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纪执意不让黎文苑送行,她只好照常前往杨府参加寿宴。

    寿宴还未正式开始,府内便已是一片笑语晏晏,觥筹交错,独李思正一脸郁色坐在席间。

    黎文苑的席位安排在李思正旁边,她赶紧入座,凑前探问道:“允谦兄怎么一脸不高兴?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以前她是天之骄女,是国朝唯一的公主,人人都要恭敬奉承她,可谓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第一次这般对人表现殷勤,令她略感不自在,想到今生只有顾知庭一人对她俯首称臣,一时间又是一阵酸楚。

    转瞬她又打消了这个莫名奇妙的古怪念头,心道自己今生并未吃多少苦头,与前世惨死相比,今生的幸福不言而喻,她现在有什么理由好抱怨?万人之上的地位是尊贵的,更是可怖的……

    李思正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砚台坏了,我命人去买一方新的,可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今日这礼怕是送不成了。”

    黎文苑脱口而出:“澄泥砚材质如铁,怎会轻易损坏?”话一出口,甫觉自己道出了某种真相。

    李思正打开身旁的锦盒,给她看上面的裂痕,破损严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黎文苑蹙眉道:“可惜了这一方好砚台。”

    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仆人来到李思正身旁,低声道:“少爷,大人说您不必等那份贺礼了,他早命人准备好了贺礼,以他的名义一并送给元辅就好。”

    罪魁祸首出现,示意李思正顺从他的意愿,李思正坚定拒绝:“你回去告诉他,我的事情与他无关,叫他不必费心。”

    仆人踟蹰站在他身旁,欲继续规劝他,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李子璆在内室和其他大臣言语,故而看不到这边的情形,黎文苑大胆为李思正出谋划策:“我让裴越去买吧,他办事妥当,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李思正迟疑地看了看裴越,点头道:“有劳了。”

    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李思正的烦闷心绪缓和不少,有了心情与黎文苑闲谈,“你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黎文苑满是自信道:“庐州六安茶。”这是杨宗道最喜欢的茶叶,不为外人所知。她又补充道:“和砚台一样,实用。”

    李思正突然笑问:“你的生辰是何时?到时候我也送你一件实用的礼物。”

    往年生辰只在简单仪式中度过,为她庆贺的人只有父母和哥哥,她还未习惯让至亲之外的人为她庆生,于是随意搪塞道:“现在离我的生辰还远得很。”

    ……

    至开宴时辰,众人全数入座,席间气氛愈发轻松热闹。然而裴越久久不归,李思正心情再次焦急起来,周身透着与周围情景不相符的忧郁。俄顷,面色红晕的裴越匆匆归来,黎文苑见他一脸愁苦,心想他定是中途与李子璆的人纠缠。李思正的注意力全在裴越手中的锦盒上,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妥,笑道:“景渊,谢谢你。”

    黎文苑连忙摆手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允谦兄何须言谢。”她无意间望向李子璆的席位,后者也在望向他们这边,四目相触,李子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黎文苑不解其意,微笑颔首后默默移开视线。

    高官的寿宴与宫宴区别不大,无非就是道几句祝词,品尝一下珍馐,谈论一番古今轶事。在此枯坐两个时辰,黎文苑已觉这场寿宴无趣至极,即便上首坐着的是她敬重的老师,也打消不掉她想离开的心。这就是顾知庭不喜欢酬交的原因吗?他那样矜傲的一个人,大概也不擅长说什么场面话,这么无聊的热闹,他的确没什么理由往上凑。黎文苑不禁想到。

    黎文苑假借更衣之名离席,与裴越到一处花园里短暂休息。眼下无旁人在侧,裴越当即大吐苦水:“你知道他派什么人拦着我吗?一群练家子!我绕道进一处空宅躲避,没想到竟被他们发现,我同他们在院子里纠缠了好久才得以脱身。”说罢,长吁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渐涨,知道是李子璆在阻止李思正送礼。

    黎文苑叹气道:“你怎么偏要躲进空宅里,就不能跑快些甩开他们吗?”

    裴越面有窘色,道:“我的轻功还没好到可以甩开他们的地步。”他在凌陟那苦练功夫,委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惜他资质平平,要想成为武功了得的高手,只怕还要再苦练多时。

    黎文苑素知他为练功花费不少心思,忍不住安慰他:“会轻功总比不会轻功好,你别妄自菲薄。再说了,你练武的用处不就是保护我么,你的武功厉不厉害,还是得我说了算,旁人说的都是废话。”

    裴越被她一顿歪理逗笑,“那你今晚陪我一起去顾府怎么样?我与凌陟比试比试,你来看看我的练功成果如何。”

    黎文苑点头道:“好啊。”

    ……

    夕阳西斜,天际渡上了一层金灿鲜黄的光明,宴席结束,朝臣各自回家。

    到顾府时,一轮明月已悄然而上,皎皎清辉洒落在地。府内庭院与上次来时一样,灯火通明。

    因着裴越每日准时到来的缘故,凌陟正悠闲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一面擦拭一柄长剑,一面等待。黎文苑望向他身后的书房,只见空无一人。

    “凌陟,你家主人去哪了?”

