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谷到此间侍候君侯起榻,昨日陪着君侯演戏领了杖刑十下,现在他走起路来一拐一瘸的,今晨候在门口隐约停到室内的动静,他老人家心里很是欣慰,君侯总算开了荤,再观君侯一副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样子,谷开心得嘴都要合不上了。

    谷想着,待会定要看看是哪个女子能让向来不近女色的君侯动了凡心。

    可他才起了好奇之心,便见君侯侧耳过来小声与他说话,他忙弓身倾听。

    谷听了君侯吩咐,神情震惊不已。

    里面的女子竟是周后,君侯嘱咐不得让人知道,更让人吃惊的是,君侯竟让女暗卫扮作仕女来侍候周后,那岂不是变相地监视周后!

    大热的天,虽然清晨凉爽,但得知这么一件隐秘之事,谷禁不住额头热汗涔涔起来,他在晋侯身边已有十余年,能有今日,忠心是绝对的。

    作为晋侯的贴身寺人,君侯对周后有意一事没有避开他,只是他没想到昨日才公开周后身份,在士卿正怀疑君侯用意的风尖浪头上,君侯竟这么快对周后得了手,他不禁为君侯捏了一把汗,这下士卿大夫唾弃周后的口水可要满天飞了。

    果不其然,朝会上,便有士卿大夫对晋侯接周后入本国一事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有人认为此举合乎情理,能彰显晋国大国风范,为天下之表率;有人却认为周后乃天下人避之不及的祸水,若非其把持周室朝政,祸乱朝纲,又怎会惹来犬戎人入侵,应将其驱逐出国;更有甚者认为周后祸水之名天下皆知,本国应替天.行道,杀了周后立本国威名......

    赵偅耳本来兴致勃勃地听着各位士卿的高见,但听有人提议杀了周后,忽然怒不可遏,一拍御案,全堂皆静。

    “孤今日方知,周后在尔等眼中竟有如此通天之本事,能凭一己之力将周国覆灭。”赵偅耳站起身,俯视下方,他边说边徐徐走下御阶,“若周后有如此能耐,孤反倒觉得其非但不能杀,还要封其晋士卿之位,好生相待才是。”

    他走到百卿为首之人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道,“毕竟周后之本事,尔等皆不可企及,孤之晋宫有才者甚少,若周后真有一人覆天之才,那可是大才之人哪!有才之人必要重用才是贤者之径,闫伯认为孤说得可对?”

    晋国近百年来,内乱频发,先晋侯对邑下抢夺土地资源之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赵偅耳可不能忍,他上位之后,以所向披靡的武力征服邑下作乱者,是以他统治下的执政士卿多是军位提携上来的,但也有先晋侯留下的旧人,这些人仗着位分资历,早年不将赵偅耳放在眼里,时常反对赵偅耳提出的治下之道,这类守制派的老人,赵偅耳早就想清理一番,但他们其后盘踞的势力却不是以君侯之令便能压制的。

    被唤闫伯者便是赵偅耳方才所看之人,他便是这守制派的领首人物。

    赵偅耳唤他闫伯,不仅因为他是赵氏宗伯,还因他的辈分比先晋侯要高一辈。

    时下长幼尊卑在君轻臣贵之国,可与君臣之礼齐肩相提,单看君侯集权情况便知某国真正的执政者是宗老还是国主。

    赵偅耳比起其父侯,凭借勇猛的武力,已大大集中了君权,但远远不够,现今只能堪与闫伯守制之人抗衡,不过凭赵偅耳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他绝对有信心,再过几年能在权威上完全压到他们。

    这一点,闫伯也心中有数,以赵偅耳之年岁,竟能如此沉得住气,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若非这小儿沉得住气,当年该上位的应是他们要扶持的人选,今日又有这小儿什么事!

    可恨当年千防万防就是没防范这匹潜藏极深的小狼崽,让他有机可乘!

