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出了轿辇,看了白衣男子一眼,那人疾步上前,叩首跪拜。

    “黎奴给满姬请安,满姬长乐安康。”

    他屈膝跪地,左手按着右手交叠于额前,修长的手指莹润有光,阿满看着更是满意了。

    她能精准找到美男身上的优点,众人各有所长,卿士庶奴,各司其职,一派祥和。

    在阿满眼中,黎奴最让人惊艳的不是长相和气质,而是,他的手。

    说是巧夺天工都不为过,白皙修长但不细弱,每每抚琴奏乐时,好似在弦上起舞,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引人入胜。

    并且,那双手看似无骨,却十分……有劲!

    唔,不论是盘发、沐浴或者其他令人愉悦之事,他都做得很好,配上这温柔面,可以说端得是陌上玉,世无双了。

    只可惜,白玉有瑕,是个寺奴。

    阿满走上前,“起来吧。”说罢便伸出了手,黎奴仿若君子一般有礼,上前扶着她。

    “先沐浴,再选髻,黎奴可要用心呢。”

    阿满用了些力道,点在黎奴的手背。

    黎奴仪态端庄,闻言适时低头。

    “奴自是尽责。”

    阿满不许他们有含胸低头的作态,她喜欢翩翩公子,哪怕是奴,哪怕对她再敬,也不得露出“丑态”,她不喜。

    也因此,颜殿出来的寺奴,仪态异于常奴,活得相对“尊严”,他们对小王姬从未有僭越之心,任何奖罚都甘之如饴。

    殿内房中乐四起,几度欢声笑语,宫娥早已习以为常。

    一个时辰过去,阿满放松了几许,才悠悠妆扮完毕。

    “黎奴最会讨本宫欢心了,一会出发夜宴后,黎奴可别忘了去领赏。”

    “谢满姬,奴在颜殿等您回来。”

    阿满又不舍的摩挲他的下巴,眼神缠绵,“乖。”

    但他怕是等不到了,今夜阿满另有所求。

    十六年了,她所造的世界,众人对她的容许度较高,这是在不影响天道秩序的前提下。

    可她内心所求,远不止此,她要的,是身心愉悦,不同口味的身心愉悦,不然怎算得上退休享受呢?

    她没有改变南阳王朝的社会体态,毕竟原汁原味才让人怀念,也正因此,卿宰大夫们的世俗观念与周王朝几乎雷同,这些天道秩序下的老古董们,若得知她欲行之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王姬眷养面首,这在南阳王朝从无前例,毕竟邦交诸侯各国,才是每个王姬的使命。

    但,除了天道主神,旁人若还想对她指手画脚?那是绝无此理。

    况且……

    此事也未必到了需要搬上台面的时候。

    戌时将至。

    宫中灯火通明,阿满入席时,宰卿大夫已经落位,她不紧不慢踏入殿内,众人皆拱手作揖,向她行礼。

    “满姬长乐安康。”

    阿满神色淡然,点头示意,行至前位,她向高坐基台的南阳帝姜戾行礼。

    “阿满见过父王,父王万寿无疆。”

    出征前的央求还历历在目,眼下见父归,她心中满怀期待。

    南阳帝姜戾望着小女,心生怜爱,又想起她的嘱托,宠溺地勾了勾嘴角,他的小王姬,明明已是二八年华,却似乎有长歪的趋势?

    知她对美奴的喜好,可就算如此,姜戾心中总是忍不住纵容。

    罢了,阿满自是爱作甚就做甚,若这点自由都没有,那他这天子做的,又有何为?

    念此,姜戾笑得更加慈爱,“阿满快起吧,父王给你带回好东西,保管你见了欢愉。”

    小王姬远看好似仙人玉女,她面容端庄得体,狡黠之言却带着暗示。

    “父王,美奴未至,阿满的欢愉还差口气呢?”

    众人一窒,这,这小王姬!她怎能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话?

    还未谏言,他们就听见南阳帝的叱咤声,“又胡闹!”可接着却是帝王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吾儿不羁,父王知你心意,先入席,按礼乐祭祀颂章。”

    祭祀颂章,尔后开宴,这是南阳王朝起宴前的必行礼法,祭礼冗杂繁琐,但不容出错。

    随着祭祀首乐响起,掌乐师唱诗,女乐起舞,南阳帝手捧一觥玄酒,祭问天神,倒于簋中,继而捧鼎食,匕牛羊豕,行太牢礼,再而斗取黍稷膏粱于簠簋中……

    乐舞肃穆,渐入高音,众人神色凛然,祭祀动作不停,身旁已有阿姊两股战战,礼法渐缓,可阿满却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宰卿大夫见状,不得不佩于心,虽说小王姬年幼不羁,可她已有如此心性,若王姬为公子,试问有谁人不服呢?

