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妲想留下胎儿,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无法靠自己逃出王宫,在这乱世也没有能力养活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萧羌,最终只能选择亏欠腹中的孩子,于次日吞了那虎狼之药。

    那药吃下去不到半刻,身下见了红后,她便昏厥了过去,足足三天三夜才醒转……

    经过落胎一事,萧妲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是亏得连元神都去了一半,自醒转后她便整日躺在榻上,睁眼看着头顶的屋梁,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瞧那劲头颇有心如死灰之象。

    岚成功劝得她服了药后,也不再装模作样劝她振作什么的,只每日给她端来吃食,由着她在榻上躺个天昏地暗。

    连日不吃不喝,任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何况萧妲这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

    这日,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半昏半醒之时,迷迷糊糊听得有人在外面说话,“那玄义君果真俊美,怨不得历阳王姬一见钟情,我若是王姬,也定要挑个这般合眼缘的男子。”

    另一人却道,“可你不替玄义君可惜么,且不说那王姬嫁过人,有一十岁之子,就岁数而言,她还大了玄义君三岁,我倒是觉着他们极不相配,依我看,玄义君此番愿娶王姬,定是目的不纯,他玄国……”

    说话声寡然而止,她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个头发散乱,几乎挡住了整张脸,身着白色寝衣的女子。

    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乍然见到这么一位形如鬼魅般的人物,这些饶舌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只尖叫着“鬼啊……”接着四处逃去,哪还顾得上说什么玄不玄国的事。

    白日鬼魅正是萧妲,在听了玄义君娶妻一事后,竟突然有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气力,一口气走出了出来,只是方才她问的那句“玄义君要娶何人?”声音太小,又被她们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覆盖。

    此时,她只能干瞪着瘦得微微凹陷的眼珠子看着她们逃去,喉咙再无力发出呼喊的声音。

    秋阳刺目却不炎热,她有气无力地倚墙而站,有宫人在墙角缩着身子偷看,算来她已两日不进半滴水半粒食物,现在叫他过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扬手示意那人近前来,岂料那宫人见她抬手似招魂的动作,也是怕得跟见鬼似的飞快跑开。

    试了几次皆是如此,无奈之下,她只得强撑着身子,走几步歇一会回了屋子,再看到榻前的食物和水,快速走过去,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多日不进食嘴里早不知食物滋味的她没有发现食物是馊的,岚今日竟没有更换昨日的食物。

    吃完东西,就算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饿久了的人来说,此时饱腹感却是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她知道若是想要将玄义君娶亲一事打听清楚,必要恢复了力气,于是,她再躺回榻上养精蓄锐,但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玄义君要娶亲的烦闷……

    才躺了一刻钟,因为迫切想要知道真实情况,她便随意拢了头发出门,这次她虽然还是一身寝衣,但能看清脸倒没那么吓人,只若是遇上个见过她的,都怕是要认不出她来了,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瘦了,就像小时候那种皮包骨的模样,且落胎后未进补,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哪还有美人的影。

    但她并非出门展示美貌的,是以也只在殿门口站着,见到有宫人路过,便跑上去一把拉住,颇为急切地开口问道,“玄义君要娶何人?”

    那位人瞅着她虽瘦不禁风的,但眼神满是若他不回答便要将其生吞活剥的凌厉,可她的问题他确实不知道,只吓得抖着身子连连摇头。

    她放了那寺人,转而拉住旁边想快速跑过去的两个仕女中一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可能因为情绪激动,她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仕女挣脱不开,只得既怕又不耐烦道,“还有何人,便是历阳王姬。”

    和那仕女一起的已经跑出了几丈,见同伴被拉住,又折回来想要帮她一把,不料眼力极好地认出了萧妲来,“咦?你不是玄姬?”说着,她睁大眼仔细看着萧妲,惊道,“玄姬怎成了这幅样子?”

    那被萧妲拉住的仕女听言,也好好打量了萧妲一番,也是奇道,“还真是玄姬!”

