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方才退到一半,身后便有多人脚步声,珍措眉尖紧蹙,提起的心仍未放下。

    周世卿凝神听了一会,“无事,我的人。”

    闻言,珍措才松下口气。

    未几,二人心腹如电般奔来,围困了哈日府邸,将其及管事扣押。

    哈日望密道中的尸体,缓缓阖眼,满脸绝望。

    随即被侍卫拖走。

    周世卿望其背影,眼中无丝毫怜悯之意,冷扫麾下,随即下令:“涉事者皆细细排查,有牵连者,一个不放过。”

    眼神冰冷,令人胆寒。

    “板上钉床、老虎凳,能撬开他嘴,尽可随意。”

    随后飞身离去。

    密室另一头所囚奴隶皆被释,最后一瑟缩女子令珍措驻足。

    乃先前被哈日踩的女子。

    珍措眸中泛着点点亮光,满是怜惜。

    世间公允,莫非只能等待?难道不能主动探寻?

    她安抚女子妥当,带回刑府,逐字记录始末。

    珍措留了个心眼,抢先将哈日押入大牢审问,欲查出个究竟。

    此案告破,刑府官员皆知是尧里破了此案,皆猜大囊索如何审计升迁。

    然而珍措久等多日,却只闻大囊索病重,无人再论此事。

    未等升迁,却等来搜查噩耗。

    “尧里听令!”

    只见先前那同僚带人围珍措碉房,道:“大囊索有令,尧里办案目无王法,动用私惩,即刻停职审讯,不得有误!”

    那男人说完笑笑,道:“尧里大人,请吧。”

    珍措一怔,见其笑顿时了然,道:“我依律断案,自问清正,安能容你等肆意污蔑!要停我的职,可以,呈实证来!”

    闻言那人眉头拧起,道:“那尧里大人不肯跟本官走?”

    扎西急得打转,无计可施,那人目光如钉子般死死盯着珍措,似乎要将她钉死在门框上。

    忽然大门打开,“听说这里很热闹?”

    珍措抬眸,只见多日不见的三殿下身着玄色圆领袍,墨发竖起,尽显爽利,却又徒增几分冷峭。

    那同僚见其入门,瞬间声线微颤,“参……见大人。”

    闻言,周世卿慵懒地抬起眼帘,斜睇着,“你又是何人?”

    扎西忙道,“大人明鉴,这人声称奉大囊索之令,要治阿佳动用私刑之罪!”

    “刑府大囊索尚在宫中养病,你这令难不成从宫中而来?令牌呢?拿来看看。”

    那人紧抿双唇,掌心已汗出。

    “没有?”周世卿嗤笑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杖百,血肉模糊为止。”

    那人当即腿软,屈膝而跪,“大人饶命!常人十个板子已然要脱层皮,一百……那岂不是要小人的命啊!”

    岂料周世卿仿若未闻,口中冷然道出二字:“拖走。”

    那人求饶之声渐远,良久,周世卿徐徐开口,“姑娘可知他是谁的人?”

    珍措摇头。

    “哈日主子那不成器的爪牙。”

    周世卿右手探入袖中,拿出一物,“姑娘出身贵族,养尊处优,自是不懂宦海沉浮、权术诡谲,你虎落平阳,就只会被这些哈巴狗儿欺凌,唯有将权柄紧握手中,才是真的安心。”

    他这话令珍措心中陡然悬起巨石,促使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她现今是贫民出身的小吏,与贵族毫无关联,他却开口便是“姑娘出身贵族”。

    况且,观周世卿望向她的眼神,似格外繁杂。

    周世卿在查当年的事,并且已然怀疑她的身份。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不知哪的窗户没关紧,忽地渗进一股子冷风,珍措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却见周世卿拿过心腹手上端着的木托盘,放于书案上,将袖中信端正摆在上面。

    周世卿凝睇着珍措,漆眸恰似静夜春山,风过须臾,簌簌花摇,仿佛有须臾柔色于眉梢眼底流转。

    “小王还有事不便多留,姑娘可自行思虑。”良久,周世卿眸中光晕渐淡,“姑娘保重。”

    珍措望着青年颀长的背影,心头万般思绪,忽而视线转移到木盘上。

    竟是件青竹色的大氅,衣摆边用银线绣着几片小小的竹叶,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珍措微怔,有些不明白三殿下为何专程送件大氅来。

    一旁那信却又更添疑窦,信上寥寥数语,竟只有一道将发的政令:

    藏王新令,凡每年考计优等者,可向高一阶官员递审计状,若官员通过,便可官升一级。

    但珍措想也不用想这政令一出,直接受益者是何人。

    刑府贵族子弟必会狂喜,天下熙攘皆为利,于他们而言,无钱礼不能解决之事。

    珍措却犯了难:如今荷包不丰,俸禄皆用于查火药案,哪有钱财去打点?

