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诺走进阳光大厦的时候,一个跟他一起进来的年轻男子一直在看着他。等电梯的时候,那个高大的小伙子依然盯着成诺看个不停。成诺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在电梯里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正好站在成诺背后。成诺似乎感觉两道炽热的目光,依然在炙烤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冒汗。

    电梯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成诺的心脏不禁跟着一颤。

    终于到23层了,成诺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如释重负地走出电梯,感觉衬衣已经湿透了。

    ”你好,小会议室怎么走?我是来复试的。“

    成诺问前台。这里是西贝影视传播有限公司——江城最大的影视制作公司之一。

    “跟我来吧。”

    成诺被吓了一下跳——他这才发现,那个高高的年轻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成诺惴惴不安地跟着这个小伙子走进了面试的会议室。从身后看,成诺更觉出这个人的高大——成诺其实也有一米八几了,然而他比成诺还要高出半头,让成诺倍觉压迫感。

    小会议室里静悄悄的,那个小伙拿着成诺的简历,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成诺很纳闷儿,自己这几页简历有什么好看的,还需要这样反复研究吗?这尴尬的沉默,让程诺有些紧张。

    “您叫成诺?”那小伙突然问道。

    成诺点了点头:“对。”心想,这不废话吗,简历上写着呢。

    小伙子又开始盯着成诺,上下打量,成诺要被他看毛了,几乎有起身离去的冲动。

    “简历上教育经历这只有大学,您中学是在哪上的?”

    成诺虽然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古城。”

    “小学呢?”

    成诺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他面试过很多公司,但还是第一次被问到在哪里上小学。

    “我小学是在滨海上的。”成诺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您初中一开始是不是也在滨海上的?”小伙子马上又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成诺有些奇怪,“是,我是初二转到的古城。”

    “冒昧地问一句,您一直,就叫成诺?”小伙子凝视着成诺,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了。

    成诺的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不是,是后改的名字。”

    “您原来是不是叫王宝生?”小伙子有些焦急地问道。

    成诺如遭雷霆重击,“您是怎么知道的?”

    “宝哥!你不记得我了!”小伙子兴奋地喊道。

    宝哥,这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称呼了。成诺有一刹那的失神,这时,他才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小伙子。

    “贾楠!”

    “宝哥,你终于认出我来了!”贾楠开心地笑道。

    “你身高变化太大了,模样倒还能认得出。”成诺微笑道。和贾楠重逢,他也很开心,然而又有些局促不安。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他还没想好怎么去应对。

    “哈哈,是呢。我爸我妈以前总着急我不长个,还带我去看过好几家医院。后来呢,又开始着急我长个没完没了,又带我往医院跑了好几趟!”

    成诺被贾楠逗乐了,贾楠不光外表变化大,性格变化更大。

    “宝哥,你变化也不小。”贾楠凝视着成诺,“我刚才在楼下看着就像你,可是没敢认。”

    贾楠的话让成诺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我说你怎么老盯着我看,怪瘆人的。”

    贾楠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长高了,我是长胖了,其实我变化比你大。不过你还能把我跟以前的王宝生联系到一起,也够厉害的你。”成诺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左耳后有一个小黑痣,右耳上有个小肉赘,加上你一个单眼皮,一个双眼皮,这么多特征都一样的可能性太小了,然后,你虽然胖了点,长了点痘,但五官其实没怎么变。仔细看就认出来了。”贾楠得意又兴奋地说道。

    “你观察得可真够细的。”成诺吓了一跳。

    贾楠脸色微微一红,马上又玩笑道:“那当然,你是我偶像嘛!当年你突然就转学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了好长时间。”

    成诺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又瘦又小的受气包,那时候自己常常在别人欺负他时打抱不平,现在却成了自己的面试官,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奇妙。

    成诺收回了思绪:“贾楠,咱们虽然是老同学,但面试还是要按规矩来。”

    贾楠一直沉浸在和成诺重逢的兴奋和喜悦里,成诺一说,他才想起面试这个茬:“嗨,面什么呀,这公司就是咱家的!我爸在江城开的分公司。你直接过来就得了。这可不是开后门啊,你的作品我都看了,没问题。本来今天面试就是看下沟通能力,宝哥这能力还用说。”

    成诺正色道:“贾楠,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咱们还是按程序走。你要觉得我合适,咱们就接着往下谈。岗位,待遇,招聘启示里说得都挺清楚的,如果我能进入试用,那我就准备入职了。还有,以后在公司叫我成诺、小成都行,千万不要叫我宝哥了。”

    “宝……哥,你还是这么讲原则。那行,你个人的事情处理清了,随时可以来上班。你说得我都懂,也都有道理,我都听你的。但是有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今天中午别走了,咱俩好好喝几杯!”

