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屿修察觉到车子将要停下来,侧头果然看到了楚伊,她坐在车里仰着脸看向自己。

    “岑先生,我送你回去吧。”她说。

    她的双眼如秋水,如寒星,竟带着些期望的神色。

    他几乎没有迟疑,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再看楚伊时,她却没有很欣喜若狂的感觉,反倒表现出了些许的局促,他不禁怀疑难道前面他误会了?难道她原本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自己直接从命了?

    楚伊是感觉他一坐上来,一瞬间周遭的磁场全变了,在小小的车内,在这密闭的空间,突显得尤为明显,她盛情邀请他进入她的私域空间,他应邀进来了,她才惊觉他跟匆匆走个过场的观光客不一样,后者进来到离开不留痕迹,而前者在进来那一刻就掀起了波澜。

    副驾驶的座椅她从没调过,还是出厂设置,这点空间对他的身高来说显然太局促了,他小幅度地动了动,然后看向自己,似征求。

    楚伊第一反应是想说“请自便”又觉得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客气得让人有冷漠感,于是情急之下说了句英文“Help yourself”说完自己还怔了一下。

    岑屿修细微地弯起了嘴角,此前那个误会的疑虑一扫而光,说了声“好”,然后开始把座位往下调往后调,调好了略略地看了一眼她的车子,很暂新的车子,估计是刚提不久,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中控台的出风口处夹着个小巧的车载香氛,散发出淡淡的柚子香。

    “最近刚换的车子,还有点异味,希望你不要介意,这个香氛味道你闻着习惯吗?不习惯的话我先取下来......”

    她把之前穿的皮夹克脱了,现在单穿着一条红色裹身长裙,明明很优雅迷人的女神范儿,却一脸担忧生怕怠慢自己的样子,这种反差感显得十分可爱。

    “楚小姐,对我不需要这么客气。”他好似好心提醒。

    楚伊僵硬地“哦”了一声,她这才察觉自己的确客气过头反而显得低微了,像是在讨好他一样,她的态度不该是这样的。

    她调整了一下心绪,不再说话,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娴熟地打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路上听到他接了个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林叔,你不用过来接我了。”

    楚伊眸光明显一沉,如果早知道他有司机来接,她估计不这么热心了,与此同时又疑惑,他分明有司机来接的,干嘛要蹭她的车,她转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径直跟他转过来的视线撞上。

    “楚小姐是不是认为我是个蹭车的无耻之徒了?”

    楚伊又毫无预兆地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笑了,她带着笑意回道:“没有,能送你一程是我的荣幸。”

    “谢谢。”他也嘴角带笑,将手机放回西服内侧袋。

    “你住在哪个区域?”在第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楚伊问道。

    “南外滩。”

    楚伊兀自点点头,脸色不可察地一沉,南外滩,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半个多月以前她天天或进出或途经的片区。

    气氛随着楚伊的突然沉默,冷了下来。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雨刮器每三秒便工作一次,发出细微的声响,是这密闭空间里不尴不尬的存在。

    下一个路口,红灯。

    “楚小姐,你的车技很好。”

    冷不丁的一句话,楚伊不禁惊讶地转眸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主动开口,真是难得,前面那么长时间的沉默,他就琢磨出这么一句很没有水平的夸奖嘛?

    “谢谢岑先生由衷的赞美。”

    楚伊嘴上淡淡地回应,心里却隐隐在偷笑,此前的一点阴霾就这么散掉了。

    岑屿修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什么由衷的赞美,分明是在揶揄他,他不觉得恼,反而很想迎合她。

    于是,他凝视着她的侧脸,再度开口,“你方向感很不错,不管是大拐弯小拐弯,一把方向盘就能开进目标车道正中央,你距离感也很好,不紧不慢,开得相当平稳。”

    楚伊毫不掩饰地弯起了嘴角,看向他。

    “你倒是有理有据的,你知道别人是怎么夸我开车好的吗?”

    “怎么夸?”

    “又美又飒。”

    “的确言简意赅多了,相比之下我就显得相形见绌了,让楚小姐见笑了。”

    “可是我更喜欢你的夸奖。”

    “为什么?”

    “我爱屋及乌。”

    “......”

    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神情一度失神,楚伊连忙撤回视线,她突然不想看他的反应。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他问:“楚小姐,是对我有兴趣吗?”

    楚伊没回答,反问了一句:“冒昧问一下岑先生,你单身吗?”

    “单身。”

    “我也单身。”

    “我知道。”

    “……”楚伊丝毫不意外他能猜测出自己是单身状态,只是惊讶于他的语气为何如此笃定和恳切,就好像他先前了解过一样。

    “所以呢?”