    正苦思良策时,她的思绪如乱麻般交织。

    此时,屋内的烛火微微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未知之事。

    珍措轻叹一声,心中的忧虑如同这跳动的光影般难以平静。

    她不禁想起周世卿那复杂的眼神和他的话语,越发觉得前路迷茫。

    烛火微晃,从窗子渗进来的风似乎也隐隐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门被小厮敲开,张口便是一句:

    正三品刑府大囊索竟溘然病故!

    一时之间,官位空悬,朝堂之上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恰在此时,宫中又传来消息:周世卿竟再度入宫。

    这位三殿下不愧被人称作手段凌厉的铁郎君,在小朝会上寥寥数语,便蓄意挑起诸藏廷官员相互攻讦、彼此撕扯,自己却安然坐观虎斗。

    藏王宫中,那一方的主宰藏王收起奏折,长叹一声,看向周世卿:“不知三殿下对此职有何高见?”

    周世卿温和地颔首,缓声说道:“小王以为,普云大人虽聪慧,却不过略通文墨;卓玛大人虽擅言辞,怎奈病体孱弱……刑府大囊索一职干系重大,定要谨慎抉择。”

    众人皆心如明镜:他看似公允地评判每位官员的优劣,实则这一番言辞精妙绝伦。

    众人亦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这位三殿下,野心勃勃啊……

    果不其然,扎西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道:“阿佳!肃王殿下被藏王授予刑府大囊索之职,官居三品!位在阿佳之上,我听闻他待人温和,或许阿佳能从他那里寻得契机!”

    珍措微微一怔,这番话给了她些许希冀。

    可她还是有些许狐疑,从矮脚柜底下拿出一个麻布袋,倒出里面的羊肩胛骨,在火上烤了烤,似乎心中默念着什么咒语,羊肩胛骨上呈现出别样的裂纹。

    看着面前的结果,珍措不禁叹了口气。

    看来必须得去会一会这位三殿下了。

    次日晡时,她递帖至新立的肃王府静候传唤。

    “尧里大人,殿下请您入内。”一小厮接到消息,疾步赶来相迎。

    那人带她至花厅。

    屏风之后似有人在,茶水倾倒之声在静谧的屋舍中清晰可闻。

    那人缄默不语,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珍措顿时感到无比尴尬。

    “殿下请尧里大人过去。”

    珍措颔首,缓缓走入,只见那男子背对而坐,修长的手指轻按着茶杯,一动不动。

    “殿下,属下刑府囊索,名唤尧里,已递审计状,不知殿下可否……”珍措轻声说道,对面那人却依旧毫无动静。

    对面:“……”

    珍措狐疑地抬眸望去,道:“殿下——”

    只见屋舍深处,身着青竹袍的男子徐缓走来,手上令牌竟沾着几分血迹,他半眯着狭长的眼眸,看似漫不经心地蹭了蹭血迹。

    眼含笑意望向珍措,那眸底的笑意却藏着旁人难以窥视的深意。

    “姑娘瞧,总有不识时务者反咬一口,其实……与其负隅顽抗,不若寻对主子,布尔姑娘觉得……本王此话说得如何?”

    其语气恰似那书中所写:于朝堂之上翻云覆雨,阴狠决绝目无尊上。

    珍措闻此话语,身形一顿,接着头皮一阵发麻,似乎有什么在脑中瞬间炸开,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布尔姑娘?

    他全都知晓了?!

    正欲开口,却见周世卿望着她的小动作,旋即收起笑意,神色变得沉重,快步走来,低声道:“莫声张,哈日的主子在外。”

    珍措睫羽轻颤,神色微变。

    哈日背后之人?

    未等珍措开口,自门口走来一侍卫模样的黑衣人,双手抱拳作揖,道:“殿下,副使已饮了半个时辰的茶,是否……”

    珍措识趣地行礼欲回避,“既然殿下有事——”

    “不必。”周世卿打断她的话,“姑娘留下即可。”

    珍措被“请”至屏风后,只得缄口静坐。

    屋内很快走进一中年人,此人身着玄色水貂藏袍,络腮胡布满面庞,耳戴珠坠,腰束金丝缎、佩藏腰刀。

    此人乃是藏王长子乌云珠的副使,一进来便向周世卿行礼,面色阴沉,却仍强挤出笑颜。

    二人落座,卓嘎伸手为其倒茶,“听闻殿下前几日抓了只苍蝇……恕我直言,殿下初来西藏,根基未稳——”

    周世卿轻抿一口茶,冷笑一声,道:“证据确凿,卓嘎大人莫不是以为本殿不敢动他?”

