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和风徐徐,青空上的清亮弓月被密云遮蔽,天际一片沉黑。

    黎文苑着一身黑色劲装,面罩将她的大半面容遮住,只有一双美目暴露在外,灿若星辰。

    明明一开始是极不愿意做这种偷窥行径的人,却打扮得如此完备,顾知庭不禁失笑,“殿下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的人。”

    “多说无益,我们快点进去吧。”黎文苑四下张望,准备从墙下的狗洞钻进去。

    在她看来,没办法光明正大入府的话,钻狗洞是最好的办法。

    顾知庭连忙伸手阻止,“我好歹是习武之人,还不至于让殿下去……钻狗洞。”

    话本里的将军都是有着十八般武艺的,她身侧的这位将军,大概也不差吧?黎文苑了然道:“那我们怎么进去?”

    顾知庭一只手虚虚护在她身后,“殿下抓稳,我们直接跃过这道墙。”林府的护卫不算多,他们直接越墙不会被人发现。

    黎文苑迟疑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侧,随即紧紧抓住他的腰间束带,顾知庭看出她的紧张,不多言语便跃身进入林府。

    这样略微亲密的举动很需要彼此把握好分寸,在轻轻落地后,顾知庭立即松开了搭在黎文苑腰间的手。

    黎文苑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而是完全沉浸在这新奇体验带来的欢乐中,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当下她还未全然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这就是他的书房?”

    顾知庭事先记住了林府的各方位置,林珣没有住在主院,反而住在偏院,给他们这次调查带来了许多便利。

    他点了点头,道:“殿下进去吧。”

    因为主人不在,院内并无灯火,加之今夜清明月色被密云遮住光彩,眼前光线昏暗,黎文苑未能看清顾知庭此时的表情。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她能进来是借他的力,理当与他一起进去。

    “不必了,里面太黑,你用这个,”顾知庭递给她一个火折子,“我在外面放风。”

    主人不在家,下人还是会照常来收拾打扫,他们两人若是都进去了,只会多添一分被人发现的风险。

    黎文苑接过火折子,不再坚持与他同进,“我会告诉你我找到的线索。”

    林珣的书房陈设简单,一眼望去,一时很难发现不妥。

    黎文苑摸索书案和书架上放置的物品,一一仔细检查,她预料到私密的东西不会放在明显的地方,在逐一翻看后,她转而寻找内室的暗格。

    书房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春景图,黎文苑上前把画卷掀起,寻找可能安置在墙上的机关,可惜墙面平展,没有她设想的秘密。

    她并不气馁,蹲下身继续查看画下的墙面,本以为今夜或许会一无所获,她按压墙壁时无甚心绪,但在摸到墙面暗格的一瞬,她的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这个暗格不大,只有一幅画卷放置在内,黎文苑小心将其取出,解开绶带。

    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是一个美人,她笑靥如花,做出优雅的姿态略显僵硬,精致的眉目似含浓情,在静默中看着作画者,看着揭画者。

    ……

    千里之外的云州,云州骠骑大将军黎元城正独立于城墙之上,仰首望天,今夜虽无霁月,营中将士们点燃的篝火于这暗然夜色下格外醒目,足以点亮这片青黑色的天空。

    正值四月春深时,可见春草萋萋,然云州总督林珣行至黎元城身旁时,仍觉飒飒长风中似有初秋的寒意。

    林珣笑问道:“殿下怎不同将士们一齐燕饮?”

    女贞已退至城池外近百里,这一月来大小战役云州皆取胜,将士们士气高昂,只待黎元城一声令下,便是决战之日。昨日他们前山一役斩首近万余,所以今日黎元城下令犒劳三军。

    黎元城笑道:“酒醒人静奈愁浓(1),我不喝,许能少些愁苦。”

    林珣知他的愁源何处:“王妃身子可有好些?”

    “虽停了汤药,整日里还是一人独坐,也不肯与我说话。”黎元城摆首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若当初我只让恂儿当个闲散宗室安度一生,现在可还会是这番结果?”

    林珣沉吟了半响,道:“殿下是舍身奋战于疆场的名将,世子又怎会想当一闲散宗室?”

    黎元城联想到昨日的尸山血海,叹道:“我怎会不知?将来哪怕是我,也会埋骨在这塞外。我军中的儿郎谁人不是为国朝臣民而战?他们远离骨肉至亲驻守在这边陲之地,为的就是护我朝疆土,他们也有妻子父母,可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像恂儿一样战死疆场,与亲人天人永隔。”

    林珣回首看他,较多年前他在信邸见到的儒雅书生不同,黎元城唇上留了乌青髭须,俊秀容颜上多了几分沧桑之态,他的面庞让他无法不忆及那少女的明丽笑靥。

    他清晰地记得她的一切,以至于当她的儿子站在他面前时,他心底的失落更甚于怨恨,因他们同样精致的眉目,因他们眼底同样的悲伤,因他的面庞提醒着他,自建德三十二年后,他和她便永远不复相见。

    林珣心中百感交集,道:“人生于世,本没有十全十美的圆满,既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便可谓无憾。”

    黎元城笑道:“行至今日,不过是凭一腔热血罢。”

    黎元城一藩王掌一方兵权,或他日有谋反之嫌已在朝中风传多年,当事者虽离京多年,亦知悉此间讥刺言语,但他与那位手足之间最真诚的誓言,足以让他不悔、不怒、不恨。

    林珣回想前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云州将士的一片赤诚,天心怎会不明?眼下云州一役渐近收尾,陛下已拟好敕令,不日便论功行赏,嘉奖将士。”

    黎元城思忖着道:“如此一来,先生便也快回京了罢?我们上次像这样叙谈,应是在我就藩前夜罢?一别经年,如今竟已过了十载。”

    林珣笑道:“殿下除了形貌变化外,还是与从前无异。”

    黎元城感慨道:“先生倒是较从前苍老了些。此次你我一别,再见之日不知会是何时,还望先生多保重。”

    林珣默然片刻才开口:“殿下无须挂心,臣在京中,自会一切安好。”

    两人相视一笑。

    ……

    黎文苑出来时,顾知庭正蹲坐在地。

    “你怎么了?”她拿着火折子凑近,看见顾知庭满额冷汗。

    “没事。”顾知庭堪堪起身,“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

    黎文苑递了一块巾帕给他,示意他擦汗,“没有发现他和淮王私下来往的信件,但我发现他屋内有一处暗格,里面放着一幅画,是一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女子,也许是他曾经的故人。”

    “他私下与亲王联系,应该不会随便留下信件,他行事谨慎,我们找不出错处也是正常。”顾知庭一面擦汗,一面分析,“我们先回去吧。”

    如之前所想的一样,黎文苑还是认为直接前往云州调查最为重要。对于此事,她早已另有打算。

    顾知庭把巾帕还给她,她拒绝道:“你回去扔掉吧,我不要了。”并不是因为她嫌弃顾知庭用过,而是单纯不喜与人共用同一样东西。

    顾知庭有些讪讪,只好默默将巾帕收好。

    因今夜未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两人情绪低落,一路回程都气氛安静,唯有最后顾知庭送黎文苑回到住处时,他突然开口道:“殿下现在愿意与我合作了吗?”

    也不知他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黎文苑不禁感叹他的执着。

    “好,我愿意与你合作。”这次她爽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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