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为女子平等“离经叛道”了一辈子，拳打清守妇规，脚踢三从四德；不畏权势不怕流血，每天脑袋悬在裤腰上舌战群儒。
然后不负众望被家族除了名、与爹娘断了关系，全大周都视她为神婆怪物，被无数死侍追进深山，一人独居荒野，凄离孤苦。
姜照没有怨天尤人，毕竟家族和爹娘需要活命，在当下的大周她也确实是个“怪物”。茅屋一座，薄田两亩，深山密林里姜照舌战不了群儒，只好将心中道理刻上崖壁。
在姜照心里，女子活的太过艰难。
男子能科举上朝，三妻四妾，女子却是条框里束着的提线木偶，将一生奉献于夫、于子。哪怕有无数才学天赋，也只是一颗点缀夫君的明珠。
她活得明白，却无法通透，因此呕心沥血想求一个公正。夙兴夜寐、字字泣血。临到死时，她的《女启》还有一半未完。
那支冷箭是擦着崖壁飞过来的，来不及躲闪就刺入她的后颈。喉咙涌出腥甜，意识陷入混沌；姜照懒得去纠结这次是谁派来的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这一半的女启后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风拂过树梢，耳边好像是春夏蝉鸣。姜照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喉咙又干又痛。她睁开眼睛，急切地翻起来找水，才仰起脖子，脑袋‘嘣’一下弹回原处；姜照不明所以，卯足了劲再起，结果又弹回去。
姜照开始摸索自己，然后目瞪口呆从喉咙处摸到了一个用麻绳打的结。
她三两下解开了结，见鬼一样从榻上蹦起来。
等等。
榻？
她的小茅屋里外都是土砌的，哪里有这样雕花嵌玉的乌木拔步床啊！
还有这外绸里纱的帐幔、这鎏金的立屏、这锦织的地衣！
这是哪里？！！
初夏的清晨还不算热，园子里的花苞已经绽放羞颜，这间房的窗前正好种了一从挺拔的竹，姜照从窗里探出去，垂头丧气，身体死鱼般一耷拉，眼神勾勒着地上的竹影。
她已经照了镜，确定这具身体和自己一模一样，连痣都不差一颗。
死而复生闻所未闻，大约是遇上了志怪里的事，自己现在是占了人家身体的女鬼。女鬼也罢，偏生姜照给这具身体编了个现状，自觉完全吻合。
瞧瞧，自缢而死，将麻绳绕床一圈，生生给自己喉咙处打了个结，这得存了多大死志！
再瞧瞧，这间房虽多处娇嫩活泼，却多书本笔墨，分明是个爷们儿的寝室。
“自己”或许已经成婚，而丈夫是个夜不归宿的风流纨绔，昨夜“自己”被狠心的婆母赶来与夫君圆房，却被夫君嫌弃死板无趣，丢“自己”一人独守空房；夜半吹烛，冷夜无声；在这样富贵但腌臜的宅子里，从此无法脱身，前途一片黑暗；于是拿出早就备好的麻绳，干脆利落地结束生命，在最后一刻找到自由……
同为女子，姜照为她悲戚，哀她可怜，也想代她好好活下去，可姜照自己更不愿在这样的地方蹉跎，否则一生“离经叛道”为何！《女启》又为何！
外头响起了扫洒声，有丫鬟小厮在说话。
姜照也曾是大家族的女儿，知道一会儿就要来人梳洗，去给家里的长辈请安了；十有八九那恶婆婆还要让自己站规矩。
姜照不敢再耽搁，当即决定翻窗逃跑，哪怕要死也先逃出去再死。站规矩什么的姜照上辈子不干，这辈子更不可能干！
她先把一条腿伸出去，骑在窗棂上，心里恶狠狠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
房门被打开，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主君？”
姜照回过头，是个清秀的丫鬟，虽锦衣绣鞋，打扮却利索，发上钗环也少。
她上来拉姜照：“主君这是做什么？！快别闹了，下来收拾，昨夜大少君新婚，今日主君要过去吃团圆饭呀！”