    凌陟抬首,欣喜道:“黎姑娘你来啦!我们少爷在和老爷议事,等会儿才能回来。”心下暗叹两人之间总算有一方主动了,他回想那日猜测少爷心意,不由再次浮想联翩。

    黎文苑“哦”了一声,道清来由:“我还没亲眼见过你教习裴越,今日正好有空,所以来看看。”

    裴越紧紧盯着那柄长剑,双眸闪亮,道:“师父,今日要开始学剑术了吗?”他们二人未正式行过拜师礼,裴越却早已认定了凌陟是他师父,不管凌陟怎么纠正都不管用。

    凌陟否定他:“还要再过些时日。”

    即便整日钻研拳术,裴越的心还是飘飘然系于剑术上,对他来说,剑术姿态飘逸潇洒,俨然是江湖侠客该具备的才能,遥想到持剑对敌时的英俊风姿,可不就是要比拳术好么?可惜这样胡思乱想无益,只能听从凌陟的命令,继续练习拳术。

    承诺要给黎文苑看看他的练功成果,因此裴越今日格外卖力与凌陟对打。但见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迟迟不分胜败。

    裴越一拳击向凌陟的小腹,后者斜身躲闪,裴越见势抢步而上,不料凌陟左掌劈向他的肩头,右拳朝裴越胸口击去,裴越防范不及,受重击后接连后退几步。黎文苑被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扬声喝止:“别打了!”

    两人闻言停止,裴越满面羞惭,道:“看来我还是要再多加练习。”

    黎文苑第一次见人打斗,看裴越受挫的样子,逐渐品味出这练武不算是什么好才能。她恍然明白为什么裴越回家时总是面露疲惫之色,今晚这比试,她算是全然见识到了身心俱疲的具象。

    学生是否学有所成,问题的关节在于老师,黎文苑把裴越的落败归咎在凌陟这个师父身上,“你怎么只和他对打,不给他讲解一下招式?”

    凌陟不解道:“不是你叫我们比试的么?”

    本意是维护裴越,没想到竟忘了初衷,黎文苑忙偏转话题,简单叙述裴越今日被困空宅一事,最后得出结论:“你们是要把所有武艺都学个遍么?就不能选一样最适合的学?”

    裴凌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颇有些窘迫。所有武艺都学一遍,是裴越提议的;没有规劝裴越学习最适合的武艺,是凌陟有欠考虑,要说此时责任归谁,他们两人皆难辞其咎。

    他们二人沉默不语,黎文苑只好耐心建议道:“不如专练轻功吧,打斗伤身,还是学逃跑比较好。”

    裴越讪讪道:“说好了我练功保护你……”

    黎文苑笑道:“谁会无端打我,就算真有人打我,那你用轻功带着我逃跑就好了,这样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背后传来轻笑声,是这个院落的主人回来了。

    顾知庭道:“轻功不是短暂时日就能练成,你要想他带着你逃跑,只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谈论这个话题,黎文苑不禁忆起越墙潜入林府那晚,纵身飞跃的感觉很奇妙,仿若飞鸟般自由。她若是能有闲时,也想来此学习轻功。

    黎文苑默然仰首望天,月色清明,星辰漫天,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今日月色不错,我们一起上屋顶赏月吧。”短暂沉默后,少女嫣然一笑。

    适才领受她一番指点,裴凌二人不敢懈怠,婉拒她的好意后,马不停蹄开始今日的教学。

    最后愿意陪黎文苑赏月的,只有顾知庭一人。

    凭借上次越墙的经验,黎文苑熟练地握住顾知庭的腰带,顾知庭因她的动作而微微怔忡,心道她不在意男女之防,但他不能就此忽视礼节。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扶着她的腰,而是伸手握住她腰带,同时与她拉开距离,迅速将她拎上房顶。

    黎文苑整日与男子相处的她,渐渐忘却了自己是女儿身,故而未察觉到顾知庭的情绪。她心下甚喜,悠悠然坐下赏月,道:“在高处看真美。”

    顾知庭在她身侧坐下,道:“中秋月圆时,定然比现在更美,到时候我带殿下到更高处看。”

    中秋月圆?那时的她应该已经不在京师了……

    黎文苑笑道:“你知道吗?不要轻易许诺任何事,免得最后彼此愿望落空。”

    她心情颇为愉悦,顾知庭不想触及任何伤心话题,故而偏转话题:“今日参加寿宴可有趣事发生?”

    黎文苑思索前事,心想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与他分享,拣了最在意的事与他说:“你知道李子璆父子的关系很不好么?今日他们一起贺寿,两人的席位不在一起,期间也没有交谈过一句话,看着不像亲人,倒像仇人。”

    顾知庭道:“听说过一些传闻,只不过我未曾认真留意过,所以不记得具体事情。”

    与李思正结交不妨碍她博取杨宗道信任,李氏父子不和,反而更能撇清她与李子璆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她是站在李思正角度为他考量的人,他不喜欢父亲,她自然不会触碰友人的底线。

    黎文苑问道:“我前世本就不在意朝中事,父皇母后谈论的时候,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我貌似损失了很多有利的线索。”

    “什么线索?”

    “当然是李子璆和首辅之间的事,”黎文苑顿了顿,道:“我想设法让李子璆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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