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宴挣脱掉仙娥,也不管身后急切呼唤他的穆罗,他以极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天幕边上,黑色的漩涡越卷越大,阿灼耳边风声疾速呼啸,夹杂着各种慌乱的声音,有人扑倒在地,眼里满是焦灼恐惧地大喊着:“无量阵的封禁要……要碎了,上古妖神们要破阵……出来了。”

    阿灼紧紧跟在淮宴的身后,他的速度很快,险些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杏林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枝头还挂着青色的果子,那庞大冲天的黑色漩涡就在杏林的中央位置,阿灼跟着淮宴就钻进了杏林深处。

    也是这一刻,阿灼的脑中忽然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她一滞,心瞬息被揪了起来,她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她慌张追上淮宴,与他并肩,拼了命地疾呼:“淮宴你停下停下,不要过去,停下!”

    阿灼在这里停留了多日,再加上一时心急,忘了这是过去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已然发生,淮宴根本不可能听到她的阻止。

    意识到这点的阿灼终于慢慢停下,她的嗓子已经嘶哑,淮宴站在她的前方不远,眼前的画面对于一个一直满心期望父母回家的孩子是何其的残忍。

    淮之渊衣襟被风吹得散乱,他的头发披散在空中狂舞着,背影坚韧又落魄,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身旁的地面有一滩殷红的血迹。

    灵犀站在他的不远处,回眸看了他一眼,她脸颊被划破了,血迹在半张脸上横飞,显得狰狞骇人,连着眼底也浮上了一层猩红。

    她目光冷肃凌人,那看向淮之渊的一眼坚定而又令人捉摸不透。

    转瞬,阿灼就看见灵犀夫人收回目光,飞身到了半空中,她全身都飘起莹润纯白的光辉,指尖在胸前飞快结印。

    这时,从黑色的漩涡里传来一个痴狂的大妖声音:“无量阵已经万年了,他们还没死还没死,等我这就把你们救出来。”

    灵犀大声讥笑道:“妖孽,等你多日都不出来现在才现身,今日你胆敢打伤我丈夫,新仇旧怨那就一起算了。”

    从她的指尖迸发出强大而旺盛的仙气灵力,她的法器乃是一把长剑,由真身幻化出无数把剑,在空中带出气势恢宏的锐气,直直向着那黑色的漩涡扎进去。

    大妖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但并不能阻止他停手,他似乎是从齿逢里极力挤出声音:“说来也真是好笑,正是因为那天你们在军营起争执,分散了注意力我才能混进来。今天却因为我打伤了你的丈夫,你就要不留退路置我于死地。”

    “你们真是好奇怪的两个人啊。”大妖声嘶力竭地笑着,像看尽了笑话般,“今日我宁可赌上性命也要再次打开无量阵,凭你区区一个仙将,再厉害也奈何不了我。”

    灵犀夫人的眉宇染上杀意:“哼,狂妄之徒。”

    淮宴的两腿有些微微发软,他勉力走到淮之渊的身边,淮之渊看见他时,眼中满是愕然,然后一把将淮宴拥在自己的怀里。

    他神色紧张:“宴儿,你怎么在这?听父君的话赶紧离开,我和你母亲会处理好这里的事情。”

    淮宴抬手擦去淮之渊嘴角的血,眼底蓄满晶亮的泪水,声音发颤:“父君,母亲祭出的……是她的本命剑,剑碎则身陨……她撑不了多久的。”

    淮之渊肉眼可见的一僵,“什么?宴儿……你在说什么?”

