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姬腿脚功夫异常的好,双手被困住,出其不意地朝着司马昭的胸膛上踢了一脚,成功解开束缚。

    被扰乱好梦又被一脚踹醒的司马昭紧皱着眉头瞪她,然而王元姬看不见他在瞪她,好声好气地说:“抱歉,你刚才吓到我了,我这是应激反应,才会如此……”

    “那你说吧,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说不出一个正经的缘由,今夜你就别想走了。”司马昭盘腿坐在床榻上,审视的眼光盯着同样坐在榻上的王元姬。

    尴尬的她往边上移了移位置,险些一屁股坐空摔下去,又是司马昭眼疾手快把她拉了回来。

    “眼睛都不好使了,还乱跑什么?”

    被司马昭责怪了一句,王元姬顿时委屈得眼红,隐忍着内心翻腾的悲凉,低着头道:“我眼睛是大火时被烟熏坏的,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可是我无处可去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这是她第一次低下头来求别人。

    反正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求他帮忙一次也不丢人,就算丢人也不要紧,以后又无需继续相处。

    “带你……回家?”他诧异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怪陌生的。

    “我家就在天水,离这里很近。”

    “现在天水郡是蜀军的地盘,你还能回去吗?”

    司马昭一言让她无力再反驳,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将她层层裹挟,像缚在丝壳里,喘不上气,动弹不得。

    没了,什么都没了。

    眼睛没了,天水没了,爷爷也没了……

    已经没什么可值得她贪恋的了,远在洛阳的父亲和继母向来杳无音讯,纵是她死在这里,那边也不过是小小办一场丧仪,说几句悼词,便把她短暂又遗憾的一生都了结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甘心,轻易死掉实在是不值当,她得好好活下去才行,才不枉来人间一趟。

    “阿昭,听我说两句话,如何?”王元姬一改方才嗫嚅的语气,忽然坚如磐石地说道。

    总归是一死,铤而走险又何妨?

    “我凭什么要听你说话?”司马昭表面上淡淡地说,实际上却被一声“阿昭”唤得找不着北。

    王元姬忽然欺身而上,半压着他,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就凭我们都是大魏的人,你前来出使羌部,难不成是为了几罐羊奶,几匹骏马?”

    这女子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司马昭暗自腹诽。上一秒还装作可怜地求他带她回家,现在就能压着他讲同舟共济,真不知道她的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

    他也不推拒,扫过她蹭了些尘土却难掩肤若凝脂的面颊,保持着这个姿势,饶有兴味地说:“你想说什么?”

    王元姬沉思片刻,随后娓娓道来:“这些羌人里应外合,勾连蜀军,闪袭天水他们倒是功不可没。”

    司马昭赞同地点点头,双手枕在头下,说:“我出使羌部,当然是为了阻断蜀军与羌人勾结,天水的损失已经够惨重了,晚来一步,事情就麻烦了。”

    “凭你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羌王的主意,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水搅浑,否则三军对垒,不堪设想。”

    结盟是不可能的,那些羌人时不时就来边境骚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他们又勾结上蜀军,魏国吃大亏了。

    司马昭也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羌人近些年总来掠夺物资,破坏城防,天水也不会这么快就沦陷,这颗钉子是不拔不可。”

    司马昭垂着眼眸望着胸有成竹的王元姬,他虽心中早有定论,还是想听听她的见解,“你有什么破敌之计,说来听听。”

    “武力上实力悬殊,不如用离间计,让他们陷入永无休止的内斗,就没有心思去管魏与蜀的纷争。”王元姬在祖父的教导下没少读过兵书,但用在实践上还是第一次,所以只提供了一个简单的方向。

    心有灵犀,还真和他想一块去了。

    司马昭轻笑一声,念道:“世人皆骂阴谋诡计,到头来却只有阴谋诡计最为管用,不过略施小计,就能击退千军万马,当年贾诩也是用计离间马超与韩遂,因此退敌御国。”

    听了司马昭的话,王元姬腾地站起身,信誓旦旦地说:“羌族内部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又适逢流落在外的桉月重返部族,势必与羌王心有不和,不如我们……”

    未等王元姬把最后一句重要的话说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反应敏锐的司马昭倏地掀起床榻上的被子,把王元姬连头带脸给捂在被褥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阿约踏进了营帐内。

    司马昭面无表情地望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问:“深夜造访,公子所为何事?”

