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位于熙菱城北角,往后直通山林,路虽陡峭些但较为宽敞。

    在过小河桥时,林望舒走得很急,碧云在后面提着灯对林望舒的背影叫喊,“小姐,哎——您慢点。”

    林望舒回头看了看碧云,“碧云,快跟上。”说着头也不回地继续赶路。

    过桥后,林望舒发觉碧云还没有跟上,便想回头催一催她。

    谁曾想回头的一瞬间,瞥见了桥底出现的两道身影。

    林望舒立马闭上了嘴,紧紧抱着锦盒,将视线转移到小河桥上,看着碧云气喘吁吁地追来。

    “小....”

    碧云刚要开口,就看自家小姐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

    碧云瞬间了然,她点点头便悄悄放慢脚步走到林望舒的面前。

    林望舒此时不知何来的胆子,接过碧云手中的灯笼,将锦盒交给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桥底想探个究竟。

    “小姐——”碧云不明所以,但还是压着声音提醒林望舒不要过去。

    林望舒背对着她向她摆摆手,表示没事。

    就在林望舒探着头就要看到那两道身影时,里面的人忽然开口,“谁?”

    这声音带着一些威胁,但声音听着似乎已经体力不支。

    于是林望舒便大着胆子询问是否需要找人来帮助。

    里面那人听到是一位稚嫩清澈的女声,不由得放下警惕,好生回答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家弟在城外被野狗扑咬,等着回家看大夫,我们二人体力不支在此稍作休息,不用麻烦姑娘。”

    林望舒抻着头还想看看里面的情景,那人却背对着她巧妙地挡住视线,林望舒只看到了另一人一身的血迹,似乎受伤严重,但是那人拒绝得如此果断她只能作罢。

    “若你们撑得住便尽快回家吧,若撑不住,前方密林中有一家茶馆,可以在那里先找个郎中治伤。”

    “多谢姑娘好意。”

    简短的话语,林望舒便听出了那人不想她多管闲事,于是她客气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林望舒走远后,同她说话的那人低头看了眼身前满身鲜血的人,说道,“她走远了。”

    下一刻,浑身是血的冼初朔痛苦地叫喊着。

    他太痛了,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到胸口的剧痛,如同鞭子无情地抽打着他的内脏。

    怕吸引别人注意所以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小姑娘刚走他便忍受不住叫喊。

    崔玉书撑着力气让他再忍忍,他知道再往前走便会找到林通判的府邸,他只需向林远正表明身份便可顺理成章地进入通判家,毕竟冼初朔的伤已经拖不得了。

    崔玉书两年前在京中与林远正见过一面,大概是认得出他来的。

    ......

    去茶馆的路上,碧云一直在唠叨,“小姐!刚刚那么危险您怎么还敢靠近他们,万一他们是坏人呢?”

    林望舒叹了一口气对碧云说,“碧云,在熙菱我是通判之女,我要做的就是以身作则,刚刚若我未发觉便罢了,可是我看到有人受伤,虽不知他们是坏人还是好人,可我父亲身为百姓的父母官,若是坏人也是我父亲治理不当,是好人我更应去关照他们。”

    碧云点点头,若有所思。

    到了茶馆,林望舒依然像之前那样,亲手将锦盒里的信叫给小厮,嘱咐他尽快送达。

    而后,林望舒觉得有些口渴,便要了一杯茶喝。

    小厮告诉林望舒,外面起风了似乎要下雨,让林望舒将茶馆中的两把伞带走,以免路上淋了雨。

    林望舒本想就拒绝,自己莫名多了两把外面的伞不好对父亲母亲解释,但一想到若是淋了雨回去生了病就更不好解释,可能还会耽误三日后的女宴。

    林望舒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两把伞。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了雨。

    林望舒撑着伞看向夜空,月亮已经被云遮住了,现出朦胧之感。

    林望舒走到小竹林时,发现竹林中有动静。

    主仆二人心中未免有些害怕。

    她顿住脚,让被吓到的碧云站在原地,她去看看前面是什么。

    碧云摇摇头,让小姐不要去。

    林望舒没有听她的,撑着伞提着灯笼向前查看。

    这时雨停了,月亮拨开了云雾,慢慢地照亮了竹林。

    林望舒放下灯笼,借着月光也拨开了低矮的竹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男子!

