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的记忆拼凑完整后，又一股脑地钻回进他的身体。
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已经死了，可他在人间留下的因果，会因此而牵连出无数的因果。
因为沈岿死了，风恋差点杀了整个平沙镇的无辜百姓，也让阿灼在机缘巧合下从淮宴那里得到一个保命的承诺。
阿灼胸腔的伤痛已经好了很多，的确恢复的很快，她看向身旁的这个人，竟然归功于他。
护心咒，十倍的疼痛。
这字眼在阿灼脑海闪过，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因为可怜她才这样做，但是心头还是有异样微微攒动。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从李暮手里得到匕首的下落，匕首就在当今的静安长公主上官金叶的手里。
而不远处的一妖一剑的缠斗仍没有丝毫松懈。
杏林娘不敌那把剑，浑身到处都被划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她始终都没想明白，眼前明明是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怎么会突然生出剑灵，还迸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而她不会知道的是，这把剑曾在封禁上古妖神的无量阵里已经厮杀了五百年的光阴，它舔舐过的血远比她身上的这些多的多。
连淮宴都未曾察觉，此前他躺在床上，翻身面向朝里的墙壁时，隐约的光在这把剑上一闪而过。
阿灼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淮宴的声音，才明白原来这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生了剑灵，连他似乎也有些未曾意料到。
大家都冷眼看着，想来不出意外，杏林娘定会是这数不清的剑下亡魂之一。
杏林娘恨恨地看着隔岸观火的几个人，咬紧了唇，似乎下定决心要和那把剑同归于尽。
偏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雾气缠住了即将进行最后一击的剑，“当啷”一声，在一阵久久对峙中，剑被震飞到远处的草丛里。
淮宴招了一下手，剑又立刻飞回到他的手中。
黑雾的力量很强大，很明显是来救杏林娘的，但黑雾并没有立刻卷着人就消失了，反而就那么一大团的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中。
深浓的雾气里传出飘渺的声音，雌雄难辨：“手下的人不懂事，给几位带来麻烦了。金林春独立世间，与妖界无干，与天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还请几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来者何人？”
淮宴凌锐的眉峰微抬，露出一双浸满寒霜的黑眸，他沉郁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即便他现在化成了凡人之躯，容貌也略显平庸。
“金林春真正的主人。”黑雾说，“金林春干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进了金林春，受我金林春庇护，生死都是这里的人。先违反这里规则的，是你们。”
淮宴道：“那又怎样？”语气轻蔑。
黑雾似乎笑了一声，“不怎么样。”黑雾是抱着目的来诚心交谈的，“我放你们走，那把匕首我也决定让给你们。甚至我还会帮你们。”
这句话本能地能令人提起兴趣，阿灼眯了眯眼睛，她想知道这黑雾能怎么帮他们，可是她余光瞥向淮宴却见他丝毫不感兴趣。
果然，他冷声说：“滚开。”
他平等地不把任何一个敌人放在眼里。
黑雾也不急，明明它身上也没有鼻子眼睛，但偏偏给人一种能看透一切的实质性目光：
“仙人不可随意干扰凡间的气运，尤其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而那把匕首就在当今的长公主手中，要想轻易接近长公主，并且还能在宫中来去自由。这点金林春能帮你们做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淮宴的第一想法，但也的确在下界前，天帝特意嘱咐他，不能随意施展仙术，也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仙身，凡人自有命数，更不能随意扰乱了他们的气运。
一直以来，他都收敛掩饰，但匕首落在长公主手里，她为一国公主，上与天子，下与国民，虽无表面的直接联系，但天理命数却自在其中。
黑雾又继续抛出好处：“我保证，金林春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的不便，且从此互不相干。”
