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妲按云女御所说的时辰去御园西角,此时已是深冬的气候,御园的花草都裹上了厚厚的白雪。室外冰冷至此,往日喜欢游园的宫妃此时不见半个,连宫人都能不出则不出门,是以以往热闹的御园如今没什么人。

    萧妲到约定的那个地方之时,那里早候着一人。

    那人披着玄色貂毛大氅,背对着她来时的方向,只看背影是个魁梧高大的男子。

    萧妲走过去,福身施礼,“阁下可是芈公?”

    男子听言转过身来,在看到萧妲的长相后,他的神情明显有一丝讶异,不过萧妲还保持弓身施礼的动作,微低着头并没有看到。

    “玄姬请起。”他讶异一瞬就恢复了正常。

    萧妲这才起身去看他,若说萧羌的俊美是带着文弱之感的,那么眼前男子便属于健硕型的美男子。

    只见眼前的男子五官深邃立体,肌肤反射着浅淡的古铜色,墨发用玉簪高束,而立的岁数正值男子壮年,这年纪的男子已褪去毛头小子的轻浮,眉宇稳重沉着,只是他打量人的眸光深不见底,四目相对,萧妲微微一怔。

    芈宿虽为楚国人,可能因出生贵族,自小生活优渥,不像平常楚人那般矮小,反而和当世勇健男子一般,形象很是看着威猛。

    如此相貌身材,加上本身不凡的地位,这样的男儿自是受女子喜欢的。

    不过,萧妲之所以来见,可没有要引诱他的想法。

    萧羌在来周国的路上没少提他与芈宿之间的家仇国恨,既然不想让萧羌成功复国,那么这位萧羌宿敌便是阻他复国的一大劲敌!不过她还是要看看芈宿为人才能决定是否与其合作。

    “不知芈公邀妾一见,所为何事?”萧妲的声音柔柔软软,异常甜美动听。

    芈宿虽不沉溺于美色,也却并非不识风情之人,他收敛了在常人面前的威压,朗声笑着,说的话带着莫名其妙的打趣之意,“萧羌可真是失策了,若是使姬前来,本君这条命约摸能成功交代在姬之手中。”

    萧妲还不知道萧羌派雲去刺杀芈宿一事,目前也没有能力去查探姜姬的消息,听得芈宿此言,只皱着眉头问,“芈公此话何意?”

    芈宿将姜姬回楚国献上雲,而雲得了他信任之后,在宴会之上刺杀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萧妲。

    萧妲这才知道萧羌不只对她心狠,原来早有女子情根深重甘愿为他卖命,不过连于他有恩的姜姬都能成了他的棋子,试问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人他不能利用的。她又想起姜姬临去楚国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此时才领悟到姜姬对她的好来。

    待听得姜姬被萧羌的暗探带回了玄国,生死不明之后,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虽然姜姬是有目的抚养大了她,但在这乱世之中,像她这样低微的出身还能健康无忧地长大,那养育之恩比卖掉她的父母的生身之恩要重得多,可惜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偿还。

    与芈宿见面之后,萧妲心里对萧羌的恨意又深了一层,却对芈宿直言赏识她,可助她一臂之力报复萧羌之言无动于衷。

    萧羌不是好人她已经知道了,但芈宿与萧塚一起设计陷害萧羌而后又灭玄国之事,此人心计比起萧羌只多不少,她可不想像萧塚那样引狼入室,加上他方才提及他与姜姬早年相识一事,她已经可以肯定,当年她被劫入犬戎之后对姜姬置之不理,间接将姜姬推入萧羌狼窝的贵人便是他了。

