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既然那位大人需要你的能力，自然不会送你去死。左不过也变成鬼而已——别担心，到那个时候，我很乐意当姐姐的第一顿午餐。”
“你是想让我切腹自尽么。”这个笑话，真知子笑不出来。“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会看着办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
“嗯，好。”童磨爽快起身，走出房门后却想到一件事，于是又折返回来。他探出半边身子，恍悟：“看来传闻游女失踪也和鬼吃人有关联。”
“是这样没错。”
童磨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很是微妙的笑容。“姐姐不在教内这几天，有新客人来访噢。”
“是我认识的人？”有新的教徒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见童磨的表情，真知子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不是——你不认识她们，但她们认识你。”童磨的目光一直落在真知子的身上，不放过她任何神情变化，“那位夫人身怀六甲，来到教里时还带着三个孩子，真是大阵仗呢。嘛，还好三个都是女儿，一点都不调皮哭闹，真是可爱。”
或许是由于一晚上都在看书用脑，真知子此刻尚有些思绪迟缓，下意识就直接问了：“她们是谁？”
童磨又走回她身边，但是没有坐下，只低头看着对方：“是你的继母还有妹妹们哦。”
他看着身前的女子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瞳孔骤然放大，似是要生出龟纹一般。怔了几秒钟之后，她露出了一种仿若被人捏在手心过的鲜花一般的神色，仍旧瑰艳，却带着比色泽更鲜明的褶皱。
真知子拍拍童磨的衣摆，示意自己要起身。童磨往旁边侧开一步，她便利落地站起来去拿书，动作幅度很大，头发猝然贴上了身旁之人的鼻翼。后者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跟着向前几步，以保证香气始终萦绕着自己。“清水悠咲夫人，没错吧？真是的，要不是她主动提到姐姐，我都要忘记姐姐的姓氏了。”
……
“没错，”真知子一直在埋头找书，“她生下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儿？让我猜猜，夫人向神明祈求，第四胎能诞下男孩？”
童磨抿嘴点头：“真有意思呢。姐姐的父亲虽然抛弃了你们，但自己也没能如愿以偿呀～”
“他可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和母亲大人的。”真知子并不想再将此事从记忆里翻出，但她知道童磨肯定会接着问，于是还是直接说了。“他没有不爱我们，只是更爱自己；所以当我们一家三口无法一起幸福生活时，就舍弃我们了。”
“夫人思虑错了，或许下次来时你可以告诉她——她的丈夫并不讨厌女孩，让他厌倦了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真是难懂啊。”童磨语焉不明地感慨了一句，象征性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总之她们也快被抛弃了对吗？就像姐姐小时候那样。明明年纪还那么小，太可怜了——”
说着就有珍珠从彩虹里掉出来了。
真知子沉默地从袖子里拿出绢帕替他擦干。
她其实很想问童磨，真的那么难过么。
不只是这一次。初到花街的女孩若是不服管教，那么天天都会挨打受辱，时间久了就麻木了。神子听着不胜枚举的苦难与欲望，日复日年复年，他是会像神一样永爱世人，还是会枯竭成一尊石像？
真知子的指腹间传来皮肤温软的质感，指前的琉璃色珠子却是无机质的。
她用手捧住童磨的脸颊，温柔地赞赏：“神子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童磨依恋着覆上了自己的手，让真知子的手心与自己贴得更近。
姐姐的手好温暖，万世极乐教有那么多女教徒，为什么至今都没能寻到另一双有相同温度的手呢？
难道和血液不同有关？
他如是想着，便也开了口：“那我之后就收留她们在极乐教好了，反正现在空屋子很多。”
脸上的手有一瞬的颤动。真知子将目光移回书堆上：“到时候再看吧……”
童磨眨了眨眼睛：“那明天的集会，姐姐来不来？悠咲夫人还会带女儿们来的哦。”
他的眼神下移，落在了真知子紧攥着书籍的左手上，看见了隐隐泛起的青筋。
“啊啦——我不是一直都会和你一起的吗？为什么这么问——”反应过来自己又静默了许久时，真知子的回答已然带上几分掩饰的意味。
“我知道了～不要在意这些；”童磨熟稔地蹭蹭她，“对了，你想知道同父异母的三个妹妹都叫什么名字吗？真季子（まきこ）、真由子（まゆこ）、真津子（まつこ）。嘛，虽然我还是最喜欢姐姐的名字，但姐姐考不考虑改个不一样些的名字呢？”
真知子——まちこ。
