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苑本觉得自己这是不畏困难,可在大家听来则是语气倨傲,目中无人。

    有人愤然起身,将书案上的宣纸拿起阅读,其余的人随即簇拥在一起,打算寻出黎文苑的短处。

    黎文苑静静坐下,看着他们轻声讨论。

    被人信服是一件难事,得到认可往往比得到否定更为艰难,但她有信心名正言顺参加辩论大会。

    查看文移的学生们,不时会向黎文苑投掷灼灼目光,他们此前的否定转而换作了肯定,甚至有人直言:“早知道就不争了。”

    待一众学生传阅结束,不再有人出言反对,他们用沉默表示对张经顺的择选并无异议。

    他们既是同窗,亦是科举路上的同路人,保全脸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黎文苑笑道:“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一定好好准备这次赛会,为我们学堂争光!”

    大家沉默半响后,终究是缓和了脸色,不免开口嘱咐道:“你虽是我们这的佼佼者,可也别忘了国子监的才子云集,到时候千万别意气用事。”

    黎文苑答道:“那是自然。”

    得了大家肯定后,黎文苑开始顺理成章为辩论大会做准备。

    在临近月末之日,黎文苑留下与张经顺商讨辩论会事宜。

    京师共十六所学堂参加辩论大会,国子监会按照相应人数派选学生,应试题目由每人随机抽取,学堂学子与国子监学子两方抽选出同样题目者,以两人一组的形式进行比试,胜负结果由在场读卷官决定。

    交代完这些事项后,张经顺道:“你有没有信心拿到一个好名次?这次大会夺得第一的人虽只得些物什赏赐,但至少可在更多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黎文苑点头:“老师,十足的把握我没有,不过我会尽心去做好,保证不给我们学堂丢脸。”

    张经顺大笑,道:“你怕什么,我们学堂的脸早就被我丢尽了。”

    黎文苑心觉讶异,她知张经顺在意自己被编造谎言,而现在他能如此坦然提起,令她很是敬佩。

    黎文苑道:“老师,您博文强识,经义文字又讲解的好,是我们学堂的招牌!如果日后您决定再多收些学生,我想肯定会有很多人登门求学。”

    她的话语不含奉承,皆是诚恳之词。张经顺含笑道:“平日讲学不见你问过一次问题,以为你是个寡言的孩子,没想到竟是会说这些伶俐之语逗我高兴。”

    “还不是老师您教得好。”黎文苑说:“我的对那些经义疑惑在讲学时就得解了,自然不用发问。”

    张经顺和言道:“好了好了,你休要再说了,我收你做学生,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些夸赞的,你只要能我从这踏实学到东西就好。”

    黎文苑拱手道:“学生谨记老师教导,必不会辜负老师一片苦心。”

    正事说完,张经顺又与黎文苑提及了一些琐事,黎文苑忆及此前与李思正的事情,忍不住问道:“老师,我之前去参加了林珣大人举行的诗会,我在那里认识了李思正,您……会介意吗?”

    张经顺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你与谁交往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在意我的想法做甚?”

    他的回答如黎文苑所料,她心中微有欢喜。

    “我听说你与李子璆大人之间有过节,我担心我与他的儿子来往,你会觉得心里不舒服。”黎文苑解释。

    张经顺大笑:“你考虑的倒是周全,不过却是无益之想,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恼火。”

    ……

    辩论大会如期在腊月初旬举办。

    当天,黎文苑随一众参会者入殿,首辅杨宗道端然站立于人群之首,朗声宣读参会事宜。

    黎元谨未登基时,杨宗道还只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侍郎,他颖敏笃学,十岁通六经大义,十四岁成为诸生,为官清直,是以被选为东宫之师。

    此前不曾有世子和郡主一起进学之说,杨宗道之职是教导太子,终日在东宫内教导太子的孩子,令朝臣颇为不满,当时还是太子的黎元谨因此备受指责,但由于皇帝的态度隐晦不明,此事也便在朝臣的反对下就此继续进行下去。

    黎昭文自皇帝登基后,便不再和两位哥哥一起进学。那时杨宗道已经累官至内阁首辅,却没有因此忘记教导黎昭文的责任,他知道黎昭文喜欢练字,每每寻到名家字帖时,都会请示皇帝送入禁中。皇帝对黎昭文的课业很是关心,每月逢十,都查看黎昭文撰写的文章,文章的不足之处,都会由他和杨宗道一一标记。