    这种人,和任人只图利益的萧羌又有何区别,当下,她便拒绝了芈宿。

    她的拒绝令芈宿有些意外,他早就在暗中调查清楚她非玄国公女,不过他倒不知她其实还是‘熟人‘,而他其实也在八年前见过萧妲。

    那时单看萧妲幼时出众的容色及灵动的眼眸,他就知道,此女长大必定美貌聪慧,是以才让姜姬好好栽培,如今本想着这女姬入了王宫无依无靠,能拉拢为自己所用,不过她大概以为只要有周王宠爱,便能为所欲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身为大国重臣,倒不会做出强一介女流所难之事来,只留话给萧妲,“若玄姬有一日悔矣,可来找本君,那云姬便留用于你,若有要事可与之相商。”

    瞧瞧,这是拒绝了也没用的意思么?竟这般不客气地当萧妲是他自己人,他的信任也来得太无依无据了吧!难怪轻易就被萧羌派的人刺杀了去。

    萧妲一脸懵站在那里,直觉自己的话是否说得不够清楚,什么有要事与云女御相商,她都没答应他什么,他怎么就这么不客气?

    在她正在斟酌怎么推拒这般脸皮厚的话语之时,却见芈宿已负手离开。

    她连声唤他,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头都不回。

    萧妲便想只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不理会便是。

    在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萧羌派去的人唤雲,云女御单名也是云,那么此云是否为彼雲?

    心有疑问,回去她便让春暗中去打听,待确定此云非彼雲之后,大概猜到了芈宿此举,不过是故意向萧羌耀武扬威。

    她突然觉得芈宿此人或许有些幼稚。

    与玉夫人约定的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日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宫里平静得没半点波澜。

    正因为如此平静,其傅姆没少在玉夫人面前嘲讽那女姬不知天高地厚,好在玉夫人不是眼皮子薄的,能轻易叫人唆使的主,只耐心等着第三日过去。

    第三日清晨,玉夫人傅姆一大早便四处打听昨夜可有异常之处,没听到有何异常,刚要暗自欣喜,竟无意中听到洒扫宫人暗中讨论周王上早朝一事。

    要知道,周王自先后去世,便以守妻制免了早朝一年,而一年后,周王自己已懒到没有上早朝的习惯,便将朝会的主持权交到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士卿手里。

    而今日周王竟要亲自上朝,这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傅姆脑子一轰,直觉周王上朝与那玄姬有关,赶紧回宫将周王上朝会一事告诉玉夫人。

    玉夫人听了,着人赶紧去打听朝会事宜。

    她们候着等消息时急得心如火焚,当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了今日早朝要事之后,傅姆的脸竟在一瞬间苍白到毫无血色,而一向仪态端方的玉夫人也失态地跌坐在地上。

    周王上朝只为一事,他要拆了东宫正殿重建凤栖宫,士卿大夫们直觉周王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待听完周王设想中的新凤栖宫的模样,才知周王并非玩笑,而他们的第一感觉便是大周要完,那是什么宫殿,竟要以琉璃,白玉,鎏金等诸多名贵之物做建材,真让这宫殿建成,国库还掀得开锅真是有鬼了!

    朝臣们当场沸反盈天,直问周王建新宫室是要立何人为后,周王却只笑眯眯道,“等宫室建成,爱卿们便知了。”

    大夫们都不是吃素的,等国库掀不开锅,周王岂有不向他们伸手之理,而作为臣子,国君哭穷,又岂有不帮之理。

    于是,见周王打着哑谜,他们皆是不干,只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动地劝着周王三思,要量力而行之类的话语。

    有人甚至将周王此举比作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而那唆使周王重建新凤栖宫之人便是妲己褒姒之流,该拎出来早早诛之……

    饶是朝臣据理力争,周王却铁了心要建那新宫,不过最后在一帮老臣以性命相胁的劝诫下,周王只得将新宫室的用材规格降了些,但见还有人有异议,一向在政事决策上优柔寡断的周王竟难得硬气了一回,发了狠话道,“若卿觉得国库撑不起这么一座宫室,那卿便大发慈悲捐了身家入库,寡人定不再建那宫室,卿可觉满意?”

