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案情似乎陷入僵局。
众人忧心忡忡，“要不然……”
罢手。
似乎听到下属的窃窃私语，珍措目光凌厉地看过去，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此时退缩，冤魂如何安息？百姓又将置于何地？”
闻言，周世卿情不自禁投来目光，眼中已经掺杂了一丝错愕与欣赏，那欣赏之色愈发浓厚。
众人听她这番话，再无人敢提及退缩之事。
正想着，楼里又进来几队黑衣侍卫。
周世卿似乎又吩咐麾下继续查案。
忽闻一声茶盏破碎之声，桌上茶杯被扫落，瞬间碎成瓷片。
茶水顺着缝隙流下，不巧溅在桑格衣裳一角，使得那片衣料颜色比别处更深。
珍措一愣，见虫蛾飞来落在衣角，挣扎几下便倒地死亡。
“这……”
众人惊诧，衣裳上的毒物只是致幻并不致死，可这虫儿却已经……显然是那茶与衣裳碰触后产生了某种毒将其毒死。
珍措蹲下身子，手指如灵蛇般轻轻摩挲着那件惹祸的衣裳。
衣料的触感略显粗糙，纹理间仿佛蕴着什么东西。
她眉头紧皱，目光如炬，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那布料的颜色，看似寻常，却在光线的细微变化下，透出一抹诡异的暗沉。
珍措凑近闻了闻，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钻进她的鼻腔，收起嬉笑不羁的神色，“拿火石来。”
当即布料被点燃，火苗迅速啃噬着柔软的衣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隐有香味钻入鼻尖。
“这种布料是西藏特有的藏香纱，香味靠熏香而来。”珍措抬眸冲周世卿笑了笑，眼神示意那堆香灰，“殿下不妨来闻闻？”
可周世卿却并未动作。
珍措拍了拍手掌，顺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待干净后捏起一寸灰，“可这灰烬中除了藏香外却隐隐散发着一股麻香。”
“可这东西呈黑灰之色，加之一捻即碎，可知布料织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当是这混进来的一缕香。”
“那大人可知这是何香？”周世卿摇了摇手中折扇，饶有意味地凝视着面前这少女。
只见这少女似乎说话说累了一般，随意拿起茶杯一股气灌了下去，旋即将杯子扔在桌上，擦了擦嘴又捏起一片衣料。
“南疆牧麻。”
“殿下有所不知，这东西与牡麻极为相似，毒性却较之牡麻更烈，与罗布麻茶更是相冲，二者相撞，必死无疑！”
她说着说着便垂眸不言。
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当年火药案中，那贼人也是利用牡麻制成的藏香纱投于府中众人，以致皇帝的斩令官尚未到来，她全家便已毒发身亡。
甚至那人为掩饰罪行还放了把火。
于是布尔氏就成了畏罪自戕。
是谁？
为何已湮灭三年的作案手法重现于世？
周世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神色，闻言，随即吩咐手下，“去查查这茶。”
一旁侍女立刻上前，“回大人，此茶出自城西茶坊，乃是阗都最大的茶楼。”
手下心领神会，领命前去。
一时间楼中竟只剩珍措与他两位主事的人，气氛仿佛陷入诡异的尴尬。