    另一仕女只问,“玄义君娶王姬一事,玄姬竟是不知么?明日便是他们成婚之日。”

    萧妲得到确切的答案,身体骤然失了力气,手不由得一松,放开了仕女。

    那两人拿眼瞟着她低声嘀咕了几句,“前些时日便听得玄姬疯症一事,此番看来实不作假。”

    “嘘,莫要让她听着,快走吧!”

    两人边说着边拉着对方大步离去。

    萧妲一人在凉风中跌坐了半天,才失魂落魄地起身回屋......

    是夜她一夜未眠,终于熬到天色灰蒙之际,只一骨碌地起身自打了清水梳洗,着衣整齐,也不等朝食便出了玉芙殿,沿路问了一路早起的宫人,历阳王姬出嫁要走的宫门,顺着宫人所指,早早到了那位于西南方位的宫墙角落里等候。

    秋日晨起的温度颇有初冬的冷飒之感,她身上的衣裳还是一个月前进宫那三日荣宠正盛之时,周王赏赐的,现在穿在身上,已是一副空落落撑不起衣服的样子,冷风拂过,从那衣裳的空荡之处灌进了内里,若是平时早已冷彻心扉,但此时她却浑然不觉冷,只目光倔强地盯着那道宫门。

    旭阳初升,一波接一波的宫人及侍卫从宫墙边走过,偶有注意到她的,便上前问话,但她脸上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问了几句都只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只看着那边的宫门,再观她衣着,能猜出她乃后宫姬妾的身份,想来也是来观历阳王姬婚礼的,便也没有撵赶她,有品阶者只让巡逻侍卫多加注意此人,莫要扰了王姬出宫的好时辰。

    待得秋阳渐渐升至头顶,宫门前出现的终于不再只是宫人侍卫一类的人影。

    一顶八人齐抬,红纱幔帐的宫轿从西宫方向走出,红纱轻薄,不时地被秋风扬起,隐隐可见里面红衣盛装的女子,宫轿后面赫然跟着数百名宫人,阵状之大令人咂舌,便是初婚的王女到了天子式微的这个时候,也万不可能有这般多宫人陪嫁了,何况这只是个二婚再嫁的王女。

    萧妲也听到了这些躲在角落,偷偷观礼的宫人们小声地讨论,但她关心的并非王姬嫁妆的薄厚。

    当那红纱宫轿快到宫门口时,她所关心的主人公终于现了身。

    自入宫,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他着一身火红华服的样子,但没想过能这么快见到,且不是为她而穿。

    他从宫门口徐徐而入,仿佛回到了还是玄国世子的那段时期,俊逸非凡,脸上挂着温润和善的笑容,步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自玄国覆灭,那熟悉的笑容,萧妲却是第一次见,便是她自请要入周宫为他解忧之后也没有从他脸上看见这样温润的笑容。

    他便是如此笑着走到宫轿旁,亲自执过那王姬的玉手将她扶下轿子,萧妲看着那刺目的红衣璧人,心里如坠冰潭深渊,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她的眼……看不清前方相隔半里的人影,却终于看清了人心。

    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自始至终,不过是她一人多情,才天真地以为那人也是待自己真心实意,便是没有她用情至深,也该有半分才是,在可笑她自作多情的同时,过往满腔的爱意也骤然化为了悔恨。

    那道宫门平时是不走人的,只是今日王姬出嫁才开来方便新人成礼,开了不过半个时辰送了王姬出宫后便再次关了门,附近观礼的宫人们也陆续散去,这边偏僻的宫墙角便成了无人看顾之处。

    萧妲静静地蹲在那个角落抱臂埋头低声哭泣着,一直蹲到天黑,若不是有几个宫人入夜后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席子从她面前经过,突然听到长短不一的哭声,被吓了一跳,扔了那席子转身就跑,她都不知道自己要蹲到什么时候。