    多想无益,闫伯其实便是昨日宴上觉得萧妲眼熟的那位鹤发老者,他早年曾到过周国,见过萧妲。

    此时听得君侯发问,他眉眼不撅,看都不看赵偅耳一眼,只拱手中气十足反驳道,“禀主上,人有善恶之分,其才便有正邪之区,正道之才能助人,邪门之才却能害人,以臣之见,周后便是有才,也是邪门之才,不能用以正道,若是引入,于晋国非但无益,还可能惹祸上身,还请主上三思。”

    他说完跪到了地上,颇有苦心孤诣奉劝君侯之意,守制的士卿跟着跪了,提出驱逐或诛杀周后的人也跟着跪了,如此一来,朝堂之上竟跪了过半的士卿大夫。

    赵偅耳设计这么一出“暴露”萧妲身份的戏码,自是做好应对之策。

    他回到御案,从案上拿出一份竹简,递给谷,看向台阶之下跪成一片的士卿,唇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请闫伯看看此简。”

    谷双手恭谨地接过竹简,再走下御阶将竹简捧给闫伯。

    这小儿不知又想耍什么花招,闫伯已是花甲年岁,这个时代花甲已是高龄之寿,行动怎么也比青壮年迟缓,不过跪了这么一小会,却已觉累极。

    是以他没有立刻从谷手中拿过竹简,而是顺势起身,他起身的动作十分吃力,谷搀扶了一把。

    待闫伯站定,他才拿过竹简,打开看。

    闫伯这高寿的年纪,喜怒哀乐早已不显于面,便是当年赵偅耳上位也没有让他受到打击,可此时一份竹简便让他勃然变色。

    赵偅耳瞧着他黑沉的脸色很是满意,两人明里暗里交手多年,这老狐狸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今总算逮着机会看到他失策吃亏的模样,怎能不开心。

    赵偅耳嘴角噙着笑容,静静地等他看完,才问道,“闫伯可还觉得周后该杀或驱逐否?”

    闫伯合上竹简,双手捧着朝君侯作揖,语气不复方才坚定,道,“是臣思虑不周,周后乃大才之人,晋国应好生相待。”

    他这话一出,还跪在地上未起身的士卿顿时不淡定了,慷慨激昂地喧哗起来。

    “这是何意?”

    “竹简之上究竟是何内容?”

    “闫伯何以出尔反尔?”

    “周后不死,天下不安哪!”

    ......

    “够了!”一声高喝阻止了朝堂喧嚣。

    赵偅耳好整以暇看着闫伯,方才喝止之人不是他,是闫伯。

    只见闫伯朝君侯再一拱手作揖,道,“主上,虽周后有大才,但其终归为女子,女子为官只能为君侯后宫女官,可周后名声不佳,君侯不宜纳其入后宫为天下人所耻,不若从卿大夫中择一青年配之。”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这是想选个他自己的人好让周后间接成为他的人,赵偅耳不急不恼道,“此事非你我能做主,得以周后本意为先,今日朝堂闹这么一出,孤还需好生宽慰周后,让其安心留于晋国。卿既无异议,无事便退朝罢!”

    两人打着哑谜,其余士卿们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劝起,只得待下朝与君侯或闫伯一议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偅耳昨晚开了荤,今早又让闫伯吃了哑巴亏,身心那个愉悦非言语能述,他觉得这一切功劳应归于萧妲,她真是他的贵人,从前将他救出周国,现在还能助他揽权,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是他倾慕已久之人.....

    一想到她如今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掌控之中,护在他羽翼之下,赵偅耳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往昨晚安寝的长乐宫去。

    这长乐宫是都城移到曲沃建宫之时,他特地新建留给未来正妻的宫殿,空旷了数年,终于有了人气。

    不想他欢喜而来,却忧心而入,守门的仕女告诉他,萧妲这半日都不曾起榻,原先以为不过是累极才睡这么沉,可方才入内见她脸色不甚对劲,便请了医女来看,才发现周后身上红肿转青紫之色,人开始发热......

    仕女见君侯脸色发沉,说到后面是越说越小声。

    赵偅耳脸色沉重入内,看到昨日还好端端的人儿,因自己纠缠一夜成了病秧子,苍白着脸眉宇紧蹙露痛苦之色躺在榻上。

    在战场上身处九死一生之境都未害怕过的八尺高大男儿,心口无端一紧,他坐到榻沿,一手颠抖着去握住榻上美人的左手,另一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从小到大鲜少病痛的晋侯这才知道人发起热竟会如此烫手,心里愧疚懊恼的同时,忍不住怒火中烧,暴怒呵斥道,“夫人发如此高热,你们竟迟钝至此,若夫人今日不能退热,长乐宫所有人处凌迟.......”