望着尸体那绣着宝相花的青竹色藏袍衣料，周世卿瞳眸暗暗流转华光，似乎一瞬闪过万千久远思绪。
记忆中的小女孩似乎仍笑着立在他面前。
周世卿抬眸，忽而望向珍措，面前人的气质与记忆中那人陡然重合，那温和的眼神似乎夹杂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大人可曾去过皇城？”
珍措抬起头，未料他竟有此一问，心尖不禁一颤，道：“殿下缘何这般发问？大人不敢当，您直呼尧里即可。”
周世卿未作回应，思绪如絮般飘回京城。
彼时，其母妃因容颜遭妒，爱幸被夺，逐于冷宫。
他也随之跌落云端，蜷缩于暗角，发丝凌乱如麻，额上因叩首所致的伤痕犹如狰狞的蜈蚣，血痂斑驳。
“不过是个废妃之子，难成大器！”
嘲讽。
欺辱。
如利箭直刺心窝。
他双手下意识紧攥，指节泛白，眼中痛苦与不甘如汹涌波涛翻涌。
直至那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
身着青竹色藏袍的小姑娘身披天光而来，见他伤重，手上不自觉得拨动转经筒，而后似乎欲伸出手触碰他额上的伤口，却见周世卿满脸敌意而收回。
可她没有恼怒，反而关切地用呈上大氅，那眼眸中满溢的悲悯关怀，如暖阳穿透阴霾，涤荡心头黑暗。
“你怎么了？”
……
“殿下？”
珍措的呼喊将周世卿猛地从回忆中拽回，他狠狠甩头，似要将痛苦过往抛诸脑后，努力敛住思绪。
抬眸便见门口他的心腹匆匆赶来，随即跪地禀报。
“启禀殿下，查到了，城西茶坊主人乃一方巨贾，名唤哈日。”
周世卿刚欲开口，门外一貌似侍卫之人匆匆奔进，入楼时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手指门外，断断续续道：“大人！尸首——”
那小厮猛咳两声，竭力平复呼吸，道：“尸首不见了！”
“什么？！”珍措惊诧，双眸圆睁，难以置信溢于言表。
夜色渐浓，阗都商铺纷纷熄灯，陷入死寂。清冷银辉中，陡然迸出一抹猩红，宛如地狱业火。
哈日宅邸坐落在阗都的西北角，高大的石砌围墙将其与外界严严实实地隔绝开来。
宅邸大门朝南，门口摆放着两座威严的雪狮雕塑，浑身散发着神圣而庄重的气息。
进入大门，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路的两旁种着高大挺拔的藏梧，细长的枝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主屋位于宅邸的中央，是一座三层高的藏式碉楼，楼体用土石砌成，色彩斑斓的经幡在楼顶飘扬。楼身上雕刻着精美的吉祥图案，窗户四周绘有绚丽的彩绘，气势恢宏。
宅邸外，守卫悄然倒下，未闻半点声响。擅闯之人正是珍措，她眼神渐沉，如深潭般莫测。
“谁在那边？！”二人的动静惊了宅邸守卫，一队人手举火把而来，脚步声凌乱，打破夜的宁静。
珍措环顾四周，急切寻着暂避之所。
身后蓦地伸出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膀。珍措瞬间警觉，全身紧绷欲挣脱，身后之人却硬挨她一掌，压低声音道：“是我，随我来。”
竟是白日里的肃王？珍措下意识停止挣扎，那人搂住她的腰，一同滚入角落。
忽然，那人后背撞上硬物。
她只觉耳边传来压抑闷哼，似在强忍痛楚，额上冷汗瞬间涌出。
外面侍卫搜寻的脚步未停，步步逼近。
一步。
两步。
