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直接授官,入翰林院,二甲的进士和三甲的同进士则是分别到六部各处,观政学习。

    此为观政进士,自前朝之时便有,延续至本朝,最开始观政几月至一年不等,后来又有观政三年,从本朝太宗皇帝始,便定为观政一年,一年之后有考核,考核过才可擢选官职。

    薛澈和陆怀信皆被分配到翰林院观政。

    沈曦知道后,开心了很久,至少找他们玩的时候不用费劲去各处,慢慢的卫曙也同他们熟悉了。

    “卫先生,薛兄和陆兄刚考试进士,还未好好庆祝,不如我们今日一同出去,算是给他们道喜如何?”沈曦已然撺掇好陆怀信,又邀了姜雅,自然薛澈也一同出来。

    陆怀信和薛澈看着眼前一幕,因得以观政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片刻。

    那时候,知道她身份时候确实惊讶,但是想来,纵然现在高门贵女如何显贵,却也不可能有她那么大的胆子,敢扮男装,带着好友来见未来夫婿。

    “就这么说定了,卫先生你可不能反悔,我在酒肆等你们,可不许失约了。”沈曦边说边向外走去。

    卫曙一脸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应下。

    陆怀信坐到卫曙桌前,“殿下当真洒脱。”

    卫曙并未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日暮黄昏,夕阳西斜,街边商贩形形色色,叫卖声络绎不绝。

    沈曦和姜雅又来到上次喝酒的地方,坐在窗边向外看去。

    窗外,阁楼下。人头攒动,百业兴旺,本朝自太宗皇帝便废除宵禁,各行各业,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勃。商人自古地位低下,但至本朝,虽也如此,但还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开济,想什么呢。”姜雅见她许久不回神,问道。

    “没什么。”

    沈曦忽然想起些事,“姜大人知道你见过薛澈了吗。”

    姜雅摇了摇头,她怎么敢让父亲知道呢。

    “不过我听母亲说,过几日薛澈父亲进京,大约是来提亲的。”

    沈曦略有些诧异,“江右离京都可不近,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薛伯父一族世代经商,故此常年在外,来一趟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能来。”姜雅回道。

    沈曦了然。

    说话间,卫曙他们已经到了。

    “殿下。”众人行了一礼。

    “在外不必多礼,快坐。”

    菜品陆陆续续端上来,荤素均匀,色彩鲜亮,令人食欲大开。

    “苏兄,陆兄和卫先生虽都是南方人,但是我听闻江右和潇楚都是喜食辛辣之物,今日也请了几位江右的膳夫做了些辣菜,各位尝尝。”沈曦介绍道。

    陆怀信闻言,感慨道,“许久未吃家乡菜了,那便要多谢殿下了。”

    众人动筷,他们三人且不说,沈曦不曾想到姜雅也能吃辣,汗珠凝在鼻尖,晶莹剔透,毕竟姜雅和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一直在京城,从未回过江右。

    沈曦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姜雅道了声谢。

    “苏兄,陆兄观政之后你们想去哪里?”沈曦问了一句。

    观政之后便要擢选,可以外放,也可以留京,不过他们已经在翰林院观政了,且他们殿试名次考前,只要观政之后的考核通过,留在翰林院的可能会很大。

    翰林院又是步入内阁最快的道路。

    陆怀信似有些漫不经心道,“除了翰林院哪里都行,最好的话能外放,去边塞也不错。”

    “翰林院不好吗。”沈曦不解他的话。

    “并非翰林院不好,实乃我无才无德,做不得翰林学士。”他的话中略有些玩笑的意味,自损道,“翰林院什么地方,我还是能知轻重的。”

    他这样的人,最好是可以外放,不然以他的脾性,恐怕三天两头就要被御史参奏。

    “不过若是可以外放,我还是想去北地。”陆怀信似感叹一句。

    “缘何?”

    沈曦觉得像他们这些南方学子,骨子里便有些对北方的抵触和厌恶,认为那边都是不开化的愚民。去北地,那是受贬处的人去的地方。

    “我家祖先,曾和太祖皇帝一起征战过四方,从小听他们故事长大,不由对边塞心生向往,何况如今北地人烟稀少,流寇四起,丹然窥探已久,若能为国出一份力,也算大丈夫在世,不枉活一场。”

    陆怀信和沈曦同岁,今年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他的长相略有些贵气,一双桃花眼,情意流转,言谈间又风趣爱笑,玉质金相,极招人喜爱。

    沈曦向来觉得他是百花丛中过的主,亦不曾想他也有这样的抱负。

    “陆兄,好志向。”沈曦端起杯子敬他一杯。

    酒劲上头,陆怀信脸红起来,一只手搭在薛澈肩膀上道,“不知薛兄想在哪里?”

