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学生自尽，流言蜚语都在暗指他是凶手，为此他这几日才会一直闭门不出，可见他在乎自己在外的名声。黎文苑心想，她这样不顾惜脸皮坐在这里，张经顺肯定会受不了，为了他的名声，他即便不情愿，也还是会让她进去。
正思索间，小厮回来了，笑道：“公子里面请。”
黎文苑起身掸了掸衣袍，随小厮一同入内。
“京师那么多学堂，你为什么偏偏要入我这个是非地。”张经顺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端然坐于堂内书案之首，大约四五十岁的光景，头戴方巾，一袭水蓝色广袖襕袍。与传言的严厉大儒不同，他眉目清和，对黎文苑失礼的行为不愠不怒，而是温和凝视着她，她不由质疑那些传言的真实性。
黎文苑朝他深深一揖：“这是先生多年来第一次开设学堂，晚辈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你难道不知我已经不再收徒了吗？你何必要到我这白白浪费时间。”张经顺道。
“先生可否先看看我的诗文和策文？若是您觉得我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学生，我会立即离开。”机会都是自己争取而来的，她不想轻易放弃。
这样的坚定令他深感好奇，他温言道：“好，拿过来吧。”
裴越依言而行，把那沓满是字迹的宣纸放置于他的书案。他垂目阅览，手指缓慢翻阅这些手稿。黎文苑默然旁观，实则心底空前紧张。她与黎文苑字迹相仿，故此她特意把黎文苑的手稿也放置在其中，她希望黎文苑日复一日的努力能得到认可，亦希望以此探知自己是否适合这条科举之路。
看完后，他抬首举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黎文苑双目一瞬，回答道：“黎文苑，今年十六岁。”
张经顺继续问她：“你已经参加科考了吗？”
“我已经通过乡试，此次入京是为准备会试。”
“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你先不要参加会试。”
“为什么？”黎文苑微微一愣。
“你所著文词可属应试举人中最佳，不论是会试还是殿试，你的名次应该都会居于上乘。”张经顺捋须，解释其中缘由，“但以你现在的年岁进入翰林院，还是为时过早。”
“这不公平。”黎文苑没有料想是这样的原因，下意识反驳他，“我知道在官场上讲究先来后到，讲究学识阅历，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你阻止我参加会试的理由，如今我既有能力入仕，为何要我止步不前？”
她没有过多的时间等待，唯有参加科考才是应对淮王的上策。
张经顺好奇问：“你真的认定要提前踏上这条路？”他还是初次遇到这样执拗之人，她的倔强神情终是令他的态度有所松动。
黎文苑点头称是，张经顺语调趋于缓和：“好，那你便继续参加会试吧。”
“那您……还收我为徒吗？”黎文苑心中忐忑，她适才实则在反复试探张经顺的底线，谁胜谁败，现在还未见分晓。
张经顺笑着回答她：“当然。”
“谢谢老师！”黎文苑很是欣喜，又朝张经顺一揖，“那我明日便可来此进学了么？”
张经顺颔首：“可以，学堂明日就重新开始讲学。”
……
了结了一桩心事，黎文苑回家的步履都变得轻快了。
甫一进门，就见齐延纪的身影在院内来回移步。
“齐兄，你怎么来了？”
齐延纪闻言，略显失望地指责她的行径：“不是说好了你安置好便来找我么？我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你来，所以我就趁着今日父亲入宫参加万寿节，偷偷溜出来找你了。”
万寿节？终日忙碌的她竟忘了今日是父皇的生日，没有长宁公主的禁中会是什么景象？那一方热闹天地，终究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她平复起伏心绪，赔笑道：“齐兄！小弟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我向您赔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
“算了算了，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以后不许再失约！”齐延纪兀自走回正堂内坐下。
“齐兄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黎文苑紧随其后，“还是我们现在出去玩乐一番？”