珍措心跳如鼓，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她紧咬嘴唇，咬得唇色泛白，目光如鹰，不放过任何细微动静。
巡逻脚步声渐近，如烈火炙烤后背。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惊涛，迫使自己冷静，心跳渐稳，眼神恢复清明。
突然，敌人身影现于拐角，珍措侧身一闪，手中藏腰刀顺势挥出，刀光如电。
刀刃与敌兵器相撞，火花四溅，刺耳声响划破夜空。
她眸中毫无惧意，坚定如磐，似求生小兽，瞬间扼住敌喉，未等其呼救，便抹了其脖子。
待声响平息，周世卿将尸体拖至隐秘处，抬眸，眼神深意望向珍措，道：“尧里姑娘亦来查案。”
此语非问，似已笃定。
“是。”
珍措望了望哈日宅邸，道：“在下查到哈日藏了些物件，极为隐秘。”
“可知在何处？”周世卿挑眉，目光含着探究之意。
珍措颔首，垂眸望见他方才被划伤的的手背，眸色微动，须臾，从藏袍中掏出个小瓷瓶，“殿下千金之躯不该有损，用些金疮药吧。”
旋即拉起黑面罩，也不给周世卿说话的机会，闪身隐入宅邸深处。
周世卿轻笑，抬步跟随而去。
绕过主屋，传来杯盏破碎声，珍措看周世卿一眼，轻点头，眼神瞥向门内示意。
周世卿心领神会，隐于墙边，呼吸极轻。
“啪！”
白瓷茶杯坠地，茶水淌地，热气升腾。
忽然，珍措视线中现一具尸首，上趴一头发凌乱的美人。
珍措瞳孔骤缩，心跳骤停。
果真是他将花楼尸首偷回！
美人含泪，被皮马靴死死踩着，无法动弹，身躯颤抖不止。
马靴镶兔毛，露象牙坠饰，显穿着者无上尊贵。
“我让你做甚就做甚！不过是个无用奴隶，也敢顶嘴？”男人声音阴冷，如恶鬼低语。
美人不敢言，泪如雨下，任其流淌。
马靴又狠踩一脚，那人恶狠狠啐口唾沫，“做好我的试验品，待我他日大业成，给你几口猪食吃——”
突然，美人的头被猛踹回地！
珍措心尖颤栗，玉手紧握，粉拳咯咯作响，关节泛白，竟未觉嘴唇微颤，眸中怒火冲天，几欲冲入将他斩于剑下，但到底理智尚存，只得强抑此念，指甲嵌入掌心，刺痛传来。
周世卿似未觉她神色变化，蓦地目光一凛，沉声道：“有人。”
二人飞身隐于屋顶，动作轻若鸿羽。
“大人，皇城三殿下来访！”一侍卫模样的男子疾奔入内，气喘吁吁向哈日禀报，声音因奔跑而断续。
男子竟是上次那茶楼里与珍措喝酒的顿古！
哈日闻之止步，眉头紧皱，面露狐疑，道：“肃王？他不先拜会藏王，来我此处作甚？”
顿古摇头，道：“属下不知。”
“去迎。”哈日抚平衣衫，刚出门，又回首斜睨地上女子，眼神阴狠，道：“拖入密室，莫让疯子扰了贵客。”
屋顶之上，珍措与周世卿静望“肃王”仪仗入府。
哈日忙堆笑相迎，珍措于屋顶窥探，轻声道：“殿下好谋略。”
周世卿轻笑，声如寒川解冻，道：“承让。”
却让珍措觉其如狡黠狐狸，高深莫测，难揣心中所想。
见下方宴席摆好，“肃王”举杯，珍措指了指，示意在此。
珍措引他至哈日宅邸后，拨开杂草，面前出现一密道。
周世卿寒冰般的面容绽出一丝笑意，似问此为何物。
珍措即刻道：“哈日藏有一批牡麻之毒，又抓大量奴隶，以牡麻制衣试毒。”
“然哈日无官无职，此般行径多年如何瞒天过海？”
周世卿闻之即明，道：“故而他背后有人。”
上头有人庇护，令其张狂无忌。
二人对视，默契入密道。
愈往里走，密道愈发窄，周世卿小心前行，每步谨慎，空气渐稀，令人呼吸困难。
至深处，周世卿站定，推木门爬入，回身向珍措伸手，掌心温暖有力，将她拉入。
男子手掌满是茧子，掌心伤疤醒目如蛇。
珍措心下一沉。
看来传言不虚，三殿下征战无数，伤痕累累。