    他的语气徘徊在想克制和克制不住的界线,楚伊懂那种感觉,不得到答案心里会很难受。

    楚伊忽而一笑,“岑先生干嘛追问呢,我想我的回答跟你在餐厅时回答我的一模一样。”

    ——是否对我有兴趣?

    ——嗯。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现代成熟男女的相处模式,可以很坦荡地承认对对方有好感,但不代表着就想发展关系,在感情字典里,冲动二字已经淡出了。

    尤其是她刚刚结束一段始于甜蜜终于背叛的感情,这段感情带给她的难堪甚至还没消解掉,哪有心整装待发,此时的她对待感情,应该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楚伊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旁边人意味深长的凝视,所以接下来当她听到他说的话时,一霎间,心头一颤,然后如木头般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直到后车不爽地对她闪了闪,才恍然回神过来,连忙行驶车子。

    他说,“不知道我理解得有没有偏差,但我听楚小姐的意思似乎对我当时的回答耿耿于怀,如果我修正那个回答呢?如果,我对你不单单是感兴趣而已。”

    楚伊试着增加开车的专注力来压制心中的悸动,再慢慢地消化他的话。

    他点醒了她,原来她还真是耿耿于怀!在餐厅她问及是不是对她有兴趣,他的淡漠回应给她的骄傲泼了一盆冷水,顿感失落,正因为耿耿于怀,才有意无意地想以牙还牙。

    而现在他却说——

    修正那个回答。

    不单单是感兴趣而已。

    “我……不喜欢假设,如果的话就不要拿来讨论了。”楚伊索性铤而走险,赌他不会那么冲动。

    楚伊屏声敛息,莫名地紧张起来,她一紧张就会频繁地眨眼睛。

    接着她听到一声“好。”声音低低的,很柔和,像是在哄她。

    “去掉如果,依然是我的回答。”他说。

    ……

    不期然而然的回答。

    他在干什么?

    撩她?

    还是表白她?

    比起难以置信,此刻楚伊更多的是措手不及,以及脸微微发烫的窘迫。最开始不过是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爱屋及乌”,然后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最后自己死死地困进去了,她在想究竟是怎么在这么多回合的交锋中落败的?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雨似乎又开始下大了,雨刮器孜孜不倦地卖力工作。

    楚伊觉得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不堪路:一是装疯卖傻,跟他说全是玩笑话啦,不要这么认真,呵呵一笑泯恩愁;二是装聋作哑,沉默不可怕,谁尴尬谁输,打死不回应,最后不了了之。

    楚伊在犹豫选哪一条不归路,以及拼命地想是否还能挖掘另一条,配得上她格调的康庄大道。

    岑屿修看着她难为情的样子,已然没有了进退游刃有余的自信风采,他心里慢慢泛起了笑意,她刚刚的一系列反应已经够了,不是吗?他决定见好就收。

    “楚小姐是不是该认为我是个……”

    “蹭饭蹭车还要蹭感情的无耻之徒。”她十分快速敏捷地接上他的话。

    “……”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是滑梯!楚伊对他感恩戴德之余,隐隐担忧,这样是不是显得自己狗急跳墙了?

    幸好,一阵静默之后,他蓦地低低笑了起来。

    楚伊也很识相地赔笑起来。

    “楚小姐,为了挽救我的清誉,下次我约你的时候,请不要拒绝。”

    “没问题。”楚伊很爽气地答应了,对他这个人也好感倍增。

    车子开进了中华路,楚伊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丝苦涩,她尽量不露痕迹,笑着问他:“你住哪个小区?我把你送到楼下。”

    “绿城。”

    岑屿修一说完,楚伊脸色骤然黑了下来,好像受了当头一棒,整个人出现短暂的失魂,然后决然地扭过头,眼睛盯着前面的交通指示灯看。

    “怎么了?”他不禁柔声问。

    她不语,像在拼命克制,可目光散发出的凛冽寒光宣告了她的失败。

    小区大门在夜晚的大雨中显得十分庄严肃穆,楚伊在大门口前踩了刹车,她目视前方,表情冷若冰霜。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句。

    楚伊只摇摇头,眼里浮上了难堪的神色,嘴角微微颤抖,又倔强地抿紧嘴巴,一言不发,她心中又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恶心,那根膈应心的刺又在隐隐作妖,化作讨厌的蚊虫开始啃噬她。

    楚伊从驾驶座车门储物槽里拿出一把伞,默默递给他,也没正视他只是垂着眸用余光瞥他一眼,她在用冷淡无声表达了再见,她不想开进去了,就委屈他冒雨走进去吧,她很清楚不能迁怒于他,但更不可能跟他说什么。