    薛澈看着他那副已然有些醉意的脸,略有些嫌弃,“回江南。”

    “闽建沿海,如今许多番人便由此入关,带来物品不计取数,许多新奇之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我们怎能闭耳不闻呢。”

    “江南地产丰富,人口密集,若是能将番人带来之物用上,那便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沈曦沉思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今江南大大小小作坊几千余家,丝绸,粮食,茶叶,瓷器,百行百业,比之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能将外来的新奇之物放在百姓手中,所带来的,恐怕不是眼前这些东西所能比较。

    “番人之物,却有如此之好?”一直未曾说话的卫曙,问道。

    “很好不至于,但他们所拿来的玩意,极为新奇,就拿纺机和织机来说,他们的小巧耐用,产量极高,且是铁制,而不是木制,如此那里坏了,换下其部位即可。”薛澈解释道。

    卫曙沉思不语。

    酒过三巡,众人也醉意阑珊,相继散去。

    沈曦身形略有不稳,扶着一旁的桌子,缓声问道,“我送先生回去吧。”

    卫曙今日并未喝酒,先下也是清醒的,他向来喝不了几杯便要醉,众人也未劝他。

    “多谢殿下。”

    街上已然无人,清清静静,只有马车行过,稀稀落落的声音。

    沈曦将帷幔半掀起,微风拂过,吹散了本就不多的酒意。

    “过几日便立夏了。”如今三月一过,立夏就在眼前。

    “不知南康一省如今怎样?”沈曦呢喃道,“如今,南康赈灾结束,那你们便要推行新政?”

    卫曙不语,沉眉看向她,面颊红润,嘴含笑意,眼底含着一汪水。

    “殿下喝多了。”

    “你这人太无趣了。”沈曦撇了撇嘴,评价道。

    “推行新政之后,先生会留在京城,还是赴任地方?”推行新政,不可避免会有人下去地方改革,卫曙作为江阁老的学生,首当其冲。

    虽然这也是难得能做出政绩的事,但凶险亦有万分。

    “臣,不知。”

    沈曦见他不想说,不再逼问。

    马车行过未央街,再往前便是落霞街。

    很多刚入官场的进士,手中并未有余钱,便在这里赁居。其实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很有钱,像卫曙这样的,出身寒门,在京举目无亲,无族人在此帮扶,是大多数。

    而自前朝始,六品官员,年俸五十两。若是以平民之家来看,确实不少,甚至是四口之家,一年开支不过三十五两,但是于一个官员而言,已然很少,每日应酬,打点上下级关系便不是这些银子够用的,何况卫曙已是侍读,在京城内,虽不是大官,但是比之他人强了太多,可想而知那些位置更低的官员,是如何。

    沈曦看着外边的民宅,想到,像卫曙这种京官大多都是把双亲接到京城侍奉,不知他为何独身一人。

    “先生为何不把双亲接来一同居住?”她那么想,就这么问了。

    卫曙良久不言,沈曦疑惑的看着他。

    “母亲在我刚出生时,便过世了。”他仍旧平淡无波,未有难过。

    “是我妄言了。”沈曦愕然。

    “无妨。”卫曙抬头缓缓浮现笑意,没有神伤,月华清澈如水,春露微寒。

    沈曦并不觉得他如同话中所说那般轻松自如,很是自责。

    卫曙看着她蹙着眉,神色忧伤,竟有些好笑,他出身的日子不好,自幼便有人说过他妨父,妨主,因此也不招人喜欢,父亲更是对他厌恶至极,然则他觉得那不过是过眼云烟,自以为亲缘淡薄,克父克母,故此也性情固执冰冷,不通人情。

    “真的,无妨。”再难听的话也早已听过,何妨这些,更何况她也是好意关心。

    马车停下,已然到了卫府,卫府门头很小,柴门轻掩。

    卫曙欲要下车,沈曦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卫先生,我也年幼时丧母,但是父亲告诉我,母亲很喜爱我,她很期盼我的到来。斯人已逝,我们无法阻止,来日之路漫漫,我们当珍重。”

    卫曙失笑,鲜少人会问幼年时的他,有没有因为没有母亲而难过,而今她略有些苍白的话语中,却带着一丝温情暖意。

    “多谢殿下。”说完他便跳下马车,离开沈曦的视线,步入府邸。

    沈曦看着他的背影,愣神片刻,极少见卫曙有如此生动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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