珍措觉一阵清寒，又莫名生几分温热，此感奇异。
似坠深渊时，忽有绳索垂落，握住，便似握住生机。
抬眸间，撞入那双漆黑眸子，二人皆怔，空气瞬间静默，珍措旋即回神，缓缓颔首道谢。
见周世卿欲走，珍措忙叫住，道：“殿下且慢！”
周世卿狐疑回首，只见珍措从袖中摸出一物掷出，听石子滚落声渐小，拉住他静候片刻。
周世卿恍然，颔首道：“姑娘心思缜密。”
密道深处传来沉重声响，珍措未及反应，已被周世卿拥入怀中，拽至角落。
箭雨骤至，珍措心如鹿撞，似要跃出嗓子眼。
箭雨渐缓，珍措定住心神，却听上头之人又将她头摁回，道：“闻其声，想必还有。”
嗓音冷若冰泉。
周世卿靠石壁，弓身护珍措，一手置于其头侧，手臂肌肉隆起。
三殿下怀抱坚实温暖，珍措心跳如鼓，于须臾间，似忘却周遭危险。
周世卿目光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手不自觉收紧，似欲将此温暖永留掌心。
珍措半侧身避开，周世卿眸中闪过落寞。
良久，箭雨方停，却又传来轰隆声。
珍措透过缝隙望去，见一丈高巨石滚来，气势汹汹，似要将闯入者碾碎！
巨石滚落，轰鸣阵阵，尘土飞扬，直入密道一角，地动山摇。
周世卿松手，珍措顺势退后，道：“殿下豪爽！”望向前方，浅笑，道：“到了。”
珍措至密道尽头，燃起火折子，于昏黄火光中摸索石壁，忽手触凸起，当即按下。
巨石升起，粉尘漫天。
随后珍措眼神一凛，拔刀速击石壁，墙面升起，内中物件显现。
一只只木箱整齐码放，皆以布遮掩。
未近前，刺鼻气味袭来，珍措收刀，上前查看。
珍措二指拈起布角，徐徐翻开，道：“皆是茶叶。”
“茶叶与不料掩饰牡麻，以牡麻制毒，后用青楼女子试毒，若东窗事发能借卖茶叶与布料脱罪，好计策。”
“只是……”周世卿接话，忽温润一笑，道：“他大意了。”
却见周世卿摸向腰间，抽出软剑抖开，出剑如电，珍措未及反应，藏于最底的箱子已被撬开。
内中物件现于眼前。
珍措趋前俯身查看，下一瞬星眸微怔，道：“……火药？”
珍措目光触火药，如遭雷劈，脑中空白。
瞳孔急剧收缩，身躯颤抖如秋叶。
死死盯着火药，似见当年血光，家人惨状浮现眼前。
泪水在眼眶打转，紧咬下唇，牙印深深。
珍措深吸口气，平复心绪，眼神渐定。
不……不对！
茶叶并非为掩饰牡麻，实是为火药做幌子！
哈日乃火药贩子，那其背后之人……
“三年前，藏区贵族布尔氏因走私火药被判密谋造反而灭门，府中上下三百余人尽化黄土。”
“此案当年惊震朝野，父皇严查藏区火药，这帮混账销声匿迹许久，今又现——”
周世卿利收剑入腰，似不经意望珍措，道：“尧里姑娘，你作何想？”
此问珍措岂会不知，此前只是猜测，如今重见火药，心头旧伤更裂，痛楚如昨，几至深处。
痛得喉间难发声，心头热血涌却无处宣泄。
但珍措谨记身份不可露，瞬间敛思，面色如常，道：“殿下……说笑，小臣末流小官，岂敢妄议朝政？”
闻言，男子似轻笑，融于静谧空气中，道：“好。”
似动静过大，密道中忽现群黑衣人，如鬼魅闯入。
“殿下小心！”珍措回神，拔刀奋力抵抗，刀光寒闪间瞬时抹了几个黑衣人的脖子。
只是密道狭窄，武功总归受限。
那却黑衣人攻势凶猛，招招致命。
周世卿边挡边寻反击之机。
然疏忽间，周世卿那青色袍子染了血迹，珍措抬眸，才察觉是他的肩膀中了刀，已然鲜血直流，染红衣衫。
珍措当机立断冲向部分黑衣人引其注意。
黑衣人寒光一凛，提剑穷追欲杀珍措，她边战边退，渐陷险境。
电光火石间，周世卿强忍伤痛，眸子冰冷如霜，剑招狠厉如风。