姜照懵了，她“啊”一声，左顾右盼确定房中没别人后，指了指自己：“主君？我？”
丫鬟似是不耐，连拉带拽将她扯下来按在梨花镜台前，动作娴熟为姜照洁面、梳妆。
妆上到一半，丫鬟手慢下来，姜照看出来她有话想说，一头雾水的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关于这里的一切，譬如这里还是大周否，又或与大周同一个时代，于是十分急切：“你想说什么？”
丫鬟干脆停下梳子，语气甚至是数落：“主君，今天您就少闹些幺蛾子，好好吃完这顿团圆饭。裴少郞既已赘于大少君，主君若还要死缠烂打，那可就是真正的笑话了。”
“您也想想，裴少郞素来洁身自好，日后流言压身还能活？”
姜照：“等等，死缠烂打？我……我还没成亲吗？”
丫鬟长长叹口气：“您倒是想……”
那就是还没成亲！好事！大好事！
又问：“那这个……大少君，是我的？”
丫鬟摸了摸她的额头：“您睡傻了？大少君是您的长姐姜华少君呀！”
“诶？也姓姜？那我叫什么？”
“姜照！”
姜照忍不住拍手，同一个名字啊，好好好，这也是好事。
不对！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
“所以裴少郞与我的长姐是夫妻？”
丫鬟点头。
所以“姜照”喜欢自己的姐夫？！
……
姜照简直头大。
丫鬟还在劝，什么爱是成全云云，阖家美满云云，姜照已经听不见了。
死之前的她舌战群儒见招拆招，上能引经据典下能破口大骂。
可喜欢姐夫的局怎么破？
她真的头大！
她晕晕乎乎被推出门，那丫鬟甚至没问一句脖子的伤痕，看来“姜照”经常寻死觅活的作妖。
院中的曲水流觞、姹紫嫣红姜照也没心思去看，虽然喜欢姐夫的不是她，可现在被迫尴尬的是她啊，姜照尸体一样手足僵硬，一路上脚趾扣地了无数次。
转过一处园角，有争执声传入姜照耳中。
女子道：“我与他只是做工时有点交集，哪里亲密了？你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
男子道：“你只当我两眼都是瞎的吗，你的手都搭到那男的腰上去了！”
女子颇为不耐：“快滚！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男子期期艾艾：“你……你这个负心之人……”
拉着姜照的丫鬟两步走上前去：“大白天不做工在这里吵起夫妻架来了！想吵回家去吵！府里可不养闲人！”
那俩吵架的对着姜照行个礼便飞似得逃了。
姜照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两人像在演戏本子一样，怎么都倒过来了。
倒过来？
姜照不笑了，她的脑中似有惊雷劈过，整个人不由抖了起来——主君、大少君、女娶男赘。
她哆嗦着看向叉着腰的丫鬟。……或许在这里，她不该称丫鬟？
“你是……？”
玉禾当自家主子还犯困呢：“主君，我是玉禾。”
姜照摇头：“不……不不不，我是问，你是我的……？”
玉禾无奈但快速领会：“我是您的小侍。”
姜照抖的快听见自己牙齿响了：“我问你！当今圣上是男是女！”
玉禾一把捂住她的嘴：“主君慎言，圣上怎么可能是男的，这话要掉脑袋！”
掉不掉脑袋也就那样了，姜照紧紧握住她的手，面目兴奋到狰狞，“读书做官的也是女子？当家做主的也是女子？走街串巷养家糊口的也是女子？！”
玉禾真有点吓到了：“是……是啊。主君您这是怎么了，不会真病了吧？”
姜照摇摇晃晃倚到廊柱上，双眼发直，口中喃喃：“病不病也就那样了……喜不喜欢姐夫也就那样了……”
“天奶呀……我的天奶呀……”
姜照激动到想要流泪，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她一下子蹦起三尺高，再次将玉禾吓了一跳。