    那席子被扔在地上后,里边卷住的人滚了出来,萧妲本来想视之不理,继续沉浸在背叛利用的悲怨之中的,但那人却像是见着了救命恩人似的,嘴里被塞了破布也堵不住她发出“唔唔~”求救的声音。

    听着那样急切的求救声,萧妲终是不能熟视无睹,想站起来过去一看,岂料蹲了一天的腿麻了,一个不慎,她便跌趴在了地上,但耳边那“唔唔”声犹自不绝,她只好用手支撑着身体爬过去,幸好两人隔的距离只有不到十米,不然她怕是要爬烂了手。

    那人看衣着是宫里三等的仕女,该是服侍有品阶后妃的人,瞧着席上斑驳的血迹,瞧那样子,是要被人抬去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灭口,却不知她这有地位的仕女是如何得罪了人。

    不过,萧妲帮她解了捆住手脚的绳索之后,便无力地趴在了地上,她意识神智皆在,只是没有这位仕女那般的求生欲,看起来就像失了魂的病儿。

    那松了绑的仕女一朝得救,将塞在嘴里的布拿出,匆匆道了谢,便起身逃去,她跑出几十丈后,再回头来看萧妲,见她仍趴在原处一动不动,终究还是良心未泯地跑回来,询问萧妲住处。

    萧妲浑浑噩噩地瞥她一眼,默默道,“无须管我,你走罢。”

    仕女却佯作未听到,扶起她便往后宫走,两人一路的沉默,在一岔路口停下,仕女问了十几遍走哪边,萧妲被烦得终是不耐,只得告之,自己住玉芙殿。

    仕女见她终于说了话,便紧接着介绍了自己,她叫春,是一个不久前故去女御身边人……

    萧妲没有心思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两人回到玉芙殿,萧妲便径直躺到了榻上,一言不发,但春却像本就是此殿的宫人那般,自觉地从后廷打了热水给萧妲擦身洗脸,服侍她更衣,整个过程萧妲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就这样,春莫名其妙地留在了这里。

    次日,岚终于出现了,却不知她是否也因萧羌娶亲而难过,瞧着一脸憔悴且瘦了不少。

    当她见到忙里忙外的春时,不知为何,觉得很是不顺眼,她不过两日没来,这穷乡来的女姬还真当她是公女,招揽其他宫人来服侍。

    于是,她走在榻前指着春便质问萧妲,“她是何人?”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萧妲这两日来心底积存的愤怒便有了宣泄口。

    自春到了身边,萧妲的起居饮食很是规律,是以她此时竟比岚还有力气,翻身起榻后一个巴掌便将岚扇倒在地。

    她目眦欲裂看着倒在地上,嘴角含血,被打懵的岚,淡淡开口对春说,“你出去。”

    春心有疑惑,但她入宫已有二十载,自是明白有些事不该管的就不要多管的道理,福了福身只道,“婢子就在门外候着,玄姬若有吩咐,便唤一声。”

    待春退出去后,岚也回过了神,她瞪着眼,一脸不可思议,“你竟敢打我?”

    萧妲却无心思与她纠结敢不敢打她这个问题,只蹲下身掐住她的脖子怒气冲冲质问,“说,落胎一事是萧羌还是聃墨之意?”

    若是以前,岚能轻而易举甩开她的手,但因为萧羌娶亲她只顾着伤心也没怎么进食,是以此时力气竟是不及吃饱喝足萧妲的半分,刚才那一巴掌已经扇得她头晕眼花,但她却是个不怕死的,嘴里还能口出嘲讽道,“怎么,妲终于知道自己价值几何了?不以为主公于你也有爱慕之情了?”

    萧妲这两日早就想明白了她会对萧羌情根深种,岚没有少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不提还好,一提萧妲掐她脖子的手劲更大,只掐得她涨红了脸,呼吸困难,偏偏她还能讥笑着道,“他娶…了…那王姬…可比你入宫的…作用…大多了……”

    听到这儿,萧妲突然放开了她,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岚猛地咳嗽了几句,语气一如方才讽刺,“怎么,想知道你输在何处?”