珍措后退半步，猛地扬过去一把粉末，身形艰难地拉过周世卿，“殿下得罪，跟我走！”
案情似乎陷入僵局。
众人忧心忡忡，“要不然……”
罢手。
似乎听到下属的窃窃私语，珍措目光凌厉地看过去，眸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此时退缩，冤魂如何安息？百姓又将置于何地？”
闻言，周世卿情不自禁投来目光，眼中已经掺杂了一丝错愕与欣赏，那欣赏之色愈发浓厚。
众人听她这番话，再无人敢提及退缩之事。
正想着，楼里又进来几队黑衣侍卫。
周世卿似乎又吩咐麾下继续查案。
忽闻一声茶盏破碎之声，桌上茶杯被扫落，瞬间碎成瓷片。
茶水顺着缝隙流下，不巧溅在桑格衣裳一角，使得那片衣料颜色比别处更深。
珍措一愣，见虫蛾飞来落在衣角，挣扎几下便倒地死亡。
“这……”
众人惊诧，衣裳上的毒物只是致幻并不致死，可这虫儿却已经……显然是那茶与衣裳碰触后产生了某种毒将其毒死。
珍措蹲下身子，手指如灵蛇般轻轻摩挲着那件惹祸的衣裳。
衣料的触感略显粗糙，纹理间仿佛蕴着什么东西。
她眉头紧皱，目光如炬，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那布料的颜色，看似寻常，却在光线的细微变化下，透出一抹诡异的暗沉。
珍措凑近闻了闻，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钻进她的鼻腔，收起嬉笑不羁的神色，“拿火石来。”
当即布料被点燃，火苗迅速啃噬着柔软的衣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隐有香味钻入鼻尖。
“这种布料是西藏特有的藏香纱，香味靠熏香而来。”珍措抬眸冲周世卿笑了笑，眼神示意那堆香灰，“殿下不妨来闻闻？”
可周世卿却并未动作。
珍措拍了拍手掌，顺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待干净后捏起一寸灰，“可这灰烬中除了藏香外却隐隐散发着一股麻香。”
“可这东西呈黑灰之色，加之一捻即碎，可知布料织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当是这混进来的一缕香。”
“那大人可知这是何香？”周世卿摇了摇手中折扇，饶有意味地凝视着面前这少女。
只见这少女似乎说话说累了一般，随意拿起茶杯一股气灌了下去，旋即将杯子扔在桌上，擦了擦嘴又捏起一片衣料。
“南疆牧麻。”
“殿下有所不知，这东西与牡麻极为相似，毒性却较之牡麻更烈，与罗布麻茶更是相冲，二者相撞，必死无疑！”
她说着说着便垂眸不言。
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当年火药案中，那贼人也是利用牡麻制成的藏香纱投于府中众人，以致皇帝的斩令官尚未到来，她全家便已毒发身亡。
甚至那人为掩饰罪行还放了把火。
于是布尔氏就成了畏罪自戕。
是谁？
为何已湮灭三年的作案手法重现于世？
周世卿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神色，闻言，随即吩咐手下，“去查查这茶。”
一旁侍女立刻上前，“回大人，此茶出自城西茶坊，乃是阗都最大的茶楼。”
手下心领神会，领命前去。
一时间楼中竟只剩珍措与他两位主事的人，气氛仿佛陷入诡异的尴尬。
望着尸体那绣着宝相花的青竹色藏袍衣料，周世卿瞳眸暗暗流转华光，似乎一瞬闪过万千久远思绪。