    一位看起来受伤极重,躺在地上惨白的脸上全是干涸的血。

    另一位因体力不支跪坐在地面,身上沾满了泥泞。

    林望舒猜测他们就是自己在小河桥桥底下遇到的两人,这两人体力不支才倒在这里。

    林望舒大着胆子碰了碰面前正跪坐的人。

    “我父亲是熙菱通判,你们若是遇难可以向林府求助。”林望舒试图通过触碰使他清醒一点。

    崔玉书确实清醒了一点,他感到肩头有一双极温柔的手在轻轻晃他,只听那位姑娘对他说她父亲是熙菱通判。

    但是他已经动不了了,腿脚开始麻木,最终在这位姑娘面前倒下。

    崔玉书倒下时艰难地想睁开眼睛,隐约看到那姑娘被他吓了一跳,旁边跑来了一个满脸焦急的丫鬟装扮的模样。

    林望舒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了探另外一个人的鼻息。

    与此同时,碧云在旁带着哭腔问:“小姐,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

    林望舒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她颤抖着将手收回,嘴唇轻微吐出一句话,“没事的,他们还有气息,没事的。”

    碧云让林望舒赶紧离开,明日她会向老爷禀报这件事。

    林望舒担心他们活不过今晚,却无法将其安置,便把两把伞留下,既能挡风又能避免后半夜淋到了雨。

    林望舒蹲下摸了摸他们的额头,不发烫反而极其冰冷,林望舒从身上扯下两条布,分别系在他们额头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林望舒心中想着。

    明日一早她便来看看这里。

    随后,林望舒与碧云相拥着转身离去。

    崔玉书在彻底昏去之前,看到了林望舒离去的背影。

    翌日。

    林望舒是在惊吓中醒来的。

    碧云开门端着洗漱盆进来时就看到小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碧云立马放下手中的盆立刻跑到林望舒床前。

    “小姐,小姐,您可有何不适?”碧云关切地问。

    “无碍。”

    “昨夜那两名男子呢?”

    “小姐,我今晨卯时便去了昨夜的地方,只是......”碧云话未说尽。

    “只是什么?”林望舒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们......他们都不见了。”碧云低着头回答。

    林望舒听了这话皱着眉。

    “那该如何。”

    “不过......不过我偷偷回府时,听到前院洒扫的人说今日寅时有两个生人敲响了林府的大门,其中一人说是老爷在京中的旧识......”

    “两人?旧识?”林望舒有些疑惑。熙菱城何来的林家旧识。

    碧云担忧地说道,“我听得千真万确,那洒扫的小厮还说,一人背着另一人,背人的那个双腿都颤着,背上的那个浑身是血。”

    “还有呢,有没有说他们身上携带了两把伞,头上绑着抹额一般的布条?”林望舒抓着碧云问。

    “没......没有,小姐,他就说这么多,我也不敢上前去问。”碧云小心地回答。

    林望舒听到这话,松开了碧云,心中惊慌。

    “昨夜......昨夜小姐应该扯我的衣裳系在他们额头,而不是......”碧云追悔莫及。

    林望舒摇摇头:“事已至此,我已经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了,那布条即使不是我的,也无用。”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证实一下他们是不是昨夜的那两人,若真是,他们很可能会告诉父亲昨夜见过我。”

    碧云听了脸上立刻慌张了起来,“那这样一来老爷就知道昨夜小姐您偷偷溜出府了。”

    “完了完了,老爷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怎么办啊小姐。”

    林望舒先将碧云安抚下来,“不慌。我们先不要表露出来,万一来府中的不是他们呢?”

    “即使真的是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告诉父亲。”林望舒轻轻握住碧云的手。

    碧云听了林望舒的话,心下也踏实了些。

    “那,小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府中来了客人,父亲必定会向家中介绍,到时我可以对着他们的容颜或身形判断。”

    昨夜那两人的穿着虽不似显赫的贵族打扮,也不像是普通氏族的打扮,正因为看不出身份,林望舒才断定他们绝不是普通百姓。

    恰巧这时,房外有下人禀报午时需至前厅用膳。

    林望舒皱起了眉头。

    这么重的伤能这么快出来见人吗?

    现已入夏,熙菱开始有闷热之感,午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林母与林望舒都端坐在桌前等着林父入座。

    林望舒心中惶急,昨夜她自报家门,那两名受伤男子很有可能就在府中,如果自己昨夜偷偷出门的事情暴露,她无法想象父亲会是什么态度。

    林母看了她一眼,以为孩子等得烦躁,便伸手抚摸着林望舒让她耐心等一等,林父或许将将忙完身务。

    林望舒在想往常若是全家用膳父亲是不会迟的,今日父亲还未到来说明家中确实来了客,且身份不凡。

    又等了些许时候,林母开口提醒:“舒儿,莫要出神,你父亲来了。”

    林望舒抬头便看到林父一人匆匆赶来。

    林父坐下后还未等林母询问便开口道,“今日我有件事情要与你们说。”

    “何事?”林母并不知情。

    林望舒装作不在意地动起筷子,在旁低着头细细嚼着鱼肉,仔细听着。

    “今晨天尚未亮,便有京中的贵客前来。”

    “京城来的?”林母问。

    “京城崔家。”

    林父又继续道,“崔家二子带着周氏唯一族人北上归京途中受了重伤。”

    “其母族被南蛮围困于苍梧郡,恐全族不保,不得已派家中族人北上将族中传承交予崔氏。”

    “由崔家第二子崔玉书在庐陵郡接应。”

    林望舒心想:莫非昨晚遇见的便是这二人?