    萧妲这两日早打听清楚,那历阳王姬的来路。

    先王后子嗣缘薄,只生下了历阳王姬一女,是以历阳王姬一出生便是嫡长女,自是受尽先后无边的宠爱,于十二年前嫁到陈国,诞下一子,现今那孩子才有十岁,便成了陈国国君。

    而寡居多年的历阳王姬此时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这般年纪最是不耐帐中寂寞,在陈国不好光明正大做有辱其儿国君身份之事,是以在先后去世后便以为母后守孝为借口回了周国,私下却做起那畜养面首之事。

    她于一个月前才遇见萧羌,却不知怎的竟愿意收心再嫁。

    萧妲知道凭萧羌那厮的容貌和那伪装成谦谦君子的面目,是有能力让任何一个女子为他神魂颠倒的。

    她目光阴沉看着岚,突然勾起唇角幽幽一笑,“左不过萧羌的目的是复国,且等着,我定会让他复国梦一场空!”

    至此,她终于有了振作的动力,萧羌啊!萧羌!她倒要看看他舍了自己,以后是否会有悔不当初之日!

    岚自是不相信她这样一个空有公女身份,实则无权无势之人能在周宫掀起什么风浪来,再次嘲弄地开口,“好啊,婢子且看着你有多大能耐!”

    萧妲不想再听她废话,唤了春进来,将她关在偏殿,一日只供应一顿吃食。

    经历了萧羌的背叛,她现在很难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是以对春也有所保留。

    春也看出来了,为表忠心,便说出了她就在萧妲身边的目的,是想替先主报仇。

    春原是唐女御之人,唐女御虽有名位,却和先后一样,是最早伴在周王身边的一批老人,早不承宠。

    唐女御本来也不过是王后的仕女,之所以能成为女御,是因周王一夜临幸,有了身孕,生下了一王女。可惜那王女却是福薄的,十几年前嫁到他国,不到一年便去了,唐女御听了爱女逝世之事,大悲之下竟疯了。

    唐女御疯了后身边的宫人纷纷各寻了出路,只有一老妪忠心地候在身边,那老妪便是春的姑母,春听姑母说过女御年轻时救了姑母一事,姑母一直感怀于心,才留在女御身边,不离不弃。

    她姑母于几年前逝世,逝世前千交代万嘱咐要照顾好唐女御,春幼时受姑母恩惠甚多,便将姑母的使命当做她的使命,唐女御虽然疯了却不是会乱打乱骂人的那种疯,只是会像刚生下孩儿的妇人一般,抱着被子作婴孩哄喂。

    因为疯怔的缘故,也没有仇家要来害女御。

    这一切都从唐女御半个月前殁逝改变了,女御虽疯,但身体向来健康,逝世一事十分蹊跷,那日春所受灾祸或与此事有关。

    唐女御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入宫后荣宠不断的云姬,一举受封成了云女御。

    春选择待在萧妲身边,起初也是感念萧妲救她的恩情,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自行攀高枝为唐女御报仇,但见识了萧妲的那种狠厉之色,猜出岚因是有二心才惹的她不喜,便诚实道出自己的图谋。若是萧妲不愿受她所累,她便做好了立刻离去的打算。

    萧妲现在不怕别人带有目的接近她,只怕自己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现在知道了春的打算,倒也能暂时用着此人,便只问春可知如何能重获周王宠爱?

    春的年纪已有三十好几,说来入王宫也有二十载,自是比萧妲入宫才月旬的要知之甚多,可惜她只是听得多宫中腌臜事的,自个却是构造不出那些毒计的。

    萧妲虽想复仇,但心狠手辣的段数却不是一时半刻想有就有的,此时她想起一人,只是不知那人可会原谅自己此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寒她心之举。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试上一试。

章节目录

祸水的养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素颜良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素颜良子并收藏祸水的养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