    而今在此见到自己的老师,黎文苑不觉双目莹莹。

    杨宗道曾经告诉过她:“臣此前也有过挫败茫然的时候,那时臣甚至一度想要致仕回乡,是殿下让臣有了留下来的念想,殿下对臣说:‘老师,我想你留下来,辅佐我成为明君。’臣至今还留在朝廷,便是因为臣为了与殿下一起实现这个诺言,辅佐他成为万世明君。”

    前世他得知自己的学生自刎后,会是什么反应?他是忠心的臣子,是负责的老师,而他的一切信念,会在那一刻瓦解吗?黎文苑的视线模糊,心念却比以往更加清晰。那些前世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景,她会在今生助他们得偿所愿。

    须臾,大家开始抽取自己的题目,然后根据上面所标编号落座。

    文章撰写时间限制在半个时辰内,时间一过,应试者便须停止作答,读卷官在评出各组胜者后,余下的人再次抽取题目作答,接下来继续以此程序择选,最后得出辩论大会胜者。

    在杨宗道一声令下,辩论大会正式开始。

    黎文苑对此的重视程度不亚于科考,故此在书写时极为凝神专注。

    时间稍纵即逝,很快第一轮比试便结束。

    读卷官共有三人,收齐文章后他们行至偏殿阅文。

    “这篇文章写得好。”一位翰林拿着黎文苑的文章说。

    为防读卷官舞弊,应试者的名字均被遮挡,此时他们并不知所读文章是谁所属。

    杨宗道接过他手中的文章,阅后道:“是不错,在这批应试文章里,可谓佳作。”他们经过一番讨论择选胜者。黎文苑名列其中。

    而后几轮辩论下来,最终于日落前得出了优胜者。

    杨宗道高声报道:“此次辩论大会的第一名是,壹书堂黎文苑。传陛下敕旨,赐洮河砚一方、银二十锭,以作嘉奖。”

    在礼官的指引下,黎文苑抑制自己的喜悦之色,行至殿前叩拜言谢龙恩。

    ……

    是夜,黎文苑的文章被送至仁安宫。

    皇帝一面看着她的文章,一面问道:“壹书堂,是张经顺开办的学堂么?”

    皇帝的近侍内臣陈临回答:“正是,臣听闻这黎文苑是张经顺受人污蔑后才收的学生。黎文苑见张经顺那日,正是陛下您微服出宫那天。”

    皇帝登基以来,张经顺共上奏疏二十三卷,内容多为安定民生之策,皇帝希望他能入朝为官,所以一直不断派人劝说他,愿他能为朝廷、为邦本效力。

    奈何前去说服他的人都无功而返,皇帝求才心切,决定自己亲自前去请张经顺入仕,访求贤才。

    那日他言语甚垦,却换不来张经顺的同意。最后,张经顺说出了自己不愿入仕的理由:“陛下,臣个性要强,朝堂的纷争臣参与不了,也不想参与,还望您收回成命。”

    他完全可以用帝王之姿强迫他遵守自己的命令,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成全张经顺。

    皇帝笑道:“看来这黎文苑比朕强,竟能就这么说服了张经顺。”

    “黎文苑那日直接坐在了壹书堂门前,听说费了好大气力才等到张经顺放他入门。”陈临继续告诉他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可见这张先生确是个执拗的人,能动摇他心思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皇帝放下手中的卷子,道:“有才能者,到哪都会得到赏识,黎文苑的能力,就是最有利说服张经顺的办法。你还知道他什么事情?”

    “臣没有过多查探。”陈临道:“只知他是冬月入京,来此不过月余。他的父亲是池州知府,他此次进京是为了参加明年春二月的会试。”

    既是入京赶考,必然有入仕之意,皇帝说:“这是件好事。”

    “陛下此言是何意?”陈临不解。

    皇帝和言对他说:“他是张经顺的学生,还极得张经顺看中,他有意入仕,正合我意,我既得不到他的老师,那得到他的学生也不错。”

    陈临笑道:“陛下您,您看来真的很在意张先生,您这都退而求其次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求才之心人皆有之,张经顺这样的大儒,可遇不可求。”

    陈临心念一动,道:“陛下,不如咱们教黎文苑说服张先生?没准张先生就答应了。”

    “方才不是都说了吗?”皇帝无奈摆手,“张经顺那么执拗的一个人,可以因黎文苑而改变,但绝不会改变自己不入仕的心。你都听他说过了,朝堂的事他不想涉足,前阵子他不是被人污蔑么?为此他好几日闭门不出,若是他真入朝为官,只怕跟取他性命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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