    室内所有在场宫人顿时跪在地上求饶,谷也跪到了地上,劝道,“主上息怒啊。”他说着挪着腿向前,直跪到赵偅耳腿边,他看了看身后跪着的几个仕女,压低声音与赵偅耳道,“主上,这些可是暗卫,非仕女,未有侍候主子的经验,实不能怪她们。”

    赵偅耳目光直盯在萧妲脸上,谷一提醒,这才想起,是他自己为了防范萧妲醒来又要出宫,特地拨了女暗卫来看管照顾萧妲,却大意地忘了经验丰富的仕女来侍候才更为妥帖。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他粗心的错,若要监视萧妲,让女暗卫在暗中监视即可,又何必非要近身侍候。

    不过他此前没有与女子相处的经验,无论哪国进献的美姬甚至公女,他都是半眼没瞧就直接赐了下去,否则也不会迟迟未通人事,连他亲妹与他多说两句话,他都觉得烦,实在不知女子会如此娇弱,自责已是无用,往后唯有小心对待即是,赵偅耳少年老成,平日都是冷峻着脸,喜怒不显于形,今日却是关心则乱了。

    虽则有些少年人怒发冲冠为红颜的鲜活气,但对于居高位的晋侯而言,会授人把柄,不利于御下,他平息了怒气,敛色道,“下去吧。”

    ‘仕女‘齐齐应“诺”,退了出去。

    赵偅耳转头吩咐谷,去将他的奏简搬到此处,他要守着萧妲。

    谷想说,周后交由宫人照料,让他不必过于忧心,但才开口,君侯已摆手示意他退下。

    萧妲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犬戎第一夜,那巨石般的戎人将她压在身下,任意摆布亵玩,她想要呼喊求救,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正当她觉得痛苦得要窒息之时,画面一转,她站在一水榭亭外,四周鸟语花香,空气芬芳,气温舒适,亭子里却有烟雾阵阵,里面传出袅袅的琴音,抚琴之人一身白衣,身影修长,背对着她,她缓步走进亭子,惊动了抚琴者。

    那人停止抚琴,缓缓转过身子,在要看清他的脸时,梦境的画面再次一转,来到了烽火连天的沙场,这里人人手持枪戟,互相砍杀,血肉横飞。

    萧妲看傻了,不知从哪蹿出一箭,朝她迎面飞来,突然,听得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一少年身着铁铠盔甲,策马奔腾朝她飞驰而来,萧妲还未看清他的脸,已被抱上了马,射向她的箭刺中了少年.......

    她倏地惊醒,睁开了眼,惊魂未定地坐起,环视所处环境。

    室内幔帐重重,她做噩梦惊出一身热汗,抬手一抹,一手的额汗,她没有注意自己身上只着抹胸亵裤,掀了裘被就下榻。

    赤足踩在毛绒绒的地毡上,她越过一重重幔帐朝外走。

    有仕女听得动静,入内来,看到周后衣裳不齐走出来,立刻伏跪在地,不敢多看,“夫人,室外微凉,夫人还是先回榻上吧。”仕女劝道。

    萧妲恍若未闻,朝外殿走,这时从内门进来一妇人,容貌端正,面目肃厉,她进来后,直接伸手拦住萧妲,“夫人请留步。”

    萧妲停下,侧目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一板一眼地矫正她的叫法,“吾乃周国王后,并非什么夫人。”

    那妇人面色不改,只道,“前日从周国来了诏书,废先王之后萧氏,奉玉氏为太后,封齐国姜氏公女为后,是以夫人周后身份已不复存在,漱所称无误也。”

    妇人名为漱,年三十八,她还是幼童之时便跟在了赵偅耳母亲身边为婢女。

    从姬无双上位之日,萧妲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她对王后身份倒不会执着不放,只是失去周后身份的庇佑,她唯一的退路便只有藏匿的财富了。

    为了无后顾之忧,而今之计,唯有与虎谋皮。

    她淡淡地瞥一眼妇人漱,道,“吾要见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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