    而与众人猜想相左,阿满如此有耐心,可不是为了祭祀天神。

    她只是一个凭空捏造的躯壳罢了,如此心诚,只是为了天道主神在复审此空间时,能少发一言,虽说不是祭他,但聊胜于无。

    他若再派系统,干扰她退休的养老生活,那可真是令人扫兴了。

    ……

    祭祀礼毕,宴席上终于不再肃穆,氛围逐渐热络起来,女乐换了批人,八佾奏乐起舞。

    公子们并坐一列,阿满则是落座王姬首位,哪怕近年她越发不羁,但她出自越王后嫡脉,身份尊贵,在这等级森严的南阳王朝,此事无人非议。

    众人落座后,内饔士徒捧鼎食入殿,殿内雅乐变幻四起,掌乐师指挥众寺奴作乐,调子似是新曲,舞风也不同以往,颇有意境。

    阿满听着愉悦,可早些时候与黎奴玩闹,又一通祭祀礼毕,腹中早就空空,随着内饔徒人呈上食酒,香味四溢,饿感非常。

    她神识升为五星后,本已无需进食,但躯壳毕竟是人身,且退休养老不就是为了体味人间喜乐么,口腹之欲自是算一种。

    亨人端来大羹,阿满摇头,她喜食五味,亨人又端来牛羹,阿满才食用起来,案上还多了些许湩酪,想必是从北疆取回的了,她觉得牛羊牲畜的乳味太重,并不想食。

    食羹后,阿满自然接过女酒徒递来的一觚酒,看到新摆放的爵器,与以往的青铜黑墨不同,金灿灿得让她眼前一亮。

    “此爵颜色甚美,以往怎么从未见过?”

    一旁的酒正快步上前,行礼作答。

    “此爵是北疆国郡太子之物,其余战利器物仍在途中,王知满姬喜亮眼之物,遂提前将此物带回,卜净后特意交代,宴上要呈于满姬眼前。”

    哦?这就是父王所说的好东西?

    阿满确实感到惊喜,毕竟南阳王朝朝风肃穆,在这个世界她还未见过这样的亮色,刚想起身谢礼,一旁的阿姊倒先出声了。

    “父王偏爱阿满,这样成色的爵器,怎么我等姊妹就没有呢?”

    姜戾闻言一笑,面色从容,“阿文不是一向不喜艳丽之物?等器物归朝,父王定给你挑个你喜欢的。”

    文姬得意一笑,“父王说的,那阿文到时候可得好好挑了。”

    文姬是阿满异母的阿姊,她的母氏潆夫人,低等贵族出身,如今位分却是逐步升高,越王后早逝,近年潆夫人在礼制中挑起大梁,黍稷谷物蚕桑织布,大多都是她在操办。

    虽说没有越王后地位显贵,但斯人已逝,潆夫人又谦退守礼,文姬自是跟着她水高船涨,如今在这杲都,文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王姬了。

    阿满淡淡一笑,起身行礼。

    “阿满谢父王赏赐,方才祭祀时观阿姊羸弱,阿姊若不嫌,让酒徒用此爵给阿姊斗一觚酒,也好受天神庇佑,恢复体力。”

    文姬面色一僵,音色降低,“呵,阿满说笑了,阿姊就是和你玩笑,岂有越席斗酒之理,可别坏了礼数。”

    潆夫人最是守礼,若她因此犯了错,回宫殿后免不了一顿责罚。

    阿满的笑意仍是淡淡,“好吧,那确实没法与阿姊共饮了呢。”

    姜戾见此无奈叹笑,望着小王姬一脸纵容,“好了,阿满不是想看北疆各郡美男?”

    阿满抬眼,眼眸亮闪,“父王?”

    “传北疆战俘。”

    旨意层层下传,伴着新乐曲,北疆各郡的战俘们步履进殿,他们身上的铁链声伴着乐曲,倒是更有一番滋味了。

    下殿先后进来十余人,皆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手脚上均戴着铐链,因是要给小王姬选寺,他们入宫后已沐浴更衣过,不算脏污。

    “念着你所求宦寺,还未给他们烙奴印,这下满意了?”

    阿满欣喜转身,“就知道父王最好了,那阿满先行去下殿选寺?”

    “去吧,选好后先送去净房调教,懂规矩了再领回宫中,若不得眼的,烙奴印。”

    “是,阿满知晓了,谢谢父王。”边说边行礼,尔后踏下基台。

    宫正紧跟其后,“满姬,您慢点。”

    一旁的公子皆勾唇摇首,公子伯虞失笑出声,“阿满仍是孩子心性。”

    文姬抿嘴不言,孩子心性?呵,谁知道她要那么多寺奴到底作甚?父王出征前,已为自己定下田氏诸侯嫡孙的婚事,礼法周全。

    但满姬明明只比她小两月,婚事至今没有动静。

    离开殿内的阿满,已经无意众人作何想,她到了下殿,见十余人跪地行礼,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她很是满意。

    缓下步伐,轻笑出声。

    “你们先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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