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自太祖时起,便定于一年中的二月初九,十二,十五几日。

    沈曦中午入了宫,却见沈逸才下朝,连常服还未换。

    “父皇如此勤政为民,可谓是一代明君。”沈曦溜须拍马着。

    沈逸换下常服,从内屋出来,笑骂道,“你是越发大胆了。”

    “今日过来做什么。”沈逸也懒得看她,只坐下漫不经心的问道。

    “如今已是二月二十日了,想来春闱的卷子阅的差不多了,不知今年会元是何人。”沈曦讨好的拿起刚倒好的茶水,奉给了沈逸。

    沈逸故作矜持的抿了一口,“礼部的人阅卷,会元何人,你得问他们。”

    “父皇也不知道吗。”沈曦笑意凝固在脸上,有些委屈道。

    沈逸伸手敲向她的脑袋,“现在还未放榜,怎能告知于你。”

    沈逸看着她不甘的样子,只手揉着被敲过的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

    “卫编撰这几日跟着他老师一起阅卷,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他。”沈逸带着推卸责任的意味,建议沈曦去找卫曙。

    “卫既明那个老古板,怎么可能告诉我。”沈曦抱怨了一声。

    “开济,怎么能怎么说你的先生。”沈逸正色的训诫了一声。

    “是。”沈曦恭敬的点了点头。

    沈逸无奈的评价了一声,“敷衍了事,一如既往。”

    “父皇,我改的,我会改的。”

    “嗯,朕不信”沈逸深信不疑。

    沈曦在皇宫用过午饭后,磨磨蹭蹭半晌,便向沈逸告辞,说她要回府邸了。

    “刚来多久,连半日都没有,你又要走了。”沈逸越发痛心,“你已经有多久没来看过朕了。”

    沈逸有些怒意,气道,“每次来都是因为有事情,什么时候你能过来问问你父皇,问问他天气冷不冷,吃的怎么样,最近开不开心……”

    沈逸骂完后,发现人早没了,重重的拍下桌子,怒道,“沈曦呢!”

    一旁太监陪笑上前,“殿下走了。”

    沈逸越发来气,太监又飞快补了一句,“殿下说这几日倒春寒,要我们对给陛下加衣,这些日子最怕风寒。”

    沈逸脸上微微平复,“这孩子,这段时间也不知忙什么。”

    沈曦出了宫门,向翰林院走去,今日已然阅完卷,想来卫曙已经回了翰林院。

    自上回后,沈曦已然是翰林院的常客,纵然有人不满,上书沈逸,沈逸也只拿沈曦勤奋好学,有不会之言来问翰林院诸位,顶了回去。

    众人渐渐也习惯了沈曦的出入。

    果然,路有人走,还是有的。

    屋内,卫曙正翻阅着书籍,眼前日光被人挡住,许久不挪开,他茫然的抬起头,却见沈曦就站在案前看着他。

    他起身行礼,“殿下。”

    沈曦颔首示意,“不必多礼,先生如何从礼部回来了?会试的卷子已然阅完了?”

    沈曦挑了地方坐下,倚在窗边。

    卫曙沉眸,面色平静无波,“会试已然阅完,但过几日还要回去,殿试之后才回来。”

    沈曦似有些苦恼,“那先生这段日子都不能为本宫授课了,可惜有些问题无人解惑。”

    “殿下既然常来翰林院,那便可多问翰林学士,这里许多人都比微臣学识更广。”卫曙话中格外恭敬。

    沈曦撇了一下嘴,“先生还在生气当日我斥责先生之事吗。”

    沈曦默默的想着,那日之事我都消气了,他怎么还比我难哄。

    “并未生气。”一汪静水,无半点涟漪。

    “先生可知一人,名唤薛澈,这次赴考的举子。”沈曦试探道。

    卫曙确实批阅过他的卷子,只不过那时候封名,他并不知道,如今批阅完成,众人的卷子也都见过了。

    卫曙并未回答,只道,“后日便放榜了,殿下何不稍等几日。”

    沈曦也知道问他不会说的,笑了笑,“我听闻他是浔阳书院的弟子,想来江南书院众多,走出的六部九卿数不胜数。”

    沈曦半晌不说话,“先生也曾在书院读书过?”

    “微臣幼年时曾在湘江书院学习过几天。”

    沈曦微微点了点头。

    她听说过,湘江书院,浔阳书院,还有南直隶的寄春书院,这都是江南有名的地方,甚至不是江南有名,在十三省内都是屈指可数。

    江南学子都以入书院为自豪,朝廷之内江南籍贯的文臣武将比比皆是,内阁之中竟无一人不是南方人。

    “湘江书院好地方,江阁老也是从湘江书院出来的吧。”沈曦略有些感慨,甚至江阔也是江南人。

    “那先生是潇楚之人?”湘江书院位于潇楚一省的潭州府。

    “嗯,潭州府人。”卫曙回答。

    “北方可有好一些的书院?”沈曦皱起眉宇,略有思忖的问道。

    卫曙回答,“北地自太祖时起便战乱频繁,至太宗,武宗时才得已平叛,到如今才不过百年,而今北部以东,又出丹然一族,虽不比当年漠北凶悍,但仍不可小觑。”