    岑屿修接过她的伞,却不下车,他等着她解释或者说句话,故意地不识趣不解风情。

    雨点不停地叩响车窗,却被车里人无情忽视,像是得不到回应,一下子便丧气地软趴趴流下来,迷蒙一片。

    此时,本是紧闭的大门却缓缓开启,像是无声地欢迎她回来,楚伊心里苦笑了一下,她车子是换了,但车牌没换,这个小区在她的记忆里,她也在这个小区的记忆里,看来今天她非得进去不可了。

    “几号楼?”楚伊克制着声音问道。

    岑屿修说了个数字,她马上一踩油门,急燥地开进去,驾轻就熟地在地下车库游窜,那架势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到,然后绝尘而去,加速离开这个地方,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到了,他没有理由不下车了。

    车里的氛围静得生出几分冷意,楚伊紧紧抿着唇,盯着仪表盘,不发一言。

    岑屿修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拒绝对视,拒绝交流,拒绝关心,也许他能做的就是打开车门,安静离开。

    他解开安全带,抬手去拉开车门。

    “等等。”她突然急切地说。

    岑屿修手一顿,回头,看到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浓得像墨一样,藏着难过,藏着悲愤,藏着委屈,藏着迷惘,还有什么?好像还有踌躇,其他的,他再也解读不出来。

    他能想象她此时心里应该波涛翻滚着,胶着着,煎熬着,所有的这些,统统被压制在她的理智之下,可这残存的理智像在风雨中飘摇,好像下一秒就会全盘失控。

    她也许是需要他。

    岑屿修停留在车门把上的手一动,随即发出一声沉闷的锁门声音。

    这声音像是给了她一道曙光,也给了她临门一脚,刚刚脑海中的那个疯狂的小火苗突然间像被泼上了助燃剂,瞬间火势滔天,再也控制不住。她挂档,开始倒车,技术娴熟地倒入了一个空车位,然后挂档,拉手刹,熄火,这一系列动作清醒而迅速。

    她毫无预警地倾身过来,毫不犹豫地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她的唇就这么覆盖住他的唇。

    湿润的触感以及她的气息一瞬间倾覆过来,让他一下子懵掉了,在他还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时,她竟然从驾驶座跨了过来,直接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低头热烈地吻他,义无反顾的。

    岑屿修麻木地任由她吻着,他好像没有心思去感受被她强吻的感觉,他只是静静地看她,心中仅存一个想法,他没法拒绝这个秉性刚烈的女子。

    整齐笔挺,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和白衬衫下是他躁动难安的心。

    她只是吸允厮磨着他的唇,辗转地在表面流连,没有深入的意思,不小心碰到他牙关她又退却了出来,待他头脑渐渐恢复到日常的清醒水准时,她忽然停止了,柔软的唇离开了他,他竟莫名生出了几分空虚失落感。

    他原以为她的大肆索吻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到这只是她的前戏,当她埋下头伸手去解他的皮扣时,他惊诧,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只是握住,并没有拉开,力道不是很大但足够钳制住她的动作。

    楚伊并不指望首次告捷,抬起头不由分说地又去吻他,这次她耐心了许多,细致地吻他,想要温柔蚕食。

    她想挣脱他的手,他配合着放开了,当她再次试图伸手解他的皮带时,他也再次握住她的手腕。

    楚伊再次抬眸与他对视,她的眼神有种灼热的渴望以及不罢休的倔强倨傲,而他深邃的眼睛里晦暗不明,互相凝视了一会儿,楚伊垂下眸又去吻他,她轻柔的舌头伸进他口中,去试探去引诱。

    他始终没有迎合,但是也没有厌恶,没有推拒。

    那就够了,这次她势在必得。

    楚伊第三次去解他的皮带,刚碰上光滑质感的金属扣头,他双手就覆上来,又握住她,她不管不顾地硬要去解,被他更大的力道攫住。

    楚伊怔了怔,她不是厚颜无耻的人。

    她脸上露出了一种仿若自嘲的神色,她就像一个困在荒岛上的人,绝望中看到了一叶扁舟,等她拼命地游向它,扁舟却消失了。

    她像是如梦初醒,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又可怜!霎时间她像根木头杵在那里不知所措,所有的思想像被抽走了一样。

    恍惚间,他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她听到了金属扣与卡槽摩擦的声音。

    ......

    楚伊眸光顿时好像被点燃了一样,看到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她动容地吻上他,这一刻她心怀感激。

    那一叶扁舟是消失了,但是来了一艘巨轮,她看到了救赎的希望。

    车外万籁俱寂,车里氤氲缱绻。

    他们就这样,上半身衣冠楚楚,下半身却交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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