淮宴似乎并不为所动：“既然诚心开出了条件，那你所求为何？”
黑雾答：“我只求金林春平安无事。”
阿灼直觉感应到，这团黑雾并不点破，他一定知道淮宴不是普通人，甚至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害怕淮宴恢复仙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荡平他的金林春。
黑雾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是在害怕。
淮宴掂量几分，此刻阿灼知道，一旦他做出承诺，就一定会维持这个承诺，所以他不会轻易许诺任何人。
更何况即便黑雾给出的条件都是在倾向于他们，但是这些条件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何必多此一举，反倒受人牵制。
他们有的是别的途径和渠道达成最终的目的，但淮宴只是犹豫片刻，竟然“当啷”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好。”
他竟然答应了黑雾的要求？
为什么？阿灼略带迟疑地看着他，脑瓜子根本不理解，他难道不应该毫无留情地再来一句“滚开”或者“找死”？
黑雾很满意这个结果，一声“后会无期。”告别之后，苦苦支撑的杏林娘终于被黑雾卷着一同消失在黯淡的黑夜。
黑雾卷着人直接闪现到金林春无人的后院，杏林娘忍着痛从黑雾里滚了出来，她单膝跪在地上，恭敬敬畏：“主人，是杏林娘之前疏忽了。”
黑雾情绪稳定，并没有生气：“无碍，正好试探了他们的一番。”黑雾明明没有眼睛，但却给人一种他微微转动眼珠的感觉，“至少我可以肯定一个人的身份了。”
杏林娘不明所以，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多谢主人出手相救。”
黑雾雌雄难辨的声音透着冷意：“杏林娘，你的妇人心肠总归要收一收，我把金林春给你打理，不是看它如何毁在你手里。”
“是。”
杏林娘神色也随之紧张起来，她的这位主人她从来没见过真面目，虽然好的时候挺好，但总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就如此刻。
而此刻，荒野外的小木屋外，一仙二妖一人一鬼，齐聚一堂，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淮宴开口：“李暮，你的时间不多了，该去轮回台了。”平静无澜的提醒。
李吉祥一听，着急开口：“我爹爹能不去轮回台吗？”
淮宴冷不防开口：“不去？不去他就就地灰飞烟灭，轮回台会根据人生前行径决定下一世的命运，不过你爹大概只能投畜生道，投不了人道了。”
这话听着冷漠又没有礼貌，简直嘴毒，但经过刚才那些事情，李吉祥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听了这番话后，李吉祥没有生气，这个人说的大概就是事实，她对李暮道：“爹，在我离开庆霖寺的那天，老方丈跟我说，他随时都会在山脚下等我。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才知晓其中意思。一切皆是命，愿来世有机会我还要跟娘还有你做亲人。”
李暮的手颤抖着，眼眶里水光点点，他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了。
只是蓄满了泪的眼睛，导致看什么都模糊一团，在这模糊中，他似乎看见自远方朝着他而来的林小梦，那身影渐渐明晰，林小梦婉约地笑着，襦带轻飘，是十六岁的模样。
晶亮好看的眼睛里，映出的他的身影，只是不再是三四十岁的沧桑男人，而是一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李暮如往常一般叫她的名字：“小梦。”他笑着，那张年轻的脸上，一个小小的浅淡的酒窝在他的左脸颊上深情绽放。
十八岁的李暮执起十六岁林小梦的手，二个人互相依偎着朝着更远更亮的方向而去。
为人时似鬼，做鬼后为人。
李暮在这最后的时间想，若是重来一世，他也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时间在每个空间里自我流逝，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发生变化，那些当下血淋淋的痛和伤，是无法被否定的存在。
这就是命运。
暗夜里，李吉祥看着化为漫天无数光点的李暮，她默默在心中做了最后一次告别。
拂岚一直站在她身边，在这父女之间，他始终处于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他那一直僵硬的脸色和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但是李吉祥却是转过身，“拂岚。”她其实早就看出了拂岚身上的异样，他的四肢几乎一直处在冰凉的温度，浑身僵硬。
护心咒护了她，但却让他伤了很重的伤，身体的损耗可能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程度，其实李吉祥很想把他带回庆霖寺养伤。