    贾楠期待的眼神,让成诺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呃,那我现在可以先去办公室熟悉一下吗?反正现在离中午还早,我也没什么事。”

    “当然没问题,我带你在公司转转。”

    “千万别。咱们别搞特殊化,你跟前台打声招呼,我自己转转就行。你忙你的。”

    贾楠笑了笑,点了点头:“你转完了,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就行,2310。”

    西贝不愧是大公司,无论是办公环境,还是设备器材,都是一流,还有专业的录音棚和演播室。成诺正转着,突然电话响了——居然是刘云。

    成诺有些疑惑地接通了电话,刘云声音中的焦急,几乎要透过听筒传出来。

    “成诺,我刚从外地回来,就听说你辞职了,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金波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马志国跟你说什么了?”

    成诺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要不是有特殊情况,你不会辞职的。”刘云的声音急促而诚恳。“我恳请你,能不能把你离职的真实原因告诉我。至少,我能避免以后再失去你这样的人才。”

    成诺蓦地被刘云的真诚打动了,他索性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刘云说清楚了,最后成诺说道:“刘总,这件事我冷静下来想了想,主要还是我做得不对,不该和客户硬顶,太冲动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做事这么不成熟,实在称不上什么人才,辞职,也算是引咎辞职,跟马总没有任何关系。”

    “好了成诺,你不要多说了,我心里都清楚了。我只问你一句话——还能不能回来接着干?”

    成诺有些为难道:“我已经找好工作了——还是我同学的公司……”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刘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起来突然疲惫而无力:“好吧。没能留住你,是我的损失。祝你一切顺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还有,回头我安排财务把上个月的工资和绩效转给你。你家是外地的,租房什么的都得用钱,新公司一时半会也发不了工资。”

    成诺的胸口瞬间被感动塞得慢慢的,之前残存的的那一点点委屈,都消散无形了:“不用了刘总,我突然辞职,本身也违反公司规定了。工资本来就不该给我。”

    刘云在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成诺,这就是我为什么舍不得你走。你太好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员工……但是,咱们现在不是上下级了,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收下。”

    朋友?这对于成诺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他好像没有什么朋友,但在这一刻,成诺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好的,刘总,以后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的,尽管说话。”成诺真诚地说道。

    “那是肯定的,少不了麻烦你。”刘云在电话那边笑了,“有机会一起坐坐,再见面的话,直接叫我刘云就行,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整天刘总刘总的,都把我叫老了。”

    挂掉电话,成诺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阳光大厦西门外是一条小街,参差分布着无数环境雅致、各具风情的餐厅,伴生于这座商业大厦的各种商务宴请所需。

    贾楠找了一家泰式餐厅,点了几个特色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还喝酒啊,下午还上班呢。”

    “啤酒没事,就当饮料喝了。”贾楠一边说,一边给成诺倒了满满一大杯。

    成诺默默地看着贾楠,和学生时代相比,他的变化太大了。那个沉默寡言,又有些懦弱的小男孩,现在是一个开朗自信的男子汉了。

    而自己呢?成诺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只希望贾楠觉察不到自己的异样就好。

    “来,哥!”贾楠打断了成诺的思索,“我也不叫你宝哥了,在公司你是成诺,工作之外你就是我哥,弟弟先敬你一杯!这么多年没见,用冯巩的话,我想死你了。这回老天爷安排咱俩成了同事,我太开心了!干!”

    贾楠一饮而尽。

    成诺本来不想喝那么猛,然而看贾楠干了,自己不干也不合适,也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痛快!”贾楠笑道,“虽然今天是咱哥俩头一回喝,但我能看得出哥是海量,而且酒品绝对刚刚的。酒品见人品啊!”贾楠一边说一边给成诺又满上了。

    成诺刚想跟贾楠说慢点喝,但听贾楠这么一说,默默地吞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两人就这样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以前几乎滴酒不沾的成诺今天才发现,自己的酒量居然这么好。他原本担心,贾楠会问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每一个生活不太如意的学霸,最怕遇见老同学——但很快成诺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贾楠只是跟成诺回忆两人当年在滨海一中的往事,对于之后的事情,贾楠只字未问。而且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贾楠在说,成诺在听。

    ”哥,你还记得吗?那回你在校门口,一个干三个,太牛逼了!当时我就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像你一样,当个纯爷们!所以啊,我就缠着我爸给我报了一个武术班。后来啊,你转学了,有一回又有几个小子想抢我钱,让我全给打跑了!哈哈,从那以后,咱们班的大刘洋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大刘洋,又是一个好遥远的名字。这个熊孩子,现在听起来却又如此亲切。

    “其实啊,哥,还是你说得对,什么招都是扯淡,关键是气势不能输。”

    “是吗,我还说过这话?”

    “对呀,你跟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呢,特别有哲理的都得抄本上每天念几遍。”

    成诺被贾楠逗笑了,这小子,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逗呢?

    贾楠也跟着笑,心里却有些难过。他不知道曾经帅气的王宝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满脸痘痘的胖子,他更猜不出来,那个勇敢、直率、充满正义感的男孩子,为何变得如此的低沉,内向,即使在笑的时候,眼神里依旧有一抹浓浓的忧郁。

    贾楠没法开口去问,他敏锐地察觉到成诺的紧张和敏感。但他知道,成诺肯定经历了很多。

    “宝哥,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会努力让你开心起来。”贾楠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举起酒杯,跟成诺又干了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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