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她在琅清怀里了无生气，琅清那些滚落的泪水，眼角那番殷红的泪痣。
她总归闭上眼，吻落下时她身子都在颤抖，却仍旧想不通，“琅清，你为何偏要抓住我？”
眼前画面闪过，聂和瑛有一瞬地呆愣，却也只有一瞬。
梦里就是好，回忆说来就来。
她抬头，高月当空，星夜正明。
四周嘈杂，剑器相接，血肉撕裂，火声炸开。
这是什么时候，这又是哪里？
“你们这群畜生……”她听见有人骂，却也察觉到这骂声中夹杂的惧意。
还有空中浓厚的魔气。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寻着魔气追溯过去，却仍没赶上。
原是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而妇人身前，一个魔族正在步步靠近。
魔族人畜不分，偏爱稚儿，不作他用，是为生食，聂和瑛是听说也是见过的。
她心里大惊，撵了过往密林中的几片树叶，沾上她的灵力，树叶上生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正准备使出，却突然见着那魔族步伐一顿。
烈火燃烧尽一切的声音下，什么东西落地的闷沉声并不清晰。
那魔族转过身躯，聂和瑛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竟有一个孩子。
七八岁，衣衫脏乱，脸颊上划了一道口子，正流淌着血。
聂和瑛莫名觉得眼熟，却也为这幼儿担心，魔族嗜血，这孩子显然也并不比妇人强大到哪里去。
却听利刃破空声传来，一道白光穿过魔族的身体，一瞬间，魔族倒地，身侧有冰霜落下。
聂和瑛只觉得熟悉异常，直到看见光亮收回，在那青衣女子身后乖顺地候着。
她长发束起，衣衫飘飘，周身灵气运转，即使只留了一个背影，聂和瑛也认得出。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师尊。”一少年的声音出现，也是聂和瑛的老熟人，江宁安，她亲自教导的二弟子。
“师尊，其他魔族皆已处理。”
“好。”女子道：“辛苦了宁安。”
聂和瑛总算是想起了这是哪里。
当年她刚继承师尊的衣钵，正值魔族异党进城引发慌乱，烧杀抢掠作恶多端，她领山门众弟子下山，杀敌驱邪救人，晚一步便是万人陨。
她到时，朝着魔气最浓的那方赶去，看见一个小孩用石子吸引了那魔族的注意力。
勇气可嘉，但实则危险异常。
她一剑解决。
末了，恰了个决降下冰霜，覆盖全城的火焰。
终是解决了这场灾祸。
返程时，一个孩子赖了上来，硬扒着江宁安不放手，目光却是在看她的脸色。
那个孩子便是琅清。
聂和瑛对这个小孩还是有点印象，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回了山门。
二弟子江宁安抱怨过这个事，说她老是这样心软，什么人都往宗门里带。
她当时心虚地移开眼，说她可没有，是小孩自己跟上来的。“你不同意，他一个小孩能扒着我回山门？”江宁安质问，皱起眉道：“师尊，你不能总是这样……”
那小孩没有名字，聂和瑛就给他取了个，琅清。
天朗气清之意，愿他成长为一个如阳光般朝气的青年。
聂和瑛自认为她教导方式绝没有问题。
琅清后来拜入她门下，豆大点的孩子还不到腰际。
瘦弱到聂和瑛一只手就可以提溜起他。
当然他要是壮年男子，她也同样不在话下。
她当时想的是，华清门家大业大，养得起一个混吃等死的我，还养不起一个他吗？
于是聂和瑛转身，就把他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二弟子江宁安。
没办法。
聂和瑛真不会带小孩。
她只管教习修炼，其他琐事都交由江宁安来，聂和瑛怎么想都觉得，琅清要怎么亲近也该是亲近江宁安。
而不是，如此这般的情感。
聂和瑛直叹气。
却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亮融合起来，汇成了一番明月。
感觉到背后气息靠近，聂和瑛就着手里的霜叶转身发出，却见着来人竟是琅清。
她放松些许，想着这小子脚步竟这么轻。
就见着琅清抓住那几片霜叶，在手里攒着。
“师尊，为何在这。”
“我出来透透气罢，现在就回去。”聂和瑛急忙回答，生怕琅清应激，再次重来。
却立马察觉，他喊得是师尊。
这终归为梦一场，琅清是自己的梦境中绝对的梦主。
“你认出我了？”聂和瑛有这个猜测，无非现在也是确认。
琅清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那双眼睛清明着，柔软异常：“师尊独一无二，我怎么会认不出。”
聂和瑛耳侧灼热，那刚刚小屋里的一切都算什么，“你戏弄我？”
“怎么会。”琅清上前，执起她的手在唇上亲吻，“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只是爱慕师尊罢。”
他拉着聂和瑛，蹲下，看那一方明月。
拳散开，先前抓住的霜叶已然溶解，洒落在明月上，带起一阵涟漪。
“师尊本是天上月，我如今也不过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妄图抓住倒映的月亮罢了。”
聂和瑛眨眨眼，看着水面涟漪荡过的圆月。
明白了。
还是没有发现我是我。
聂和瑛低头，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刀，只有你能看见，和瑛，不能再拖了……”她师尊那小老头的声音在催她。