    堂堂国君竟说出让士卿捐出身家来填补国库,这是何等昏庸之言。

    但昏庸之言一出确实有点作用,至少还有反对者不敢在周王面前直言不讳了。

    玉夫人听了其中详情之后,联想起三日前那绝色少女的言行,突然明白,她的底气来自何处!

    看来她早就说服了周王立其为后,而她所言也并非虚言,她真的想与自己合作,只为成后之路少些阻力。

    一想到那稚嫩年幼的少女竟轻而易举说服周王,得到她日思夜想的位置,玉夫人心里是又恨又嫉妒,但转而一想,那少女真能助她儿成为储君,又有种苦尽甘来欣慰之感。

    百味杂陈的滋味不好受,玉夫人用了半天时间,才从那震撼人心的消息中缓过神来,随后也歇了轻视的心态,屈尊亲自前往玉芙殿去见萧妲。

    事到如今,她自是去应下萧妲所说的合作一事。

    她会甘心至此么,不!她只是不想让叶夫人得到这样的机会。于她而言,一时委曲求全并无妨碍,只要能熬到她儿子的出头之日,何愁没有机会处置萧妲,她如今让出王后之位可不代表日后会让出太后位置!

    周王突然要新建宫室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天下人耳目,时下平民皆是没有识字明理的愚民,不能深谙建宫室国库一旦空虚,便会加重贡税杂役,与其息息相关之理,只该吃吃,该喝喝,没觉得有何不妥。

    但士卿不同,他们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在有心人的编排下,这等劳民伤财的源头便指向了荣宠正盛的玄姬。

    祸水论一出,掀起了不少浪花,本以为如此便是不能阻止周王建造新宫,要背负的骂名也能吓退那位要入主东宫之人。

    岂知,不到半个月,当朝左卿竟贴心地察觉到周王心思,主动上奏请周王立玄姬为王后,而附和的朝臣竟能过半!

    这下不知内情的朝臣再次闹了起来,平民不知玄姬为何人,朝臣可不会不知啊!

    不过一亡国公女,便是出生正统,但以她那还未及笄乳臭未干的年纪如何有资格做得他们大周的王后。

    当下,反对者的折子恨不能一日百卷送入宫廷,以绝周王准奏之心。

    不止反对者,连快要将萧妲遗忘的萧羌他们,听说周室左卿竟会拥护名不见经传的萧妲为后,皆是纷纷惊讶得要跌掉下巴!

    萧羌当下与聃墨先生商议,让宫里的内应联系上岚,看看这几个月萧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发展得如此曲折离奇。

    而那已经嫁为萧羌为妻的历阳王姬,得知其父王可能会上娶一可为他孙女年纪的少女为妻,到时她便要唤与她儿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女子为母后,当下便气得从封地赶回,来势汹汹地进宫,要处置了那贱人。

    但她晚了一步,因为昨日周王时隔半月再次上了早朝,宣布了立萧妲为新后的旨意!

    周王立后的旨意定下之后,萧羌才收到内应传出的消息,消息称在数月前岚被关进了一个宫室,内应们只能从宫人道听途说中猜到萧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重获周王宠爱,且很可能就是恃宠而骄继而让周王立其为后。

    萧羌听了这些不明不确的推测之论,气得青筋暴起,他之前只让这些内应在王宫监视朝臣可能与芈宿有所关联的人物,而没有想到要监视后宫的可疑人物是他的疏忽,但这些人在明知萧妲是他光明正大放入宫廷的人,竟也不对其行动多加关注,真是愚昧至极!

    但现在只一昧追究孰是孰非已是于事无补,当务之急他要亲自进宫见上萧妲一面,看看能否补救这几个月对她不管不问的感情。

    于是,萧羌将他打算伪装成寺人进宫见萧妲一面的事告诉了聃墨,本以为聃墨先生会第一个赞同,毕竟他进宫修补与未来王后的关系,于他们现在不上不下的处境而言,有利无害。

    却见神情一向坚毅的聃墨先生知道后,面上竟有闪烁之色,经过再三询问,这才告诉了一件令萧羌如遭雷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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