拂岚抬起头看她，那眼神像是在等待她的宣判，无措又闪过一丝惊慌。
他不想被她讨厌。
只是夜色黯淡，他眼中的神色又随着视线低垂，遮掩了大半。
“拂岚，你不用愧疚于我，这对于我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万般皆是命，谢谢你最后还是愿意救我一条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李吉祥顿了顿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吉祥。”拂岚的嗓子干涸的难受。
“我想回庆霖寺，你愿意……最后送送我吗？”李吉祥最终选择温和地说出这句话。
停滞片刻，拂岚艰难地点点头。
“阿灼娘子，”李吉祥看了眼阿灼，又看了眼淮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索性点头示意，“我与拂岚就此告别二位了，有缘再见。”
阿灼上前执起李吉祥的手：“吉祥，有缘再见。”
两个人一番点头，就此别过了。
-
【李吉祥&拂岚后续】
跋山涉水，两个人身上压根没有盘缠，李吉祥只能将些金银首饰卖掉，唯一留着的，是那只和母亲曾经拥有的样式一样的簪子。
两个人这才勉强千里迢迢地赶得了路，水路还好，就怕就翻山越岭。
李吉祥已经许久没有呼吸到野外的空气，风从林间吹来，一只白色的翩翩蝴蝶飞出，正是人间三月中旬，万物生机，温度适宜。
拂岚看了眼她被磨破的鞋子，还是执意要背她，左右都推脱不了，李吉祥只好一跃跳上他的背，带着些快活。
“我刚估算了下路程，我们还有十来天才能到。”
拂岚感到背上一沉，随之而来的是心头莫名涌上的踏实感，他弯着腰向前，“嗯。”
“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妖主她对你们好吗？”李吉祥又问。
拂岚低头看着脚下的山路：“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妖界了，妖主也不是原来的妖主，一切都变了。”
“那你之后会回妖界吗？”李吉祥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她想听到答案，但又惧怕听到答案。
拂岚迟疑了一下，脚下又迈过一块石头：“不知道。”
“你呢？”拂岚又问，“回到庆霖寺后，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想一辈子待在庙里，为我爹祈愿赎罪。”李吉祥看着远方道。
“嗯。”拂岚回应。
十二天后，他们如期到了庆霖寺的山脚下，越往前，意味着他们分别的时间越近了。
之前一路上两个人还略有话说，此刻谁也没有说话。
远远地，李吉祥就看见通往山上的石路边上，站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似乎早就注意到他们，盯着他们的方向，和蔼善目，像是早就等待在此。
“师傅。”李吉祥脱口而出，没想到老方丈竟然真的就在山脚下等她，连拂岚也有些微微诧异。
拂岚将她从背上放下来，像是启动了机关，她落地就朝老人的方向奔去，但到底心中除了激动还有几分敬畏，所以李吉祥没直接将老丈扑倒。
老丈看着她没有惊奇意外，脸上只是淡然划过笑意，连那笑意也是波澜不惊。
“回家了，吉祥。”和蔼温柔的声音，差点令她绷不住泪。
李吉祥忍住哽咽：“回来了。”她的师傅早就在这条路上等着她回家。
太阳快要落山了，金黄的余晖照在老丈的身上，照亮着他脸上的每一道沟壑，竟令他显出几分神圣的气息，他带着宽和恶坦然，无声无息地包纳着这世间所有的不堪。
李吉祥回过头看了看站在远处，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拂岚，又回头看了看老丈，最终目光变得低垂而忧伤。
这时，老丈取下斜挎在身上的褡裢袋，递给李吉祥，“鞋都破了还怎么上山，换上新鞋。”
李吉祥打开褡裢袋，却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两双鞋，一双一看就知道合她的脚码，另一双则看起来稍大，显然是双男子的鞋。
她倏地看向老丈正步履蹒跚登山的背影，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她急切看向拂岚，手里举着那双男子的鞋，喊道：“拂岚，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拂岚怔怔地看着李吉祥，原先他因为多往前不自觉踏了一步，又局促地收回脚，心里像是有无数把生锈的铁刀不知疲倦地嚯嚯磨着，钝痛令他呼吸急促。
他一抬头，听见李吉祥举着鞋在叫他。
女孩的笑容沐浴着夕阳撒下的碎金，美好的如同梦幻。
茶楼酒肆里的戏文，一曲接着一曲，没有人会一直眷恋着上一曲，下一曲总会开幕。
拂岚想，过往云烟，他只想好好活在当下。
心里阴沉沉的郁闷豁然散开，拂岚望着刚刚退回来的脚尖，又看着面前的人，老方丈也在这时转过头看着他。