“好主意，你有什么建议吗？”真知子挑眉，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表示了赞同。
“嗯——”童磨环顾四周，望见了地上的折扇。彼时半开的木窗外吹进一阵夜风，带进沙沙的声响，源自房间外的池塘。
气候转凉，又要降温了。
“玖莲？晶子？或者雪奈？”
真知子点点头，去掩那扇透凉的窗户：“都很好，希望神明保佑，往后几辈子我要轮流用这些名字。”
“现在不换吗？”童磨抱起双臂。
“不换了。”真知子说着，又坐回了案桌前。“不管好不好，都是我用了十六年的名字。”
——
“匪夷所思啧啧——”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走廊上，童磨反复思索真知子的话，连连摇头。他扭头问一旁跟着的侍从：“我想的这几个名字难道都不合真知子的喜好吗？”
这个侍从待在童磨身侧的时间远早于真知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教主在真知子小姐不在场的时候，对她都是直呼其名的。因而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多的反应，注意力只集中在神子的问题上：“怎么会？这可是神子想出来的名字，真知子小姐应该只是不习惯吧，毕竟现在的名字可是从出生起就伴随着她的啊。”
童磨停住了脚步：“真神奇，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教徒干笑两声：“既然这样，您是为何不解呢？”
“这个名字用了十六年又怎样？换个更好听的名字，往后用的时间只会更久呀。”
“您所言极是，”教徒依言附和道，“那明天您再劝劝真知子小姐，她一向不会拂教主心意的。”
童磨笑着切了一声：“方才她难道不就是没顺我意吗？”
“还有不让我饮酒吸烟，和女子插科打诨…”他掰手指数着，“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就是追求极乐啊，可居然连我这个教主都要被束缚——唉，真是没办法。”
“真知子小姐是您血脉相连的姐姐，自然会想管教您……”教徒拿衣袖擦了擦汗。他并不希望教主和真知子小姐之间有什么芥蒂，那样遭殃的只会是他们这些人。
而且你说的这些事，背后不都有在做么……
“血脉相连？”童磨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最与他血脉相连的父母，从来没有规束过他这些。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谁更愚蠢一些。
近侍的教徒不愧身份地跟上了教主的思绪，但他毕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至多是比一般人更坏一些：“先教主和夫人不敢以凡人的要求对待神子，也是另一种虔诚的表现啊！”
“哦呀，这不是兰姬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做事。”童磨望见了对面正抱着一大摞书的女教徒，于是很亲切地上前询问。
“教主大人？”兰姬听到童磨的声音，停下脚步有些费劲地从书后探出头来，刚要蹲下行礼，手上抱着的书便向一旁摇摇欲坠了。她急忙稳住，童磨的反应却更迅速，先一步伸手帮了忙。
“多谢教主，”兰姬呼了口气，解释道，“这是真知子小姐让从书库里找出来的书，说是尽快送过去。”
“咦？这么晚吗？可不像姐姐的风格。”他的姐姐在一干教众中风评很好，从不为难下人，包括像现在跟着自己的那个。
看来确实相当在意呢。
“今晚本就是我当值，所以没关系——”兰姬笑。她向上托了一把书，让自己抱的更稳当一些。
闻言童磨直接接过那叠书，转身示意侍从接过。他一向更体贴女教徒，表示让男教徒代劳便是，兰姬姐姐还是早点回房间吧，明天会让人重新安排，夜里女侍都不准当值。
说着他便揽过对方的肩膀，要送她回去。
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抽苗般开始长个了，侍女虽年长些，但已然矮了半截。
兰姬道了谢，但还是婉拒了神子要送自己的心意。“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童磨半开玩笑般对身后的教徒说：“你看，兰姬和真知子待久了，也总拂我心意了呢。”
有了新任务的教徒一脸哭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隐隐感觉神子有种隐晦的不悦，于是最终还是悻悻然转移了话题：“那属下也先走了——”
“等等。”童磨的回应紧跟着他的话音响起。
目送侍女离去的教主仍旧背对着他：“就放这里。”
童磨指了指廊外的泥地。“去拿个火折子，烧干净一点哦。”
“啊？”教徒不知所措，抱着书没有动作。“这不是真知子小姐……”
童磨直接打断了他：“你也要忤逆我的话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望向自己的模样分明是一张笑脸。教徒们都很熟悉的神明的笑。