记忆中的小女孩似乎仍笑着立在他面前。
周世卿抬眸，忽而望向珍措，面前人的气质与记忆中那人陡然重合，那温和的眼神似乎夹杂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大人可曾去过皇城？”
珍措抬起头，未料他竟有此一问，心尖不禁一颤，道：“殿下缘何这般发问？大人不敢当，您直呼尧里即可。”
周世卿未作回应，思绪如絮般飘回京城。
彼时，其母妃因容颜遭妒，爱幸被夺，逐于冷宫。
他也随之跌落云端，蜷缩于暗角，发丝凌乱如麻，额上因叩首所致的伤痕犹如狰狞的蜈蚣，血痂斑驳。
“不过是个废妃之子，难成大器！”
嘲讽。
欺辱。
如利箭直刺心窝。
他双手下意识紧攥，指节泛白，眼中痛苦与不甘如汹涌波涛翻涌。
直至那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
身着青竹色藏袍的小姑娘身披天光而来，见他伤重，手上不自觉得拨动转经筒，而后似乎欲伸出手触碰他额上的伤口，却见周世卿满脸敌意而收回。
可她没有恼怒，反而关切地用呈上大氅，那眼眸中满溢的悲悯关怀，如暖阳穿透阴霾，涤荡心头黑暗。
“你怎么了？”
……
“殿下？”
珍措的呼喊将周世卿猛地从回忆中拽回，他狠狠甩头，似要将痛苦过往抛诸脑后，努力敛住思绪。
抬眸便见门口他的心腹匆匆赶来，随即跪地禀报。
“启禀殿下，查到了，城西茶坊主人乃一方巨贾，名唤哈日。”
周世卿刚欲开口，门外一貌似侍卫之人匆匆奔进，入楼时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手指门外，断断续续道：“大人！尸首——”
那小厮猛咳两声，竭力平复呼吸，道：“尸首不见了！”
“什么？！”珍措惊诧，双眸圆睁，难以置信溢于言表。
夜色渐浓，阗都商铺纷纷熄灯，陷入死寂。清冷银辉中，陡然迸出一抹猩红，宛如地狱业火。
哈日宅邸坐落在阗都的西北角，高大的石砌围墙将其与外界严严实实地隔绝开来。
宅邸大门朝南，门口摆放着两座威严的雪狮雕塑，浑身散发着神圣而庄重的气息。
进入大门，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路的两旁种着高大挺拔的藏梧，细长的枝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主屋位于宅邸的中央，是一座三层高的藏式碉楼，楼体用土石砌成，色彩斑斓的经幡在楼顶飘扬。楼身上雕刻着精美的吉祥图案，窗户四周绘有绚丽的彩绘，气势恢宏。
宅邸外，守卫悄然倒下，未闻半点声响。擅闯之人正是珍措，她眼神渐沉，如深潭般莫测。
“谁在那边？！”二人的动静惊了宅邸守卫，一队人手举火把而来，脚步声凌乱，打破夜的宁静。
珍措环顾四周，急切寻着暂避之所。
身后蓦地伸出一双大手，按住她的肩膀。珍措瞬间警觉，全身紧绷欲挣脱，身后之人却硬挨她一掌，压低声音道：“是我，随我来。”
竟是白日里的肃王？珍措下意识停止挣扎，那人搂住她的腰，一同滚入角落。
忽然，那人后背撞上硬物。
她只觉耳边传来压抑闷哼，似在强忍痛楚，额上冷汗瞬间涌出。
外面侍卫搜寻的脚步未停，步步逼近。
一步。
两步。
珍措心跳如鼓，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她紧咬嘴唇，咬得唇色泛白，目光如鹰，不放过任何细微动静。