“天黑前得到山顶。”
拂岚面上紧绷的表情终于舒展，他抬脚迈向了前。
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已经死了，可他在人间留下的因果，会因此而牵连出无数的因果。
因为沈岿死了，风恋差点杀了整个平沙镇的无辜百姓，也让阿灼在机缘巧合下从淮宴那里得到一个保命的承诺。
阿灼胸腔的伤痛已经好了很多，的确恢复的很快，她看向身旁的这个人，竟然归功于他。
护心咒，十倍的疼痛。
这字眼在阿灼脑海闪过，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因为可怜她才这样做，但是心头还是有异样微微攒动。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从李暮手里得到匕首的下落，匕首就在当今的静安长公主上官金叶的手里。
而不远处的一妖一剑的缠斗仍没有丝毫松懈。
杏林娘不敌那把剑，浑身到处都被划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她始终都没想明白，眼前明明是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怎么会突然生出剑灵，还迸发出如此大的威力。
而她不会知道的是，这把剑曾在封禁上古妖神的无量阵里已经厮杀了五百年的光阴，它舔舐过的血远比她身上的这些多的多。
连淮宴都未曾察觉，此前他躺在床上，翻身面向朝里的墙壁时，隐约的光在这把剑上一闪而过。
阿灼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淮宴的声音，才明白原来这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铁剑生了剑灵，连他似乎也有些未曾意料到。
大家都冷眼看着，想来不出意外，杏林娘定会是这数不清的剑下亡魂之一。
杏林娘恨恨地看着隔岸观火的几个人，咬紧了唇，似乎下定决心要和那把剑同归于尽。
偏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雾气缠住了即将进行最后一击的剑，“当啷”一声，在一阵久久对峙中，剑被震飞到远处的草丛里。
淮宴招了一下手，剑又立刻飞回到他的手中。
黑雾的力量很强大，很明显是来救杏林娘的，但黑雾并没有立刻卷着人就消失了，反而就那么一大团的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中。
深浓的雾气里传出飘渺的声音，雌雄难辨：“手下的人不懂事，给几位带来麻烦了。金林春独立世间，与妖界无干，与天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还请几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来者何人？”
淮宴凌锐的眉峰微抬，露出一双浸满寒霜的黑眸，他沉郁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即便他现在化成了凡人之躯，容貌也略显平庸。
“金林春真正的主人。”黑雾说，“金林春干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进了金林春，受我金林春庇护，生死都是这里的人。先违反这里规则的，是你们。”
淮宴道：“那又怎样？”语气轻蔑。
黑雾似乎笑了一声，“不怎么样。”黑雾是抱着目的来诚心交谈的，“我放你们走，那把匕首我也决定让给你们。甚至我还会帮你们。”
这句话本能地能令人提起兴趣，阿灼眯了眯眼睛，她想知道这黑雾能怎么帮他们，可是她余光瞥向淮宴却见他丝毫不感兴趣。
果然，他冷声说：“滚开。”
他平等地不把任何一个敌人放在眼里。
黑雾也不急，明明它身上也没有鼻子眼睛，但偏偏给人一种能看透一切的实质性目光：
“仙人不可随意干扰凡间的气运，尤其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而那把匕首就在当今的长公主手中，要想轻易接近长公主，并且还能在宫中来去自由。这点金林春能帮你们做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是淮宴的第一想法，但也的确在下界前，天帝特意嘱咐他，不能随意施展仙术，也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仙身，凡人自有命数，更不能随意扰乱了他们的气运。
一直以来，他都收敛掩饰，但匕首落在长公主手里，她为一国公主，上与天子，下与国民，虽无表面的直接联系，但天理命数却自在其中。
黑雾又继续抛出好处：“我保证，金林春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的不便，且从此互不相干。”
淮宴似乎并不为所动：“既然诚心开出了条件，那你所求为何？”
黑雾答：“我只求金林春平安无事。”