姜照望向苍天，双手高举：“盛世！这是盛世啊！”
天子脚下，景象一片热闹繁荣，姜照在马车上不断地翻起卷帘瞅外面的街景，明亮宽广的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建筑风貌虽与大周截然不同，却也因实行坊市制而在细枝末节处有几分相似，不至于让姜照一路都像只井底蛙。
真正令姜照激动不已的是这个朝代女子的仪态气度：一个个爽朗利索，指挥若定；虽天生柔和，却还是英气居多。姜照十分满意，回头欣赏自己的装束——衣服的料子硬挺、款式也不繁复，青丝更是以冠而束，虽有发饰但并不累赘。
她想起上辈子卯时起来穿衣，长袍短褂；穿罢开始绾发，披编拧旋；绾罢做以缀饰，簪钗篦钿。
每天都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姜照不由再次感叹：“盛世！这简直是盛世！”
兴奋一路，直到站在姜府正门的门头下，她才从这盛世里回过神，重新开始脚趾扣地。
府门打开，有个小侍出来迎她：“二少君安好，您来的巧，大少君和少夫郎也才到了一炷香。”
姜照扬起尴尬的笑，那可真巧，一炷香早膳都该用的七七八八了，合着全家就等她一个呢。
尚在自己的府邸时，姜照已经觉察出姜家不简单。
已经是分府别住的女儿了，廊檐下随手搁花的架子还能是上过蜡的香花梨，足以见得姜家财势不凡。
可直到她两条腿倒腾半天还见不到正堂时，才顿觉“不凡”是在辱没这个家族。
一路飞阁流丹、仆从无数。
姜照简直心惊肉跳。
一惊姜家如此滔天，必会遭到皇族忌惮，说不准哪天就被抄了。
二惊说来憋屈，这样的滔天，估摸自己这个作天作地逆道乱常的“孽女”分不到一点；或许没被打死都算“姜照”能活。
甚至数不出是个几进的院子，只知道正堂之后又走了许久，进了房，七拐八绕，最后穿过四扇围屏才看到桌案。
姜照几乎前胸贴后背。
上位坐了位威严的女子，约摸已到不惑，目光如炬，气定神闲；一旁的男人倒是温和慈祥，眼里都是笑意。
这不就是上辈子阿爹阿娘要训话的场景？姜照瞬间带入，身体一下子端的笔直，在要不要直接下跪中选择先规规矩矩行个礼：“母亲大人安好，父亲大人安好。”
上座两位都点了头，姜照再次脚趾扣地，硬着头皮转向了长姐和她新婚燕尔的夫郞。
她没敢抬头，保持弯着腰的姿势转过去，迅速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两人位置，嘴里像塞了口烫粥般含含糊糊：“长姐，长姐夫。”
“胡闹！”
家主姜儒这一拍桌，姜照动作娴熟迅速下跪，甚至对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热泪盈眶。
姜儒对小女儿今天的自觉纳罕至极，不由找了半天声调：“怎么问长姐安的？重来！”
姜照高高揖礼，干脆豁出去大喊：“长姐安好！长姐夫安好！祝长姐长姐夫良缘美满，感情顺遂，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姜儒：……
“……入座吧。”
姜照依言站立，抬起头，把嘴角使劲咧向耳朵根，尽量让自己笑的像个对姐夫没有一丝想法的无辜傻蛋：“是。”
本该食不言，但姜儒一想到姜照对长婿做的那些事，就气的想丢筷子。
不过她今天还没犯事，也不好张嘴就训。
于是姜儒盯起了姜照用餐，管她是吃的大口了还是吃的小口了，反正得逮个错出来。
可今天的姜照吃饭吃的格外赏心悦目，不言不语不瞅不看，碗勺也没撞得叮当响。
姜儒更气了，郁闷地搁下筷子。
姜照也规规矩矩搁下筷子。
姜儒端起碗。
姜照站起来接住碗，添上鱼羹，双手递回给母亲。
她母亲接过鱼羹一看——清亮白嫩的汤盛在盏里，连油花都被撇的干干净净，而且不多不少将将八分满。
姜儒：？