    被迫憋在褥子里的王元姬心头一紧,外面的阿约如果发现她躺在司马昭的榻上,会作何想法?就算告诉他两个人清清白白地在榻上密谋,什么都没做,他也不会相信。

    看样子阿约很着急,一拳捶在手心里,忙道:“你可曾看见我从天水带回来那个女人了?转眼间人就不见了,我把她献给羌王示好,怎料那王妃听闻此事后暴怒不已,正派人四处捉拿她呢!”

    陷在被窝里的王元姬顿时身体一僵,坏了,她竟不知羌王的夫人是个善妒的,可她用父母丧期未过之事推脱,确实也没和羌王发生实质性关系,奏了一曲琵琶而已,王妃竟会派人连夜追杀她……

    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如若有一天她的夫婿听了旁的年轻女子奏乐歌舞,她也会心有芥蒂的,这是人之常情,若非用情至深,也不会睚眦必报。

    司马昭的手佯装轻松地覆盖在被面上,冷静地分析:“这女子是你主动献给羌王的,王妃若灭了她的口,只会令羌王对公子你心有亏欠,指不定能填补上许多隔阂,公子你该宽慰才是。”

    什么话,难不成要让她撞枪口上去送死吗?王元姬听罢报复性地在司马昭大腿上不重不轻地掐了一把,疼得司马昭倒吸一口凉气,蹙紧眉头。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阿约看不明白地问。

    “无妨,被虫子咬了一口罢了。”司马昭咬咬牙也就忍了这一会。

    “我该怎么做?要不就按你说的,让王妃弄死那个女子,委屈她一时替我换来这么大的人情,倒也不算委屈。”阿约坐在马扎凳子上,有些苦恼,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真不是个东西啊。王元姬在心底咒骂道,一开始把她当作礼品给羌王献殷勤的人是他,如今东窗事发,想借她之死换羌王人情的也是他,这家伙真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只怕此时已经杀红了眼。

    她干脆一把掀开裹在身上的被褥,坐直身体,凝重地望着黑暗中的阿约,道:“一直这么隐忍,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杀了羌王?”

    床上突然翻出来一个人,吓得阿约刚进嘴酒水都一口气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盯着王元姬那张忧愤的脸,又望了一眼旁边无奈扶额的司马昭,语无伦次地组织语言:“你怎么会在这,你们……”

    王元姬来不及和他解释,斥道:“先别说这个,我想听的是你什么时候才能杀了羌王。我不怕死,可我就算死在王妃手上,你又能换来什么好处,不就是让羌王欠你一个人情吗?他还能真心觉得亏欠你不成?他若是有这么高的道德觉悟,他也就做不成羌王了!”

    “这些年来,你们羌人在陇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害死多少黎民百姓?若在这种人面前迎合讨好,谨小慎微,就一辈子翻不了身,耗到白头也壮志难酬。”

    她的思路与司马昭完全不同,一个劝他韬光养晦,静待天时,一个骂他窝窝囊囊,无勇无谋。这下连阿约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司马昭很快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先别在这指指点点了,你寻个法子逃出去吧,一会王妃的人把你捉走,还不得扒掉你一层皮。”

    阿约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两人窃窃私语,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元姬摸着床沿飞快地翻身下床,催促道:“别管了,得空再跟你解释!”

    她可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栽在王妃手上,死不足惜啊!

    临走时她还回头面向司马昭,视死如归地说:“我能活就尽量活下来,纵是死了也是天命,你不要忘记我说的话。”

    自相残杀,离间计,搅浑水,请君出局。

    此计若成,就能为大魏扫清后顾之忧,让羌人不战而退,她也可以回家了……

    阿约突然心思一动,上赶着搀扶着摸瞎的王元姬,诚恳地说:“这边草原大的很,你一个人出不去,我护送你离开,绝不像上次一样做对不起你的事。”

    还好意思提上回,若不是他非要拿她向羌王献殷勤,哪能生出后续这一档子事,要怪也只能怪他。

    司马昭提醒道:“公子若能派人送她到陇西郡就再好不过了,陇西郡太守游楚铁骨铮铮,是大魏忠臣,也是距离最近的魏国领地。”

    “放心吧。”阿约嘴上答应着,之后一把将王元姬暴力地扛在肩上,她只觉一阵翻天覆地,眼冒金星,险些晕厥过去。

    情急之下,暂且原谅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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