    淮宴眼泪涌出眼眶:“母亲的真身是紫灵剑,不是鸢尾花。”

    淮之渊猛然看向半空中那道英飒的身影,泛着莹光的无数柄利剑与那高耸入云的黑色漩涡周旋,招招狠戾,却也是招招不要命。

    他的眉心一突,转头却是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淮之渊大掌覆上他的后脑勺,轻柔又极尽留恋地揉了两下。

    淮之渊宠溺地温声道:“宴儿其实我和你母亲很想带你去看荧光海的,不过得先等眼前的麻烦解决了。你躲在那棵树后好不好,把眼睛闭上,捂好耳朵。”

    淮宴脸颊上划过一道清晰的水渍,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像拨浪鼓一样。他说不出话了。

    淮之渊这次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在这里只会让我们心有担忧,放不开手,我和你母亲怎的安心降大妖。”

    淮宴望着自己父君轻松的眼神,不像骗人的,眸中含笑,真挚且坦诚。

    淮之渊说:“快去,宴儿乖。”

    淮宴终于肯挪动脚,他躲在树后,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天边的黑色漩涡当中,大妖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区区小将,我献上了全部修为乃至性命,你拦不住我的哈哈哈——”

    阿灼站在淮宴的身边,低头看见瑟瑟发抖的淮宴,抬头就见灵犀夫人咬牙切齿,脸色青黑,她不置一词,只往剑上倾注更加磅礴的仙泽灵气。

    淮之渊从地面飞至她身旁,宽厚带着暖意的掌心覆在灵犀夫人的肩头,灵力缓缓传到她的身上。

    灵犀侧头垂眸,却是怒斥:“你这人无聊至极,都已经和离了,还死缠烂打地跟着了,你给我滚开,滚得越远越好。”

    淮之渊盯着她沾血的侧脸,破天荒顶撞她:“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说我们和离了,昨夜里我又偷偷把红线给续上了。”

    灵犀气的只吐出一个字:“你……”

    “你想剪就剪,我想续就续。”淮之渊在她背后,声音缓了下来:“灵犀,我不想和离,我也没有骗你,那玉镯是我母亲传下来的,我一直都想给你,却一直没有机会。穆罗只是我幼时之交,她姐姐下落不明,我曾答应过她帮她找姐姐,仅此而已。”

    淮之渊的声音透着一丝惆怅和难过,灵犀微微怔了一下,这样一个沉闷的人她很少看见他显露情绪。

    “灵犀,我与你成亲确实因为父母之命,但至始至终,我喜欢上并爱上的人只是你。我向来口笨,诸事总是懵懵懂懂的,我不想让你发脾气,也不想我们之间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另一个人。”

    “后来,我又想了想,你总是提另一个人,正说明你心里有我,我很开心,但是每每又很难过和不知所措。”

    “灵犀,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丈夫。”淮之渊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暗哑。

    灵犀沉默不语,她眼中闪过诧异,而后涌上一层温柔的水光。

    淮之渊将所有的仙力传给了她,此刻他放下搭在她肩头的手,灵犀感觉肩头一轻,但随即肩头又传来一个重物感,是淮之渊的头颅。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耳鬓厮磨,两手穿过她的腰十指交叉锁在她的小腹上,姿势十足依偎。不等灵犀再呵斥他,他率先开口:“时至今日,我发现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让自己的妻子变成了一个怨妇。”

    “对不起。”

    灵犀的心口重重一跳,泪珠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跳出,她紧紧咬着牙,颤抖的唇齿间狠狠蹦出两个字:“晚了。”

    她回身将淮之渊一掌推开,眼底写满了决绝:“淮之渊,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无量阵的封印以黑色漩涡的底部为中心,亮起了暖黄色明亮的光芒,边缘的阵印开始破碎,光芒在黯淡中消失。

    倘若封印真的碎了,妖邪祸乱,整个世间都不再太平。而偏偏此刻时间紧急,无论是谁得知消息赶来也于事无补。

    阿灼看着眼前的一切,果真应了自己的预料,她的心脏似被人揪住,连着吸气呼气都能引起一阵疼。

    灵犀夫人用了自己的绝杀,万千的紫灵剑合一,空中聚气巨大的灵剑,势不可挡向着那黑色漩涡劈去,然而那大妖早有防备,双方相持不下。

    淮之渊落在地面大喊着:“灵犀。”