她干脆直接沉下脸：“姜照！用完早膳来一趟书房！”
姜照欲哭无泪：“是，母亲。”
然后不负众望被家族除了名、与爹娘断了关系，全大周都视她为神婆怪物，被无数死侍追进深山，一人独居荒野，凄离孤苦。
姜照没有怨天尤人，毕竟家族和爹娘需要活命，在当下的大周她也确实是个“怪物”。茅屋一座，薄田两亩，深山密林里姜照舌战不了群儒，只好将心中道理刻上崖壁。
在姜照心里，女子活的太过艰难。
男子能科举上朝，三妻四妾，女子却是条框里束着的提线木偶，将一生奉献于夫、于子。哪怕有无数才学天赋，也只是一颗点缀夫君的明珠。
她活得明白，却无法通透，因此呕心沥血想求一个公正。夙兴夜寐、字字泣血。临到死时，她的《女启》还有一半未完。
那支冷箭是擦着崖壁飞过来的，来不及躲闪就刺入她的后颈。喉咙涌出腥甜，意识陷入混沌；姜照懒得去纠结这次是谁派来的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这一半的女启后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风拂过树梢，耳边好像是春夏蝉鸣。姜照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喉咙又干又痛。她睁开眼睛，急切地翻起来找水，才仰起脖子，脑袋‘嘣’一下弹回原处；姜照不明所以，卯足了劲再起，结果又弹回去。
姜照开始摸索自己，然后目瞪口呆从喉咙处摸到了一个用麻绳打的结。
她三两下解开了结，见鬼一样从榻上蹦起来。
等等。
榻？
她的小茅屋里外都是土砌的，哪里有这样雕花嵌玉的乌木拔步床啊！
还有这外绸里纱的帐幔、这鎏金的立屏、这锦织的地衣！
这是哪里？！！
初夏的清晨还不算热，园子里的花苞已经绽放羞颜，这间房的窗前正好种了一从挺拔的竹，姜照从窗里探出去，垂头丧气，身体死鱼般一耷拉，眼神勾勒着地上的竹影。
她已经照了镜，确定这具身体和自己一模一样，连痣都不差一颗。
死而复生闻所未闻，大约是遇上了志怪里的事，自己现在是占了人家身体的女鬼。女鬼也罢，偏生姜照给这具身体编了个现状，自觉完全吻合。
瞧瞧，自缢而死，将麻绳绕床一圈，生生给自己喉咙处打了个结，这得存了多大死志！
再瞧瞧，这间房虽多处娇嫩活泼，却多书本笔墨，分明是个爷们儿的寝室。
“自己”或许已经成婚，而丈夫是个夜不归宿的风流纨绔，昨夜“自己”被狠心的婆母赶来与夫君圆房，却被夫君嫌弃死板无趣，丢“自己”一人独守空房；夜半吹烛，冷夜无声；在这样富贵但腌臜的宅子里，从此无法脱身，前途一片黑暗；于是拿出早就备好的麻绳，干脆利落地结束生命，在最后一刻找到自由……
同为女子，姜照为她悲戚，哀她可怜，也想代她好好活下去，可姜照自己更不愿在这样的地方蹉跎，否则一生“离经叛道”为何！《女启》又为何！
外头响起了扫洒声，有丫鬟小厮在说话。
姜照也曾是大家族的女儿，知道一会儿就要来人梳洗，去给家里的长辈请安了；十有八九那恶婆婆还要让自己站规矩。
姜照不敢再耽搁，当即决定翻窗逃跑，哪怕要死也先逃出去再死。站规矩什么的姜照上辈子不干，这辈子更不可能干！
她先把一条腿伸出去，骑在窗棂上，心里恶狠狠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
房门被打开，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主君？”
姜照回过头，是个清秀的丫鬟，虽锦衣绣鞋，打扮却利索，发上钗环也少。
她上来拉姜照：“主君这是做什么？！快别闹了，下来收拾，昨夜大少君新婚，今日主君要过去吃团圆饭呀！”
姜照懵了，她“啊”一声，左顾右盼确定房中没别人后，指了指自己：“主君？我？”
丫鬟似是不耐，连拉带拽将她扯下来按在梨花镜台前，动作娴熟为姜照洁面、梳妆。