    卫曙轻叹一声,沉静的面色微微起了波澜,“但北方难出举子,进士不单单为此,亦有江南众士族打压北方的缘故,而今不止书院,亦或者为官,甚至商人,百行百业,北方都已势弱。更有北方战乱灾祸频发,江南富足纸醉金迷之说,如今不过是说了些话,但若是有朝一日,未必不会成真。”

    确实如此,但是要北方真正能平稳发展,北地的战乱必然要解决,可如今朝堂不稳,丹然虎视眈眈,这次入京怕不怀好意,可若不平叛北方,那北方几省纵然付出多少努力,使北方百姓富足,都是空谈。

    若北方不富足,那也不会出人才,温饱尚不能顾,如何要求更多。

    “那北方近几年恐怕难出人才了。”沈曦略有些不甘道。

    北方之战略重要,地域之宽广,物产之丰富,是南方所不能比拟的。

    “却也不是。”

    沈曦看向卫曙,卫曙不似平常那般平静,目光澄澈明亮,有些意气奋发的意味,“正因为北地战乱频发,北方几省无力培养人才,才更应该着重关照,若是北地富足,人才辈出,通商顺畅,那些臣服的,未臣服的外族都会因国力强盛而归附,此后通商自由,各族融合,血脉相融,百年之后,人心稳定,便不会再起战乱。”

    沈曦深吸口气,感慨道,“倒也不失为良策。”

    若能有一场仗,可使如今丹然不在蠢蠢欲动,再好好规划北方几省,恐怕真的会像卫曙所说一般,兵不血刃。

    暮春三月,杏花挂满枝头,春风拂过,绿树新芽,万物和鸣。

    十七日,奉天殿。

    宫殿巍峨屹立,日光之下,吞脊兽熠熠生辉,汉白玉级石一并栏杆,朱栏玉砌,华贵如玉。

    殿试之后,三甲名次便要公布,如今参与殿试的考生皆在奉天殿外候旨。

    文武官员分立于玉石台阶之下,而台阶之上,沈逸坐在龙椅,不动如山,内阁众人同此次监考官一并站在沈逸两侧。

    鸿胪寺的礼官高声唱名,“一甲第一名,南直隶李廉”

    “一甲第二名,姑苏……”

    如此念下去。

    “二甲第二名,江右薛澈。”

    薛澈闻言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谢恩。

    又听“二甲第五名,江右陆怀信。”

    沈逸闻言,侧过头问道,“江先生,此人文章写的不错。”

    “回陛下,此人文章确实不俗,论断见识,实乃少见,恐有大才。不过风闻此人行事不拘,故此,没有给太高的名次。”江阔应声道。

    “璞玉需琢,确实如此。”沈逸称赞道。

    唱名从卯时至巳时,日头将要正中,沈逸脖子有些发酸。

    “今日便如此了,明日便是荣恩宴。而以后诸位履迹也会遍布内阁,六部,甚至是十三省,南直隶。”沈逸看着下面的新科进士,略顿了顿语气,“自古臣子无非两件事,一曰致君尧舜上,二曰匡扶社稷以济万民济,如今你们初出茅庐,怀有热血,也需你们十年,数十年之后仍有此愿,不改初心。”

    说罢,众人高呼万岁,沈逸挥了挥袖子,散朝。

    沈曦在宫门口等着卫曙,宣榜之后,众人也都散去,准备明日的荣恩宴,卫曙作为阅卷的考官,也在其中。

    “卫先生。”沈曦一袭月白色圆领长袍,衣摆绣着翠竹,系着蓝色宫條,有些飒爽不拘。

    卫曙寻声看去,却见她在红墙之下,眉目浓烈英气,他曾记得在一本书中说过,这种长相的人重情义,敢抱不平之事。

    “恭贺先生。”沈曦扬起笑脸,祝贺道,“听闻前几日先生被父皇钦点,如今不是卫修撰,而是卫侍读。”

    在本朝状元一般都会被钦点为修撰,从六品,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地方。

    但是多少人又被卡在修撰这条路上,一辈子难以在往前一步,纵你是天纵英才,才高八斗又如何,一辈子,只能困在翰林院内,修一辈子的史书。

    但是能向前一步,到了侍读便可以侍奉太子读书,这几乎于步入权利中心,纵然官职低微,但是仍旧是太子属官,是天子近臣。

    “蒙陛下皇恩。”

    沈曦笑而不语。

    “不知薛澈是在几甲,名次如何?”沈曦向宫门外走去,卫曙跟在她身后。

    卫曙垂眸,片刻道,“二甲第二名。”

    顿了口气,问到,“殿下为何如此关心此人。”

    沈曦哑然笑道,“却有一件事,不过同先生说也没关系,我有一闺中好友,她父亲为她择婿,此人便是薛澈。”

    卫曙闻言,说道,“薛澈此人文章写的很好,骨气端翔,清和雅正,以此可想,为人应该也是极好的。”

    沈曦惊讶的转过头,顿住脚步,“难得听你这么说一人。”

    “我……”

    沈曦未等他说些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到底还是要谢谢你了。”

    “殿下重情重义,令既明佩服。”

    沈曦有顿住脚步,看向他,更诧异道,“卫先生今日竟然夸奖我了。”

    卫曙不知如何开口,张了张嘴,他平时很凶吗?

    “果然,升官了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不一样了,啧啧。”沈曦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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