“神子恕罪！”于是教徒不敢再磨蹭，放下书就去找火种，也没敢再抬头。
这些人都深信童磨是神明之子，无关于年纪，发自内心便对他的一举一动极为看重，不须他人言说便能脑补出一堆神意神罚。
童磨抬起木屐走下两格的台阶，俯首拾起最上面那本书。
“《花镜》。”
又拿了下面一本。
“《广群芳谱》。”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翻了几页，刚开始还会逐行扫视书页上的文字，后面就只看上面的插画了。就在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侍从终于拿着火折子赶回来了。
“您先回去歇息吧。”教徒对于他还待在这里有些诧异。
自家教主直接是坐在泥地上的，映着一旁的烛光，红色的外衣上已然沾有泥垢，看来侍女得好一番清洗。
“这是自然，”童磨揉了揉眼角，将手上的书随意丢置一旁，拍了拍灰尘站起身来。“烧完记得去告诉姐姐一声，让她别等兰姬了。”
他最后吩咐道：“你也不用再回来了。前些天来访的清水夫人提到担心自己会被丈夫责打，你就跟着她身边，护佑夫人和她的女儿。”
这话太过突然，教徒仿若被霹雳击中，回过神时赶紧跪了下来：“教主大人，是我失言了，请您息怒啊！我在教内多年，衷心神明可鉴，请您继续庇佑我吧！”
“神明可鉴？你不是称呼我为神子的吗？”童磨将自己被攥住的衣袖抽了出来，他一向不喜这些男教徒接触自己，只是面上不曾表露而已。“放心吧，既然诚心信奉，我自会庇佑；过些日子清水小姐她们若是搬来教里，你一齐回来就好。”
若是。
在万世极乐教多年，这早是个熟谙神子言外之意的教徒。清楚童磨不会改变主意的他，在沉默着烧尽了整摞书后，也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将灰烬扫在一起，堆在了一旁的花坛里，然后照童磨所吩咐回到了真知子的屋子。
这个贵族小姐显然没有像神子那般难测喜怒，如预想般纵容了神子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了，没关系，我再托人去搜寻就好；你也早些回去吧。”蜡烛燃尽了一半，烛身一圈挂满了长泪般的热油。真知子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烛光揉了揉攒竹穴。
教徒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希望小姐能留下他：“我只是不想教主一直对双亲心怀芥蒂，没想到惹恼了教主，是我考虑不周；我已经知错了，还请小姐，留我在教中吧！”
“你是想让我切腹自尽么。”这个笑话，真知子笑不出来。“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会看着办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吧？”
“嗯，好。”童磨爽快起身，走出房门后却想到一件事，于是又折返回来。他探出半边身子，恍悟：“看来传闻游女失踪也和鬼吃人有关联。”
“是这样没错。”
童磨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很是微妙的笑容。“姐姐不在教内这几天，有新客人来访噢。”
“是我认识的人？”有新的教徒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见童磨的表情，真知子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不是——你不认识她们，但她们认识你。”童磨的目光一直落在真知子的身上，不放过她任何神情变化，“那位夫人身怀六甲，来到教里时还带着三个孩子，真是大阵仗呢。嘛，还好三个都是女儿，一点都不调皮哭闹，真是可爱。”
或许是由于一晚上都在看书用脑，真知子此刻尚有些思绪迟缓，下意识就直接问了：“她们是谁？”
童磨又走回她身边，但是没有坐下，只低头看着对方：“是你的继母还有妹妹们哦。”
他看着身前的女子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瞳孔骤然放大，似是要生出龟纹一般。怔了几秒钟之后，她露出了一种仿若被人捏在手心过的鲜花一般的神色，仍旧瑰艳，却带着比色泽更鲜明的褶皱。
真知子拍拍童磨的衣摆，示意自己要起身。童磨往旁边侧开一步，她便利落地站起来去拿书，动作幅度很大，头发猝然贴上了身旁之人的鼻翼。后者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跟着向前几步，以保证香气始终萦绕着自己。“清水悠咲夫人，没错吧？真是的，要不是她主动提到姐姐，我都要忘记姐姐的姓氏了。”
……
“没错，”真知子一直在埋头找书，“她生下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儿？让我猜猜，夫人向神明祈求，第四胎能诞下男孩？”
童磨抿嘴点头：“真有意思呢。姐姐的父亲虽然抛弃了你们，但自己也没能如愿以偿呀～”