妆上到一半，丫鬟手慢下来，姜照看出来她有话想说，一头雾水的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关于这里的一切，譬如这里还是大周否，又或与大周同一个时代，于是十分急切：“你想说什么？”
丫鬟干脆停下梳子，语气甚至是数落：“主君，今天您就少闹些幺蛾子，好好吃完这顿团圆饭。裴少郞既已赘于大少君，主君若还要死缠烂打，那可就是真正的笑话了。”
“您也想想，裴少郞素来洁身自好，日后流言压身还能活？”
姜照：“等等，死缠烂打？我……我还没成亲吗？”
丫鬟长长叹口气：“您倒是想……”
那就是还没成亲！好事！大好事！
又问：“那这个……大少君，是我的？”
丫鬟摸了摸她的额头：“您睡傻了？大少君是您的长姐姜华少君呀！”
“诶？也姓姜？那我叫什么？”
“姜照！”
姜照忍不住拍手，同一个名字啊，好好好，这也是好事。
不对！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
“所以裴少郞与我的长姐是夫妻？”
丫鬟点头。
所以“姜照”喜欢自己的姐夫？！
……
姜照简直头大。
丫鬟还在劝，什么爱是成全云云，阖家美满云云，姜照已经听不见了。
死之前的她舌战群儒见招拆招，上能引经据典下能破口大骂。
可喜欢姐夫的局怎么破？
她真的头大！
她晕晕乎乎被推出门，那丫鬟甚至没问一句脖子的伤痕，看来“姜照”经常寻死觅活的作妖。
院中的曲水流觞、姹紫嫣红姜照也没心思去看，虽然喜欢姐夫的不是她，可现在被迫尴尬的是她啊，姜照尸体一样手足僵硬，一路上脚趾扣地了无数次。
转过一处园角，有争执声传入姜照耳中。
女子道：“我与他只是做工时有点交集，哪里亲密了？你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
男子道：“你只当我两眼都是瞎的吗，你的手都搭到那男的腰上去了！”
女子颇为不耐：“快滚！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
男子期期艾艾：“你……你这个负心之人……”
拉着姜照的丫鬟两步走上前去：“大白天不做工在这里吵起夫妻架来了！想吵回家去吵！府里可不养闲人！”
那俩吵架的对着姜照行个礼便飞似得逃了。
姜照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两人像在演戏本子一样，怎么都倒过来了。
倒过来？
姜照不笑了，她的脑中似有惊雷劈过，整个人不由抖了起来——主君、大少君、女娶男赘。
她哆嗦着看向叉着腰的丫鬟。……或许在这里，她不该称丫鬟？
“你是……？”
玉禾当自家主子还犯困呢：“主君，我是玉禾。”
姜照摇头：“不……不不不，我是问，你是我的……？”
玉禾无奈但快速领会：“我是您的小侍。”
姜照抖的快听见自己牙齿响了：“我问你！当今圣上是男是女！”
玉禾一把捂住她的嘴：“主君慎言，圣上怎么可能是男的，这话要掉脑袋！”
掉不掉脑袋也就那样了，姜照紧紧握住她的手，面目兴奋到狰狞，“读书做官的也是女子？当家做主的也是女子？走街串巷养家糊口的也是女子？！”
玉禾真有点吓到了：“是……是啊。主君您这是怎么了，不会真病了吧？”
姜照摇摇晃晃倚到廊柱上，双眼发直，口中喃喃：“病不病也就那样了……喜不喜欢姐夫也就那样了……”
“天奶呀……我的天奶呀……”
姜照激动到想要流泪，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她一下子蹦起三尺高，再次将玉禾吓了一跳。
姜照望向苍天，双手高举：“盛世！这是盛世啊！”