巡逻脚步声渐近，如烈火炙烤后背。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惊涛，迫使自己冷静，心跳渐稳，眼神恢复清明。
突然，敌人身影现于拐角，珍措侧身一闪，手中藏腰刀顺势挥出，刀光如电。
刀刃与敌兵器相撞，火花四溅，刺耳声响划破夜空。
她眸中毫无惧意，坚定如磐，似求生小兽，瞬间扼住敌喉，未等其呼救，便抹了其脖子。
待声响平息，周世卿将尸体拖至隐秘处，抬眸，眼神深意望向珍措，道：“尧里姑娘亦来查案。”
此语非问，似已笃定。
“是。”
珍措望了望哈日宅邸，道：“在下查到哈日藏了些物件，极为隐秘。”
“可知在何处？”周世卿挑眉，目光含着探究之意。
珍措颔首，垂眸望见他方才被划伤的的手背，眸色微动，须臾，从藏袍中掏出个小瓷瓶，“殿下千金之躯不该有损，用些金疮药吧。”
旋即拉起黑面罩，也不给周世卿说话的机会，闪身隐入宅邸深处。
周世卿轻笑，抬步跟随而去。
绕过主屋，传来杯盏破碎声，珍措看周世卿一眼，轻点头，眼神瞥向门内示意。
周世卿心领神会，隐于墙边，呼吸极轻。
“啪！”
白瓷茶杯坠地，茶水淌地，热气升腾。
忽然，珍措视线中现一具尸首，上趴一头发凌乱的美人。
珍措瞳孔骤缩，心跳骤停。
果真是他将花楼尸首偷回！
美人含泪，被皮马靴死死踩着，无法动弹，身躯颤抖不止。
马靴镶兔毛，露象牙坠饰，显穿着者无上尊贵。
“我让你做甚就做甚！不过是个无用奴隶，也敢顶嘴？”男人声音阴冷，如恶鬼低语。
美人不敢言，泪如雨下，任其流淌。
马靴又狠踩一脚，那人恶狠狠啐口唾沫，“做好我的试验品，待我他日大业成，给你几口猪食吃——”
突然，美人的头被猛踹回地！
珍措心尖颤栗，玉手紧握，粉拳咯咯作响，关节泛白，竟未觉嘴唇微颤，眸中怒火冲天，几欲冲入将他斩于剑下，但到底理智尚存，只得强抑此念，指甲嵌入掌心，刺痛传来。
周世卿似未觉她神色变化，蓦地目光一凛，沉声道：“有人。”
二人飞身隐于屋顶，动作轻若鸿羽。
“大人，皇城三殿下来访！”一侍卫模样的男子疾奔入内，气喘吁吁向哈日禀报，声音因奔跑而断续。
男子竟是上次那茶楼里与珍措喝酒的顿古！
哈日闻之止步，眉头紧皱，面露狐疑，道：“肃王？他不先拜会藏王，来我此处作甚？”
顿古摇头，道：“属下不知。”
“去迎。”哈日抚平衣衫，刚出门，又回首斜睨地上女子，眼神阴狠，道：“拖入密室，莫让疯子扰了贵客。”
屋顶之上，珍措与周世卿静望“肃王”仪仗入府。
哈日忙堆笑相迎，珍措于屋顶窥探，轻声道：“殿下好谋略。”
周世卿轻笑，声如寒川解冻，道：“承让。”
却让珍措觉其如狡黠狐狸，高深莫测，难揣心中所想。
见下方宴席摆好，“肃王”举杯，珍措指了指，示意在此。
珍措引他至哈日宅邸后，拨开杂草，面前出现一密道。
周世卿寒冰般的面容绽出一丝笑意，似问此为何物。
珍措即刻道：“哈日藏有一批牡麻之毒，又抓大量奴隶，以牡麻制衣试毒。”
“然哈日无官无职，此般行径多年如何瞒天过海？”
周世卿闻之即明，道：“故而他背后有人。”
上头有人庇护，令其张狂无忌。
二人对视，默契入密道。
愈往里走，密道愈发窄，周世卿小心前行，每步谨慎，空气渐稀，令人呼吸困难。
至深处，周世卿站定，推木门爬入，回身向珍措伸手，掌心温暖有力，将她拉入。
男子手掌满是茧子，掌心伤疤醒目如蛇。
珍措心下一沉。
看来传言不虚，三殿下征战无数，伤痕累累。
珍措觉一阵清寒，又莫名生几分温热，此感奇异。
似坠深渊时，忽有绳索垂落，握住，便似握住生机。
抬眸间，撞入那双漆黑眸子，二人皆怔，空气瞬间静默，珍措旋即回神，缓缓颔首道谢。