    “不过这一路一直遭遇南蛮人的刺杀,崔家二子与那族人虽会些武功,但是这段时间的逃亡使他们精疲力竭,直到入了江南才拜摆脱南蛮刺客,受了极重的伤。”

    林母听了气愤不已,“这南蛮为何如此猖狂,竟敢追杀至中原内。”

    林望舒为林母盛了一碗青梅羹,未等林父开口,林母又道,“崔家夫人崔氏出自庐江周氏,当年武帝开国南下平乱时,周家全族随龙出征。”

    林父起筷扒了一口饭回道,“是啊。”

    “当年南蛮利用毒瘴掳走武帝,周家为了救回武帝,不惜全族性命与南蛮誓死抵抗,最终斩下他们首领头颅,南蛮因此怀恨在心。”

    “那为何打败南蛮后,周家不随先帝归京呢?”林望舒开口问道。

    林母接道,“傻孩子,君王被掳,于家国是何等之辱,于周家又是何等之罪?若回京必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周氏全族自请留在南境。”

    林母说完,顿了一下,随后又开口,“周家历经三朝,不知现在能否撑过去......”

    “母亲,他们不是开国功臣吗,为何周家被围困,我朝却不派兵援助呢?”

    “数日前,君主已派兵南下援助。”林父在此时说话。

    “只是周家的命数仍是未知啊......”林母惋惜道。

    “是啊,当初崔家主母未嫁时,在南境的才学传遍整个大祐,宣帝想起周家的功绩,便将其赐婚于崔家嫡长子崔元安,随后生下崔玉文、崔玉书二子。”

    “两年前,我曾于京中见过崔尚书与其第二子,那时崔二子年纪尚小却性格怪异,如今蓦然一见,才惊觉变化之大。”林父感慨。

    “大家的,二位已安顿好了?他们一路逃亡此时莫不进食?”林母关切道。

    “他们伤势过重需要好生修养,我已与下人交代好所有事宜,不用担心。”

    既是受了重伤,那十有八九就是昨夜遇见的两名男子了。林望舒心想。

    “父亲,二位客人何时才会醒?”林望舒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家中的医侍看了伤势,说那族人伤势过重,没有一年半载难以彻底恢复,不过崔二子好生养几日便可下床。”

    “这南蛮真是手段尽毒。”林父怒不可遏。

    “不知这次大军南下能否彻底击退南蛮,南境百姓已苦不堪言了。”林母忧心道。

    “对了大家的,我身为主母理应去看望一番,待那崔二子醒来我便去一趟。”

    林父点头答应,“正有此意,这事你便做主罢。”

    林望舒见母亲负责照料二人,那与他们交流也方便许多,到时候将那布条拿回,饶是二人再混账,她打死不认又能如何。

    午膳结束后,林母便带人去旁院看账本,林父去书房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崔家,告知崔二子与族人在敝处养伤,待公子醒后再亲笔告平安。

    林望舒则回到房中继续她的女事。不仅如此,她还要温习女夫子前段时间教习的经书。

    “小姐,两日后便要赴宴,您为何未有紧张之感?”单纯的碧云眨巴眼睛问林望舒。

    “我既答应父亲参加女宴,那规规矩矩地去便是了。我一不出风头,二不巴结权贵,我无需盛装出席,干嘛要紧张。”林望舒一边刺绣,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碧云。

    碧云不明所以,她挠挠头,“可是小姐,我听闻凡千金小姐赴女宴都要提前几日做好功课,再好生打扮一番的。”

    “你这傻丫头,我什么心性你不晓得?再说,母亲已将可告与我的都告知了,只要中规中矩不出差池,也无人甚在意。”

    “这样一来,父亲母亲那边也好交代了。”

    “还是小姐行事周密。”碧云乐呵呵地夸赞道。

    林望舒放下手中的女红,站起身示意要去沐浴,然后对碧云说:“不要整日夸着我,你也要好好学学。”

    “小姐说的话做的事奴婢都记在心中,慢慢地就学会了。”

    林望舒捏了捏碧云的脸蛋,看着她傻傻地样子,心中欢喜的不得了。

    是夜。

    窗外月如玉盘,静静地挂在树枝梢头,繁星点点似一层繁乱的碎银。

    林望舒更衣后,便坐在书案上温习前些日子女夫子教授的《诗》。

    碧云虽说是在一旁伺候着,其实已打着哈欠趴在案上做着美梦嘞。

    林望舒看累了书,便将其放下抬头看着窗外,发觉已经入夜。

    她给旁边的碧云小心地理了理额前碎发,嘴角微微翘起,又继续捧起书来看。

    别院里,崔玉书缓慢地睁开眼,月光透进屋内,寂静清明。

    他有些艰难地侧了侧头,看着那姣姣明月却又显得寂寥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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