阿灼直觉感应到，这团黑雾并不点破，他一定知道淮宴不是普通人，甚至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害怕淮宴恢复仙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荡平他的金林春。
黑雾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是在害怕。
淮宴掂量几分，此刻阿灼知道，一旦他做出承诺，就一定会维持这个承诺，所以他不会轻易许诺任何人。
更何况即便黑雾给出的条件都是在倾向于他们，但是这些条件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何必多此一举，反倒受人牵制。
他们有的是别的途径和渠道达成最终的目的，但淮宴只是犹豫片刻，竟然“当啷”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好。”
他竟然答应了黑雾的要求？
为什么？阿灼略带迟疑地看着他，脑瓜子根本不理解，他难道不应该毫无留情地再来一句“滚开”或者“找死”？
黑雾很满意这个结果，一声“后会无期。”告别之后，苦苦支撑的杏林娘终于被黑雾卷着一同消失在黯淡的黑夜。
黑雾卷着人直接闪现到金林春无人的后院，杏林娘忍着痛从黑雾里滚了出来，她单膝跪在地上，恭敬敬畏：“主人，是杏林娘之前疏忽了。”
黑雾情绪稳定，并没有生气：“无碍，正好试探了他们的一番。”黑雾明明没有眼睛，但却给人一种他微微转动眼珠的感觉，“至少我可以肯定一个人的身份了。”
杏林娘不明所以，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多谢主人出手相救。”
黑雾雌雄难辨的声音透着冷意：“杏林娘，你的妇人心肠总归要收一收，我把金林春给你打理，不是看它如何毁在你手里。”
“是。”
杏林娘神色也随之紧张起来，她的这位主人她从来没见过真面目，虽然好的时候挺好，但总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就如此刻。
而此刻，荒野外的小木屋外，一仙二妖一人一鬼，齐聚一堂，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淮宴开口：“李暮，你的时间不多了，该去轮回台了。”平静无澜的提醒。
李吉祥一听，着急开口：“我爹爹能不去轮回台吗？”
淮宴冷不防开口：“不去？不去他就就地灰飞烟灭，轮回台会根据人生前行径决定下一世的命运，不过你爹大概只能投畜生道，投不了人道了。”
这话听着冷漠又没有礼貌，简直嘴毒，但经过刚才那些事情，李吉祥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听了这番话后，李吉祥没有生气，这个人说的大概就是事实，她对李暮道：“爹，在我离开庆霖寺的那天，老方丈跟我说，他随时都会在山脚下等我。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才知晓其中意思。一切皆是命，愿来世有机会我还要跟娘还有你做亲人。”
李暮的手颤抖着，眼眶里水光点点，他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了。
只是蓄满了泪的眼睛，导致看什么都模糊一团，在这模糊中，他似乎看见自远方朝着他而来的林小梦，那身影渐渐明晰，林小梦婉约地笑着，襦带轻飘，是十六岁的模样。
晶亮好看的眼睛里，映出的他的身影，只是不再是三四十岁的沧桑男人，而是一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李暮如往常一般叫她的名字：“小梦。”他笑着，那张年轻的脸上，一个小小的浅淡的酒窝在他的左脸颊上深情绽放。
十八岁的李暮执起十六岁林小梦的手，二个人互相依偎着朝着更远更亮的方向而去。
为人时似鬼，做鬼后为人。
李暮在这最后的时间想，若是重来一世，他也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时间在每个空间里自我流逝，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发生变化，那些当下血淋淋的痛和伤，是无法被否定的存在。
这就是命运。
暗夜里，李吉祥看着化为漫天无数光点的李暮，她默默在心中做了最后一次告别。
拂岚一直站在她身边，在这父女之间，他始终处于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他那一直僵硬的脸色和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但是李吉祥却是转过身，“拂岚。”她其实早就看出了拂岚身上的异样，他的四肢几乎一直处在冰凉的温度，浑身僵硬。
护心咒护了她，但却让他伤了很重的伤，身体的损耗可能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程度，其实李吉祥很想把他带回庆霖寺养伤。
拂岚抬起头看她，那眼神像是在等待她的宣判，无措又闪过一丝惊慌。
他不想被她讨厌。