齐延纪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这些天我在家中受的是什么罪，我一回家就与我爹娘提起你，本意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外游玩并非一无所获，结果他们反问我：‘人家年岁比你小，都懂得读书求学，你怎么就不能向人家一样求知？’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们！我简直是在自讨苦吃，从回京到现在，他们为了所谓的‘让你从诗书中找到乐趣’连书房的门都不准我踏出半步！”
“那你今日回去后岂不是又要挨罚？”黎文苑对齐延纪的出逃不甚放心。
齐延纪摆手说：“放心吧，等再闹腾几日，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放弃这个念头。”
黎文苑松了口气：“你今日来费了不少气力，不如我请你去吃饭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齐延纪对她的提议很是满意：“去鹤鸣楼，那里的厨师最近做了许多新的菜式，我们去尝尝。”
鹤鸣楼是京中颇具盛名的酒楼，各类珍馐美味多受文人墨客喜爱，也是京中官员的常聚之地。
正值晚膳时间，一楼堂内已经座无虚席，堂倌上前道：“客官，二楼的包厢还有位置，我带您去。”
他们包厢的窗棂正对着西华街，繁华街市，车水马龙，都能尽收眼底。
齐延纪入座后，吩咐道：“小二，要八宝肉圆、醉虾、炒鸡腿蘑菇和炙鸡。”他抬首看着站于一侧的黎文苑，询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就吃你点的这些吧。”黎文苑坐下笑道。
齐延纪问：“景渊，我听说张先生已经不收徒了，你找到要进学的学堂了么？”
“我今日去了张先生的学堂，他同意收我为徒，明日我就可以进学了。”
齐延纪惊喜道：“那可太好了，有张先生这样的大儒给你当老师，肯定能助你会试得到好名次。”
“齐兄，你可知张先生与他那位学生之事？”齐和宇是刑部尚书，对此案的了解大抵甚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从齐延纪处得到答案，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哦，这事你不必担心，”齐延纪道：“与张先生无关，他那日只是例行询问了那学生一些诗文上的问题，没有言语中伤学生。”
堂倌此时入内上菜，两人停止了此话题，待堂倌走后，黎文苑才道：“那为何京中会流传那些传言？”
“还能为什么，”齐延纪拾箸夹了一箸炙鸡，而后轻声道：“他这样名震天下的文士出了事，大家都是看客心理，哪会在意传言是真是假。”
如齐延纪所说，世人不会在乎名士被诋毁，反而乐于看到在他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跌入尘埃，所以事情的真假不必为人所知，对此存疑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是听信不实流言。
“文人墨客间的事情，也能如此精彩，”黎文苑叹息道：“现在看来，老师还不如不开办学堂。”
齐延纪笑道：“他不开学堂，那你去何处进学？我看你啊，怕是全京城都没有你满意的学堂吧？国子监你应该都看不上。”
“那倒不至于，我可不会为此耽误会试。”黎文苑喃喃道。
黎文苑话入正题，问他关于林珣的事：“齐兄，你认识林珣林大人么？他近日会举行诗会，我想去凑凑热闹，不知他准不准许我去。”
“这还不简单，我带你一起去，我昨日就收到了他的帖子。”齐延纪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黎文苑顺势继续探问：“那你了解他家中的事么？我怕我什么人都不认识，到时候去他府上失了礼数。”
“你不用担心。”齐延纪说：“他未曾娶妻，父母四年前回到江南老家，现在府上只有他一人。”
黎文苑还想继续说什么，可这样接连询问一个陌生人的状况略显奇怪，于是她默默敛起好奇之心。
……
今年的万寿节如往常一样在殿举行，皇帝在殿内听完一众祝词后便移驾回至禁中。
与前世境遇不同，今晚皇帝没有带着顾家父子同行。
顾知庭看着盏中酒浆，回忆那张难以忘却的面孔。
那一年万寿节，皇帝在明和殿宴饮群臣后，将他和父亲带回了禁中参加家宴。
当时宴内尽是燕语莺声，长宁公主着碧染罗襦裙，披天水碧纱罗披帛，一头青丝绾成多鬟髻，只有一支银鎏金凤簪作为修饰，明眸皓齿，眉眼盈盈，即便是再动人的春色，都不及她在荧荧灯光下的明丽笑魇。
她活泼灵动，又不失柔和娴静；她无限妩媚，又不失端庄优雅。只那惊鸿一瞥，就足够他弥久铭记，因她的眉眼，是他见过最好看的。
那时皇帝的近身内臣陈临告诉他：“陛下属意将军作为驸马都尉，将军切莫丢了这桩好姻缘。”
后来这桩好姻缘不了了之，他与长宁公主亦再无姻缘之分。
今生皇帝只有二子，国朝再无长宁公主，他们之间的浅薄缘分终至消弭。他隐隐心觉奇怪，重生以来一切都未曾变更过，唯独长宁公主是今生唯一的变数，为何偏偏会是她？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然未知的答案却始终不肯显露。