聂和瑛以前还是弟子时遭遇过梦魔。
她和同门几个师兄弟一起昏睡，梦见自己葬身狼腹。
梦魔说，你已经死了，刚被狼吃了，现在把你的魂魄给我。
聂和瑛回：你放屁。
我乃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只是无意中穿越异世，如今也不过是遇了难，还没有直接到死亡那么快吧。
下一刻就听见她师尊教导，梦魇破局，一是造出大势惊醒所有人，二是直接击杀梦主。
聂和瑛选了第二个，毕竟梦魔自己就在她跟前。
自投罗网。
而如今，小老头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是美梦也好，噩梦也罢，表层已经飘散，里层的梦主现在就在她面前。
便是琅清本人。
脑中小老头的声音还在催促：“莫要拖了，结束这个梦吧。”
眼前的青年温润如水，满心满眼都是聂和瑛的模样。
聂和瑛面有拉扯之色，松松地握着匕首，越发觉得心颤。
从前她问过师兄弟，为何会困于梦中脱不了身。
对她而言，是真是假很容易区分。
如今聂和瑛自己知道痛了，才懂得师兄弟当年的犹豫。
是真是假又有何干系。
她是仗着刚来这个世界，对谁感情都不深，才得以横冲直撞罢了。
但如若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诉衷肠，自己却要至他于死地。
聂和瑛没有那么冷血。
“听我说，琅清。”聂和瑛伸手去抓住他的，水面的涟漪荡开，荡散了月亮。
“你是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剑修之一，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会有同样钟爱你的道侣，你无需执着于我。”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尊是瞧见我卑劣的心意，不愿见我了吗？”琅清微愣，话里有委屈，“师尊若是不愿，我自离得远远的……只要……”
他低垂着眉眼，哀求意味明显：“师尊平平安安的就好。”
聂和瑛尝试说服，但显然是失败了。
她眼神波动，最终落到那把匕首上。
梦魇破局，一是造出大势惊醒所有人，二是直接击杀梦主 。
“反正我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不可呢？”聂和瑛喃喃着。
“琅清，你想要什么？”她忽地，松了口气，眉眼俱笑。
她记得，琅清现在也才不过十九，还不足冠礼的年纪。
“许个我现在就能满足你的愿望吧。”别老是许那些高难度的事情，特别是她做不到的。
琅清看见她的笑，自是心神俱动，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师尊，可以亲我一下吗？”
他也知这个愿望是妄想，不自觉地朝聂和瑛看去，水面月光映在他眼底，大有可怜之意。
聂和瑛知道他可能会没憋什么好屁，但是听他说出来还是有些绷不住。
叹一口气：“闭眼。”
琅清巴巴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聂和瑛捧起他的脸颊，带着恶趣味地揉了揉，坚毅的脸侧没有多余的软肉，手感一般。
但琅清被她揉捏，始终老老实实地紧闭着眼。
她心里轻笑一下，在他额头上轻点。
底下的人立马不满：“师尊这是在哄小孩吧……”
“闭嘴。”聂和瑛轻呵一声，却是把对方的脸颊捧起。
琅清感觉唇角被一个清凉的软物轻蹭，一瞬间他没忍住舔了下唇角，感觉脸颊边的双手移去，他迫不及待地问：“师尊……”
“闭眼。”
他乖乖照做。
却有撕裂的声音传来。
“师尊？”
“闭好……”这一声带着隐忍，琅清再不听话，睁开眼却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快要丢了魂。
聂和瑛瑟缩着身子，疼到脸都发白，腹部鲜血直流。
琅清上前一步，聂和瑛伸出手制止，“别过来！”
可她手上都沾着血，何尝有说服力，琅清不顾阻拦抓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
腹部有源源不断的热涌出，即使琅清催动灵力为她疗伤也无济于事。
她师尊给的刀，肯定是奔着一击毙命去的。
琅清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疗伤不起作用。
“琅清，过回你自己的生活吧。”聂和瑛嘴角是异常的沉重，她竟不知道这三个字能有这么难以出口：“……忘了我。”
“师尊，你竟是要抛下我第二次吗……”
聂和瑛只抬头看一眼，便是心中大颤。
他眼角通红，脸上两道血痕。琅清哪是流泪，那是泣血。
聂和瑛再次被白发老者捞了上来。她往下看，仍是华清门那座山门，入了夜灯已灭了大半。
白发老者摸着胡子，召回自己的匕首。
那匕首上干干净净，未有血迹，聂和瑛却好似身体里的所有热源都被这匕首吸走了一般。
“师尊。”聂和瑛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回想起琅清那副模样，“我到底是救了他还是毁了他？”
“如果你不将他拉出梦境，天道会连同他和你一起消散，”老者算是安慰：“和瑛，你这是救他，也是救你。”
“是吗……”聂和瑛拂过脸颊的湿润，她竟是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流泪了。
亡魂也会哭泣吗？
聂和瑛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