“他可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和母亲大人的。”真知子并不想再将此事从记忆里翻出，但她知道童磨肯定会接着问，于是还是直接说了。“他没有不爱我们，只是更爱自己；所以当我们一家三口无法一起幸福生活时，就舍弃我们了。”
“夫人思虑错了，或许下次来时你可以告诉她——她的丈夫并不讨厌女孩，让他厌倦了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真是难懂啊。”童磨语焉不明地感慨了一句，象征性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总之她们也快被抛弃了对吗？就像姐姐小时候那样。明明年纪还那么小，太可怜了——”
说着就有珍珠从彩虹里掉出来了。
真知子沉默地从袖子里拿出绢帕替他擦干。
她其实很想问童磨，真的那么难过么。
不只是这一次。初到花街的女孩若是不服管教，那么天天都会挨打受辱，时间久了就麻木了。神子听着不胜枚举的苦难与欲望，日复日年复年，他是会像神一样永爱世人，还是会枯竭成一尊石像？
真知子的指腹间传来皮肤温软的质感，指前的琉璃色珠子却是无机质的。
她用手捧住童磨的脸颊，温柔地赞赏：“神子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童磨依恋着覆上了自己的手，让真知子的手心与自己贴得更近。
姐姐的手好温暖，万世极乐教有那么多女教徒，为什么至今都没能寻到另一双有相同温度的手呢？
难道和血液不同有关？
他如是想着，便也开了口：“那我之后就收留她们在极乐教好了，反正现在空屋子很多。”
脸上的手有一瞬的颤动。真知子将目光移回书堆上：“到时候再看吧……”
童磨眨了眨眼睛：“那明天的集会，姐姐来不来？悠咲夫人还会带女儿们来的哦。”
他的眼神下移，落在了真知子紧攥着书籍的左手上，看见了隐隐泛起的青筋。
“啊啦——我不是一直都会和你一起的吗？为什么这么问——”反应过来自己又静默了许久时，真知子的回答已然带上几分掩饰的意味。
“我知道了～不要在意这些；”童磨熟稔地蹭蹭她，“对了，你想知道同父异母的三个妹妹都叫什么名字吗？真季子（まきこ）、真由子（まゆこ）、真津子（まつこ）。嘛，虽然我还是最喜欢姐姐的名字，但姐姐考不考虑改个不一样些的名字呢？”
真知子——まちこ。
“好主意，你有什么建议吗？”真知子挑眉，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表示了赞同。
“嗯——”童磨环顾四周，望见了地上的折扇。彼时半开的木窗外吹进一阵夜风，带进沙沙的声响，源自房间外的池塘。
气候转凉，又要降温了。
“玖莲？晶子？或者雪奈？”
真知子点点头，去掩那扇透凉的窗户：“都很好，希望神明保佑，往后几辈子我要轮流用这些名字。”
“现在不换吗？”童磨抱起双臂。
“不换了。”真知子说着，又坐回了案桌前。“不管好不好，都是我用了十六年的名字。”
——
“匪夷所思啧啧——”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走廊上，童磨反复思索真知子的话，连连摇头。他扭头问一旁跟着的侍从：“我想的这几个名字难道都不合真知子的喜好吗？”
这个侍从待在童磨身侧的时间远早于真知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教主在真知子小姐不在场的时候，对她都是直呼其名的。因而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多的反应，注意力只集中在神子的问题上：“怎么会？这可是神子想出来的名字，真知子小姐应该只是不习惯吧，毕竟现在的名字可是从出生起就伴随着她的啊。”
童磨停住了脚步：“真神奇，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教徒干笑两声：“既然这样，您是为何不解呢？”
“这个名字用了十六年又怎样？换个更好听的名字，往后用的时间只会更久呀。”
“您所言极是，”教徒依言附和道，“那明天您再劝劝真知子小姐，她一向不会拂教主心意的。”
童磨笑着切了一声：“方才她难道不就是没顺我意吗？”
“还有不让我饮酒吸烟，和女子插科打诨…”他掰手指数着，“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就是追求极乐啊，可居然连我这个教主都要被束缚——唉，真是没办法。”
“真知子小姐是您血脉相连的姐姐，自然会想管教您……”教徒拿衣袖擦了擦汗。他并不希望教主和真知子小姐之间有什么芥蒂，那样遭殃的只会是他们这些人。
而且你说的这些事，背后不都有在做么……
“血脉相连？”童磨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最与他血脉相连的父母，从来没有规束过他这些。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谁更愚蠢一些。