顾知庭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决意暂时不再思考此事。
正思索间，小厮回来了，笑道：“公子里面请。”
黎文苑起身掸了掸衣袍，随小厮一同入内。
“京师那么多学堂，你为什么偏偏要入我这个是非地。”张经顺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端然坐于堂内书案之首，大约四五十岁的光景，头戴方巾，一袭水蓝色广袖襕袍。与传言的严厉大儒不同，他眉目清和，对黎文苑失礼的行为不愠不怒，而是温和凝视着她，她不由质疑那些传言的真实性。
黎文苑朝他深深一揖：“这是先生多年来第一次开设学堂，晚辈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你难道不知我已经不再收徒了吗？你何必要到我这白白浪费时间。”张经顺道。
“先生可否先看看我的诗文和策文？若是您觉得我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学生，我会立即离开。”机会都是自己争取而来的，她不想轻易放弃。
这样的坚定令他深感好奇，他温言道：“好，拿过来吧。”
裴越依言而行，把那沓满是字迹的宣纸放置于他的书案。他垂目阅览，手指缓慢翻阅这些手稿。黎文苑默然旁观，实则心底空前紧张。她与黎文苑字迹相仿，故此她特意把黎文苑的手稿也放置在其中，她希望黎文苑日复一日的努力能得到认可，亦希望以此探知自己是否适合这条科举之路。
看完后，他抬首举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黎文苑双目一瞬，回答道：“黎文苑，今年十六岁。”
张经顺继续问她：“你已经参加科考了吗？”
“我已经通过乡试，此次入京是为准备会试。”
“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你先不要参加会试。”
“为什么？”黎文苑微微一愣。
“你所著文词可属应试举人中最佳，不论是会试还是殿试，你的名次应该都会居于上乘。”张经顺捋须，解释其中缘由，“但以你现在的年岁进入翰林院，还是为时过早。”
“这不公平。”黎文苑没有料想是这样的原因，下意识反驳他，“我知道在官场上讲究先来后到，讲究学识阅历，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你阻止我参加会试的理由，如今我既有能力入仕，为何要我止步不前？”
她没有过多的时间等待，唯有参加科考才是应对淮王的上策。
张经顺好奇问：“你真的认定要提前踏上这条路？”他还是初次遇到这样执拗之人，她的倔强神情终是令他的态度有所松动。
黎文苑点头称是，张经顺语调趋于缓和：“好，那你便继续参加会试吧。”
“那您……还收我为徒吗？”黎文苑心中忐忑，她适才实则在反复试探张经顺的底线，谁胜谁败，现在还未见分晓。
张经顺笑着回答她：“当然。”
“谢谢老师！”黎文苑很是欣喜，又朝张经顺一揖，“那我明日便可来此进学了么？”
张经顺颔首：“可以，学堂明日就重新开始讲学。”
……
了结了一桩心事，黎文苑回家的步履都变得轻快了。
甫一进门，就见齐延纪的身影在院内来回移步。
“齐兄，你怎么来了？”
齐延纪闻言，略显失望地指责她的行径：“不是说好了你安置好便来找我么？我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你来，所以我就趁着今日父亲入宫参加万寿节，偷偷溜出来找你了。”
万寿节？终日忙碌的她竟忘了今日是父皇的生日，没有长宁公主的禁中会是什么景象？那一方热闹天地，终究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她平复起伏心绪，赔笑道：“齐兄！小弟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我向您赔礼道歉！实在是对不住！”
“算了算了，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以后不许再失约！”齐延纪兀自走回正堂内坐下。
“齐兄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黎文苑紧随其后，“还是我们现在出去玩乐一番？”
齐延纪轻叹了口气：“你都不知这些天我在家中受的是什么罪，我一回家就与我爹娘提起你，本意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外游玩并非一无所获，结果他们反问我：‘人家年岁比你小，都懂得读书求学，你怎么就不能向人家一样求知？’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们！我简直是在自讨苦吃，从回京到现在，他们为了所谓的‘让你从诗书中找到乐趣’连书房的门都不准我踏出半步！”