见周世卿欲走，珍措忙叫住，道：“殿下且慢！”
周世卿狐疑回首，只见珍措从袖中摸出一物掷出，听石子滚落声渐小，拉住他静候片刻。
周世卿恍然，颔首道：“姑娘心思缜密。”
密道深处传来沉重声响，珍措未及反应，已被周世卿拥入怀中，拽至角落。
箭雨骤至，珍措心如鹿撞，似要跃出嗓子眼。
箭雨渐缓，珍措定住心神，却听上头之人又将她头摁回，道：“闻其声，想必还有。”
嗓音冷若冰泉。
周世卿靠石壁，弓身护珍措，一手置于其头侧，手臂肌肉隆起。
三殿下怀抱坚实温暖，珍措心跳如鼓，于须臾间，似忘却周遭危险。
周世卿目光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手不自觉收紧，似欲将此温暖永留掌心。
珍措半侧身避开，周世卿眸中闪过落寞。
良久，箭雨方停，却又传来轰隆声。
珍措透过缝隙望去，见一丈高巨石滚来，气势汹汹，似要将闯入者碾碎！
巨石滚落，轰鸣阵阵，尘土飞扬，直入密道一角，地动山摇。
周世卿松手，珍措顺势退后，道：“殿下豪爽！”望向前方，浅笑，道：“到了。”
珍措至密道尽头，燃起火折子，于昏黄火光中摸索石壁，忽手触凸起，当即按下。
巨石升起，粉尘漫天。
随后珍措眼神一凛，拔刀速击石壁，墙面升起，内中物件显现。
一只只木箱整齐码放，皆以布遮掩。
未近前，刺鼻气味袭来，珍措收刀，上前查看。
珍措二指拈起布角，徐徐翻开，道：“皆是茶叶。”
“茶叶与不料掩饰牡麻，以牡麻制毒，后用青楼女子试毒，若东窗事发能借卖茶叶与布料脱罪，好计策。”
“只是……”周世卿接话，忽温润一笑，道：“他大意了。”
却见周世卿摸向腰间，抽出软剑抖开，出剑如电，珍措未及反应，藏于最底的箱子已被撬开。
内中物件现于眼前。
珍措趋前俯身查看，下一瞬星眸微怔，道：“……火药？”
珍措目光触火药，如遭雷劈，脑中空白。
瞳孔急剧收缩，身躯颤抖如秋叶。
死死盯着火药，似见当年血光，家人惨状浮现眼前。
泪水在眼眶打转，紧咬下唇，牙印深深。
珍措深吸口气，平复心绪，眼神渐定。
不……不对！
茶叶并非为掩饰牡麻，实是为火药做幌子！
哈日乃火药贩子，那其背后之人……
“三年前，藏区贵族布尔氏因走私火药被判密谋造反而灭门，府中上下三百余人尽化黄土。”
“此案当年惊震朝野，父皇严查藏区火药，这帮混账销声匿迹许久，今又现——”
周世卿利收剑入腰，似不经意望珍措，道：“尧里姑娘，你作何想？”
此问珍措岂会不知，此前只是猜测，如今重见火药，心头旧伤更裂，痛楚如昨，几至深处。
痛得喉间难发声，心头热血涌却无处宣泄。
但珍措谨记身份不可露，瞬间敛思，面色如常，道：“殿下……说笑，小臣末流小官，岂敢妄议朝政？”
闻言，男子似轻笑，融于静谧空气中，道：“好。”
似动静过大，密道中忽现群黑衣人，如鬼魅闯入。
“殿下小心！”珍措回神，拔刀奋力抵抗，刀光寒闪间瞬时抹了几个黑衣人的脖子。
只是密道狭窄，武功总归受限。
那却黑衣人攻势凶猛，招招致命。
周世卿边挡边寻反击之机。
然疏忽间，周世卿那青色袍子染了血迹，珍措抬眸，才察觉是他的肩膀中了刀，已然鲜血直流，染红衣衫。
珍措当机立断冲向部分黑衣人引其注意。
黑衣人寒光一凛，提剑穷追欲杀珍措，她边战边退，渐陷险境。
电光火石间，周世卿强忍伤痛，眸子冰冷如霜，剑招狠厉如风。
珍措后退半步，猛地扬过去一把粉末，身形艰难地拉过周世卿，“殿下得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