    那眼神如寒剑般锋利,直刺得卓嘎心头一颤。

    这话呛得卓嘎有些想要咳嗽,道:“殿下还真是……”

    “没规矩。”周世卿自顾自接上他的话,又将那茶水推过去,“大人,本殿向来如此。您带来那箱物件还是拿回去吧,小王消受不起。”

    “就当献给殿下的了。”

    “不过……殿下,我部乌云珠王子乃藏王长子、王位储君,若您行个方便,你我两相联合,定能……如何?”

    副使紧盯着周世卿的眼睛,突然开口。

    闻言,周世卿抬眸,道:“你在威胁我?”

    “不,我等岂敢与殿下叫板,只是哈日那混账不懂规矩,但他此事也应是我藏区内廷之事,殿下之手也不好伸得过长。”

    两人视线相撞,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火药味一触即发。

    良久,周世卿轻笑一声,道:“好啊。”

    屏风后的珍措心神一紧。

    却听周世卿又接着说道:“既是乌云珠王子亲自要人,本王自不会不给面子。”

    闻言,副使脸上堆满笑容,连连拱手,道:“那是自然,我部与殿下日后定能协力同心。”

    周世卿望着副使离去的背影,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可心腹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眉头在不经意间紧蹙,手握成拳头又松开。

    再抬眸时,眼中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待副使离开后,周世卿唤来手下,道:“传令,放了哈日。”

    手下刚要出去,珍措心下一沉,忍不住迈步走出,眉头紧蹙,眸中含泪,道:“殿下明知哈日乃火药案的线人,缘何如此行事?”

    周世卿静静地凝视着珍措,那目光深邃而复杂。

    屋中寂然若夜,仿若时光皆滞而不前。

    少顷,他缓缓开口道:“此事非姑娘所料那般简易,放了哈日仅是权宜之策。”

    “权宜之策?殿下,哈日乃关键线索,若就此宽纵,西藏之安定将何从,况且……”

    珍措现今身为罪臣之后,断不敢轻易表露自身身份。

    她的话戛然而止,再不发一言。

    周世卿望着她的眼睛,只见她再无嬉笑不羁的神色,眼角已微微泛红,声音已然微微颤抖,却仍谨守礼仪,不肯对他露出半分失仪之态。

    她阖了阖眼,似乎在释然什么,旋即半退一步,双手上抬恭敬行礼,“臣失言,请殿下恕罪,若无事……小臣先行告退。”

    随后利落转身离去。

    “哈日背后之人是藏王长子乌云珠。”

    珍措错愕转身,对上他的瞳眸。

    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自地底深处传来:“若此刻与之正面冲突,非但难以将其连根拔起,还可能打草惊蛇,危及更多人性命。”

    “本王已有安排。”

    珍措抬起头,直视周世卿的眼睛,“殿下,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姑娘可记得密道里的杀手?”

    周世卿沉思片刻,那俊朗面容于烛光映照下显得更为深沉。

    屋内逐渐昏暗下来,烛火噼里啪啦地爆出灯花,滚烫的蜡油径直落下来,惊走了刚要靠近的飞蛾,飞蛾踉跄着,被微风裹挟着飞出窗子,落在一群黑衣人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此时,飞蛾轻轻颤动着翅膀,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突然,一阵疾风吹过,飞蛾再次被扬起,在空中打着旋儿。与此同时,屋内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噼里啪啦地爆出一朵大大的灯花。滚烫的蜡油再次落下,在桌面上形成一小滩不规则的形状。

    随着蜡油的落下,窗外风吹得愈发冷冽起来。飞蛾在风中摇曳着,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数道黑影鬼魅般从屋顶跃下,如幽灵一般迅速而无声地靠近,

    杀手身着黑色劲装,面戴黑巾,只露出冰冷无情的双眸,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刃。

    周世卿神色一凛,抬起右手,众心腹幕僚立刻会意退下。

    周世卿侧身一闪,划破窗子,顺势抽出腰间佩剑,与杀手的长刀碰撞在一起,溅出一串火星。

    周世卿挺剑直刺向一名杀手的胸口,剑尖如毒蛇吐信,狠辣迅猛且致命。

    刀刃划过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周世卿迅速制住领头人,敏锐地卸掉他的下巴,用剑尖挑出他藏于牙间的毒药。

    剑气凌厉扫过,背后衣料被划破,露出复杂的藏文六字真言与莲花刺青。

    现场一片狼藉。

    周世卿拦住想要追上去的手下,“走,去跟副使大人谈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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