“那你今日回去后岂不是又要挨罚？”黎文苑对齐延纪的出逃不甚放心。
齐延纪摆手说：“放心吧，等再闹腾几日，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放弃这个念头。”
黎文苑松了口气：“你今日来费了不少气力，不如我请你去吃饭吧，你说去哪就去哪。”
齐延纪对她的提议很是满意：“去鹤鸣楼，那里的厨师最近做了许多新的菜式，我们去尝尝。”
鹤鸣楼是京中颇具盛名的酒楼，各类珍馐美味多受文人墨客喜爱，也是京中官员的常聚之地。
正值晚膳时间，一楼堂内已经座无虚席，堂倌上前道：“客官，二楼的包厢还有位置，我带您去。”
他们包厢的窗棂正对着西华街，繁华街市，车水马龙，都能尽收眼底。
齐延纪入座后，吩咐道：“小二，要八宝肉圆、醉虾、炒鸡腿蘑菇和炙鸡。”他抬首看着站于一侧的黎文苑，询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就吃你点的这些吧。”黎文苑坐下笑道。
齐延纪问：“景渊，我听说张先生已经不收徒了，你找到要进学的学堂了么？”
“我今日去了张先生的学堂，他同意收我为徒，明日我就可以进学了。”
齐延纪惊喜道：“那可太好了，有张先生这样的大儒给你当老师，肯定能助你会试得到好名次。”
“齐兄，你可知张先生与他那位学生之事？”齐和宇是刑部尚书，对此案的了解大抵甚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从齐延纪处得到答案，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哦，这事你不必担心，”齐延纪道：“与张先生无关，他那日只是例行询问了那学生一些诗文上的问题，没有言语中伤学生。”
堂倌此时入内上菜，两人停止了此话题，待堂倌走后，黎文苑才道：“那为何京中会流传那些传言？”
“还能为什么，”齐延纪拾箸夹了一箸炙鸡，而后轻声道：“他这样名震天下的文士出了事，大家都是看客心理，哪会在意传言是真是假。”
如齐延纪所说，世人不会在乎名士被诋毁，反而乐于看到在他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跌入尘埃，所以事情的真假不必为人所知，对此存疑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是听信不实流言。
“文人墨客间的事情，也能如此精彩，”黎文苑叹息道：“现在看来，老师还不如不开办学堂。”
齐延纪笑道：“他不开学堂，那你去何处进学？我看你啊，怕是全京城都没有你满意的学堂吧？国子监你应该都看不上。”
“那倒不至于，我可不会为此耽误会试。”黎文苑喃喃道。
黎文苑话入正题，问他关于林珣的事：“齐兄，你认识林珣林大人么？他近日会举行诗会，我想去凑凑热闹，不知他准不准许我去。”
“这还不简单，我带你一起去，我昨日就收到了他的帖子。”齐延纪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黎文苑顺势继续探问：“那你了解他家中的事么？我怕我什么人都不认识，到时候去他府上失了礼数。”
“你不用担心。”齐延纪说：“他未曾娶妻，父母四年前回到江南老家，现在府上只有他一人。”
黎文苑还想继续说什么，可这样接连询问一个陌生人的状况略显奇怪，于是她默默敛起好奇之心。
……
今年的万寿节如往常一样在殿举行，皇帝在殿内听完一众祝词后便移驾回至禁中。
与前世境遇不同，今晚皇帝没有带着顾家父子同行。
顾知庭看着盏中酒浆，回忆那张难以忘却的面孔。
那一年万寿节，皇帝在明和殿宴饮群臣后，将他和父亲带回了禁中参加家宴。
当时宴内尽是燕语莺声，长宁公主着碧染罗襦裙，披天水碧纱罗披帛，一头青丝绾成多鬟髻，只有一支银鎏金凤簪作为修饰，明眸皓齿，眉眼盈盈，即便是再动人的春色，都不及她在荧荧灯光下的明丽笑魇。
她活泼灵动，又不失柔和娴静；她无限妩媚，又不失端庄优雅。只那惊鸿一瞥，就足够他弥久铭记，因她的眉眼，是他见过最好看的。
那时皇帝的近身内臣陈临告诉他：“陛下属意将军作为驸马都尉，将军切莫丢了这桩好姻缘。”
后来这桩好姻缘不了了之，他与长宁公主亦再无姻缘之分。
今生皇帝只有二子，国朝再无长宁公主，他们之间的浅薄缘分终至消弭。他隐隐心觉奇怪，重生以来一切都未曾变更过，唯独长宁公主是今生唯一的变数，为何偏偏会是她？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然未知的答案却始终不肯显露。
顾知庭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决意暂时不再思考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