只是夜色黯淡，他眼中的神色又随着视线低垂，遮掩了大半。
“拂岚，你不用愧疚于我，这对于我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万般皆是命，谢谢你最后还是愿意救我一条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李吉祥顿了顿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吉祥。”拂岚的嗓子干涸的难受。
“我想回庆霖寺，你愿意……最后送送我吗？”李吉祥最终选择温和地说出这句话。
停滞片刻，拂岚艰难地点点头。
“阿灼娘子，”李吉祥看了眼阿灼，又看了眼淮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索性点头示意，“我与拂岚就此告别二位了，有缘再见。”
阿灼上前执起李吉祥的手：“吉祥，有缘再见。”
两个人一番点头，就此别过了。
-
【李吉祥&拂岚后续】
跋山涉水，两个人身上压根没有盘缠，李吉祥只能将些金银首饰卖掉，唯一留着的，是那只和母亲曾经拥有的样式一样的簪子。
两个人这才勉强千里迢迢地赶得了路，水路还好，就怕就翻山越岭。
李吉祥已经许久没有呼吸到野外的空气，风从林间吹来，一只白色的翩翩蝴蝶飞出，正是人间三月中旬，万物生机，温度适宜。
拂岚看了眼她被磨破的鞋子，还是执意要背她，左右都推脱不了，李吉祥只好一跃跳上他的背，带着些快活。
“我刚估算了下路程，我们还有十来天才能到。”
拂岚感到背上一沉，随之而来的是心头莫名涌上的踏实感，他弯着腰向前，“嗯。”
“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妖主她对你们好吗？”李吉祥又问。
拂岚低头看着脚下的山路：“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妖界了，妖主也不是原来的妖主，一切都变了。”
“那你之后会回妖界吗？”李吉祥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她想听到答案，但又惧怕听到答案。
拂岚迟疑了一下，脚下又迈过一块石头：“不知道。”
“你呢？”拂岚又问，“回到庆霖寺后，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想一辈子待在庙里，为我爹祈愿赎罪。”李吉祥看着远方道。
“嗯。”拂岚回应。
十二天后，他们如期到了庆霖寺的山脚下，越往前，意味着他们分别的时间越近了。
之前一路上两个人还略有话说，此刻谁也没有说话。
远远地，李吉祥就看见通往山上的石路边上，站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似乎早就注意到他们，盯着他们的方向，和蔼善目，像是早就等待在此。
“师傅。”李吉祥脱口而出，没想到老方丈竟然真的就在山脚下等她，连拂岚也有些微微诧异。
拂岚将她从背上放下来，像是启动了机关，她落地就朝老人的方向奔去，但到底心中除了激动还有几分敬畏，所以李吉祥没直接将老丈扑倒。
老丈看着她没有惊奇意外，脸上只是淡然划过笑意，连那笑意也是波澜不惊。
“回家了，吉祥。”和蔼温柔的声音，差点令她绷不住泪。
李吉祥忍住哽咽：“回来了。”她的师傅早就在这条路上等着她回家。
太阳快要落山了，金黄的余晖照在老丈的身上，照亮着他脸上的每一道沟壑，竟令他显出几分神圣的气息，他带着宽和恶坦然，无声无息地包纳着这世间所有的不堪。
李吉祥回过头看了看站在远处，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拂岚，又回头看了看老丈，最终目光变得低垂而忧伤。
这时，老丈取下斜挎在身上的褡裢袋，递给李吉祥，“鞋都破了还怎么上山，换上新鞋。”
李吉祥打开褡裢袋，却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两双鞋，一双一看就知道合她的脚码，另一双则看起来稍大，显然是双男子的鞋。
她倏地看向老丈正步履蹒跚登山的背影，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她急切看向拂岚，手里举着那双男子的鞋，喊道：“拂岚，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拂岚怔怔地看着李吉祥，原先他因为多往前不自觉踏了一步，又局促地收回脚，心里像是有无数把生锈的铁刀不知疲倦地嚯嚯磨着，钝痛令他呼吸急促。
他一抬头，听见李吉祥举着鞋在叫他。
女孩的笑容沐浴着夕阳撒下的碎金，美好的如同梦幻。
茶楼酒肆里的戏文，一曲接着一曲，没有人会一直眷恋着上一曲，下一曲总会开幕。
拂岚想，过往云烟，他只想好好活在当下。
心里阴沉沉的郁闷豁然散开，拂岚望着刚刚退回来的脚尖，又看着面前的人，老方丈也在这时转过头看着他。
“天黑前得到山顶。”
拂岚面上紧绷的表情终于舒展，他抬脚迈向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