近侍的教徒不愧身份地跟上了教主的思绪，但他毕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至多是比一般人更坏一些：“先教主和夫人不敢以凡人的要求对待神子，也是另一种虔诚的表现啊！”
“哦呀，这不是兰姬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做事。”童磨望见了对面正抱着一大摞书的女教徒，于是很亲切地上前询问。
“教主大人？”兰姬听到童磨的声音，停下脚步有些费劲地从书后探出头来，刚要蹲下行礼，手上抱着的书便向一旁摇摇欲坠了。她急忙稳住，童磨的反应却更迅速，先一步伸手帮了忙。
“多谢教主，”兰姬呼了口气，解释道，“这是真知子小姐让从书库里找出来的书，说是尽快送过去。”
“咦？这么晚吗？可不像姐姐的风格。”他的姐姐在一干教众中风评很好，从不为难下人，包括像现在跟着自己的那个。
看来确实相当在意呢。
“今晚本就是我当值，所以没关系——”兰姬笑。她向上托了一把书，让自己抱的更稳当一些。
闻言童磨直接接过那叠书，转身示意侍从接过。他一向更体贴女教徒，表示让男教徒代劳便是，兰姬姐姐还是早点回房间吧，明天会让人重新安排，夜里女侍都不准当值。
说着他便揽过对方的肩膀，要送她回去。
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抽苗般开始长个了，侍女虽年长些，但已然矮了半截。
兰姬道了谢，但还是婉拒了神子要送自己的心意。“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童磨半开玩笑般对身后的教徒说：“你看，兰姬和真知子待久了，也总拂我心意了呢。”
有了新任务的教徒一脸哭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隐隐感觉神子有种隐晦的不悦，于是最终还是悻悻然转移了话题：“那属下也先走了——”
“等等。”童磨的回应紧跟着他的话音响起。
目送侍女离去的教主仍旧背对着他：“就放这里。”
童磨指了指廊外的泥地。“去拿个火折子，烧干净一点哦。”
“啊？”教徒不知所措，抱着书没有动作。“这不是真知子小姐……”
童磨直接打断了他：“你也要忤逆我的话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望向自己的模样分明是一张笑脸。教徒们都很熟悉的神明的笑。
“神子恕罪！”于是教徒不敢再磨蹭，放下书就去找火种，也没敢再抬头。
这些人都深信童磨是神明之子，无关于年纪，发自内心便对他的一举一动极为看重，不须他人言说便能脑补出一堆神意神罚。
童磨抬起木屐走下两格的台阶，俯首拾起最上面那本书。
“《花镜》。”
又拿了下面一本。
“《广群芳谱》。”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翻了几页，刚开始还会逐行扫视书页上的文字，后面就只看上面的插画了。就在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侍从终于拿着火折子赶回来了。
“您先回去歇息吧。”教徒对于他还待在这里有些诧异。
自家教主直接是坐在泥地上的，映着一旁的烛光，红色的外衣上已然沾有泥垢，看来侍女得好一番清洗。
“这是自然，”童磨揉了揉眼角，将手上的书随意丢置一旁，拍了拍灰尘站起身来。“烧完记得去告诉姐姐一声，让她别等兰姬了。”
他最后吩咐道：“你也不用再回来了。前些天来访的清水夫人提到担心自己会被丈夫责打，你就跟着她身边，护佑夫人和她的女儿。”
这话太过突然，教徒仿若被霹雳击中，回过神时赶紧跪了下来：“教主大人，是我失言了，请您息怒啊！我在教内多年，衷心神明可鉴，请您继续庇佑我吧！”
“神明可鉴？你不是称呼我为神子的吗？”童磨将自己被攥住的衣袖抽了出来，他一向不喜这些男教徒接触自己，只是面上不曾表露而已。“放心吧，既然诚心信奉，我自会庇佑；过些日子清水小姐她们若是搬来教里，你一齐回来就好。”
若是。
在万世极乐教多年，这早是个熟谙神子言外之意的教徒。清楚童磨不会改变主意的他，在沉默着烧尽了整摞书后，也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他将灰烬扫在一起，堆在了一旁的花坛里，然后照童磨所吩咐回到了真知子的屋子。
这个贵族小姐显然没有像神子那般难测喜怒，如预想般纵容了神子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了，没关系，我再托人去搜寻就好；你也早些回去吧。”蜡烛燃尽了一半，烛身一圈挂满了长泪般的热油。真知子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烛光揉了揉攒竹穴。
教徒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希望小姐能留下他：“我只是不想教主一直对双亲心怀芥蒂，没想到惹恼了教主，是我考虑不周；我已经知错了，还请小姐，留我在教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