    空中劲风狂舞,飞沙走石,此时,从无量阵破碎的封印里不断涌出妖神们的残魂恶怨,它们缠在灵犀的身边,企图冲破她周身的结界。

    灵犀已是负隅顽抗,穷途末路,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偏偏淮宴在这时从树后站了出来,他惊恐地喊着:“母亲。”

    是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灵犀发现了淮宴,想到了绝望之中最没有办法的办法,她献祭出自己的全部,隔空挖出了淮宴的半颗赤子童心,以此心为引,催动了邪术禁阵。

    霎时间,邪术禁阵压在无量阵不断往上涌出的黑气上空,像是堵住出路,黑色狂舞的雾气在另一端狂怒地发出各种狰狞不甘的声音。

    紫灵剑一寸寸断裂,在空中化为齑粉,灵犀“噗”地吐出一口血,黑色巨大的漩涡像是被什么扯住,不断地被拉回无量阵中。

    然后,自从那漩涡之中伸出一团黑漆的触手,一下拽住灵犀的脚腕,她几乎毫无抵抗力,被拉着下坠,身下就是黑魆魆的无量阵。

    淮之渊回头不忍地看着胸口被血濡湿的淮宴,他平躺在地面,双目闭眼,已然陷入昏厥中。

    阿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淮之渊在那短短的瞬间,悲恸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再次飞身扑向那那道急急下坠的身影,在狂乱的漩涡中拉住了灵犀夫人的手。

    眼泪在空中飞舞,两颗心从遥远的距离此刻终于深深感受到彼此强有力的跳动。

    灵犀想要推开他,“你……”刻薄的话还没说出口,一股柔软重压碾在她的红唇上,女子睁大黑润润的眼睛,难以置信。

    淮之渊抬起头,缓慢睁开眼,细密的鸦羽长睫遮不住他眼底涓涓而出的柔情:“你的真身是紫灵剑,不是鸢尾花,为什么骗我?”

    灵犀的眼瞳微微一晃,声音在下坠中被风吹得飘散。

    她说:“因为你喜欢鸢尾花啊。”

    淮之渊一怔,久远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他坐在星月池边,正百无聊赖,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你们也太慢了吧,我灵犀是第一个到的。哦吼!”他抬眸看去。

    一个飞扬恣意的女仙一口气跑完所有的石阶,站在星月台上,她卖力激情地挥舞着胳膊,朝着石阶下的几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大喊着。

    像是某个一如既往平淡的一天,不知谁人走在路上,无意间将一颗石子踢进了镜面一般平滑的湖水中。一石惊起千层浪。

    而他的手中恰好就把玩着一颗夜明珠,噗通一声,珠落池水,女仙闻声转头,脸上明媚灿烂的笑容还未褪去。

    四目相对,他好像看见了比银河还要美丽和闪耀的存在。

    只是他那时尚且不明白,那种控制不住的无限激烈的心悸,叫做心动。

    周遭变得越来越暗沉,淮之渊将灵犀紧紧搂抱在怀,两个人坠进那深不见底的无量阵中,随着最后一道光芒的消失,漩涡平息,无量阵的封印被修补,来不及逃出去的残魂恶念也被再次吸入阵中。

    不多时,整片杏林恢复了正常,杏叶停止了沙沙作响,地上铺满了一层被剧烈摇晃而掉落的青杏。

    阿灼不知何时伸出停在半空中的手,半晌都没有收回来,有一种虫蚁撕咬的痛从骨骼深处出传来,令她连呼吸都是带着疼痛的。

    然而空中还剩下少量的邪念残魂,它们似乎发现了淮宴这个目标,从高空疾速俯冲向地上的人,阿灼直面拦在中间,然后自己透明的身体什么也挡不住。

    紧张回头,这个时候她看见了穆罗,女子面带痛苦,脸色苍白,额上尽是湿汗,扑到了淮宴的身前,竭力替躺在地上的淮宴抵挡。

    她将淮宴拖在背上,每一步踉踉而沉重,一步一步朝着折芳殿的方向走去。

    阿灼看见,穆罗的脚底不断渗着鲜血,无论是来时的路,还是去往折芳殿的路,她的身后都留下长串的血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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