天子脚下，景象一片热闹繁荣，姜照在马车上不断地翻起卷帘瞅外面的街景，明亮宽广的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建筑风貌虽与大周截然不同，却也因实行坊市制而在细枝末节处有几分相似，不至于让姜照一路都像只井底蛙。
真正令姜照激动不已的是这个朝代女子的仪态气度：一个个爽朗利索，指挥若定；虽天生柔和，却还是英气居多。姜照十分满意，回头欣赏自己的装束——衣服的料子硬挺、款式也不繁复，青丝更是以冠而束，虽有发饰但并不累赘。
她想起上辈子卯时起来穿衣，长袍短褂；穿罢开始绾发，披编拧旋；绾罢做以缀饰，簪钗篦钿。
每天都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姜照不由再次感叹：“盛世！这简直是盛世！”
兴奋一路，直到站在姜府正门的门头下，她才从这盛世里回过神，重新开始脚趾扣地。
府门打开，有个小侍出来迎她：“二少君安好，您来的巧，大少君和少夫郎也才到了一炷香。”
姜照扬起尴尬的笑，那可真巧，一炷香早膳都该用的七七八八了，合着全家就等她一个呢。
尚在自己的府邸时，姜照已经觉察出姜家不简单。
已经是分府别住的女儿了，廊檐下随手搁花的架子还能是上过蜡的香花梨，足以见得姜家财势不凡。
可直到她两条腿倒腾半天还见不到正堂时，才顿觉“不凡”是在辱没这个家族。
一路飞阁流丹、仆从无数。
姜照简直心惊肉跳。
一惊姜家如此滔天，必会遭到皇族忌惮，说不准哪天就被抄了。
二惊说来憋屈，这样的滔天，估摸自己这个作天作地逆道乱常的“孽女”分不到一点；或许没被打死都算“姜照”能活。
甚至数不出是个几进的院子，只知道正堂之后又走了许久，进了房，七拐八绕，最后穿过四扇围屏才看到桌案。
姜照几乎前胸贴后背。
上位坐了位威严的女子，约摸已到不惑，目光如炬，气定神闲；一旁的男人倒是温和慈祥，眼里都是笑意。
这不就是上辈子阿爹阿娘要训话的场景？姜照瞬间带入，身体一下子端的笔直，在要不要直接下跪中选择先规规矩矩行个礼：“母亲大人安好，父亲大人安好。”
上座两位都点了头，姜照再次脚趾扣地，硬着头皮转向了长姐和她新婚燕尔的夫郞。
她没敢抬头，保持弯着腰的姿势转过去，迅速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两人位置，嘴里像塞了口烫粥般含含糊糊：“长姐，长姐夫。”
“胡闹！”
家主姜儒这一拍桌，姜照动作娴熟迅速下跪，甚至对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热泪盈眶。
姜儒对小女儿今天的自觉纳罕至极，不由找了半天声调：“怎么问长姐安的？重来！”
姜照高高揖礼，干脆豁出去大喊：“长姐安好！长姐夫安好！祝长姐长姐夫良缘美满，感情顺遂，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姜儒：……
“……入座吧。”
姜照依言站立，抬起头，把嘴角使劲咧向耳朵根，尽量让自己笑的像个对姐夫没有一丝想法的无辜傻蛋：“是。”
本该食不言，但姜儒一想到姜照对长婿做的那些事，就气的想丢筷子。
不过她今天还没犯事，也不好张嘴就训。
于是姜儒盯起了姜照用餐，管她是吃的大口了还是吃的小口了，反正得逮个错出来。
可今天的姜照吃饭吃的格外赏心悦目，不言不语不瞅不看，碗勺也没撞得叮当响。
姜儒更气了，郁闷地搁下筷子。
姜照也规规矩矩搁下筷子。
姜儒端起碗。
姜照站起来接住碗，添上鱼羹，双手递回给母亲。
她母亲接过鱼羹一看——清亮白嫩的汤盛在盏里，连油花都被撇的干干净净，而且不多不少将将八分满。
姜儒：？
她干脆直接沉下脸：“姜照！用完早膳来一趟书房！”
姜照欲哭无泪：“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