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抱着柱子慢慢昏睡过去。

    睡梦中意识到步步逼近的危险,仿佛有什么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后,马上就要碰她的肩,她便倏地捏住那人手腕。

    “疼~小娘子快放手,我是公子的侍女解语!”

    一个六角灯笼照了过来,莫愁便松了手上力道,眯起眼问:“解语,你有何事?”

    解语揉着自己发红得手腕,不甚高兴:“公子唤你过去。”

    莫愁仰头看着天色,此时不过三更天,所以江大公子这是唤她去侍寝,还是侍疾?

    算了!莫愁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九宫主出手她还是心中有数的,不让她直接守寡,已经很对得起了,所以没有十天半月,这江公子绝下不了床。

    她心下稍定,便跟着解语进了主屋。

    屋子布置十分简洁,只是熏了很重的檀香。

    以她多年江湖经验来说,这香于一个受内伤的人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唯一的作用怕是遮掩那股子血腥味了。

    也不知是那江公子有洁癖,还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外来人。

    若是为她的话,那还真是白费心机了,她混迹江湖多年,这鼻子闻别的不灵,但血腥味,哪怕只有一丝,也是能闻出来的。

    莫愁心里正打着官司。那层层帷帐后便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今日之事可是吓到你了?”

    吓?

    莫愁有些好笑的想着,这世上她斗不过的人无外乎三个:月南星、莫无双,九宫主。可她虽时常吃亏,却没有一刻胆怯过。

    不过,她总不能将事情原委全讲出来,毕竟这帐子里只是个文弱书生,反吓到他便不好了,遂如同先前对待田媪那般,又开始扮猪吃老虎。

    “当然,就算南荒那种战乱之地,也没有光天化日便抢人的道理!”

    “那个宵小……”江凌尘似是有些犹疑,顿了良久方道:“他只是话说的可怖,并不是冲着你来的。”

    莫愁故意捏了个哭腔:“一个采花贼,不是冲着我,难道还是冲着公子你吗?”

    江凌尘一噎,看似非常浅显的道理,但在他的认知里,这采花贼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虽没什么仇家,但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自小便给他招惹了诸多麻烦。月如霜,朝芸公主,以及长安城里那群疯狂迷恋他小娘子,别说雇个采花贼了,便是将这长安城掀了,他亦觉得无甚奇怪。

    不过一句两句跟这小娘子也攀扯不清。听那语气,她现下都快哭了,若说多了捅了她那泪窝子,他如今拖着这病躯,如何有精力哄的了呢?

    江凌尘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纱帐,一寸一寸打量着莫愁的身影。

    今日在城外,一时大意挨了采花贼一记掌风,当时不觉得什么,可刚入了城便吐了一大口血,昏昏沉沉地睡了四个时辰,不知为何,梦里竟全是这小娘子如秋水般的一双眼睛。

    他便忍不住去想,晨起那团扇后的娇娇该是怎样的姿容和气度:“你……进来说话。”

    莫愁心中警铃大作,进去?进去做什么呢?完蛋,难道还是躲不过吗?他受这么重的伤,竟还能色心大起?当初那窑姐儿可不是这么教的呀!

    莫愁一瞬间心思百转,推脱道:“我在外面冻了许久,身上有寒气,若损伤了公子病体便不好了。”

    “无妨,”江凌尘轻笑道:“我就是看你一眼。要不然明日你将这大红喜服一脱,我连自己今日娶的是何人都不知道了。”

    莫愁忍不住腹诽,你认不出长着嘴不能问吗?非得让我进去是个什么执念?可心里这官司还没打完,就听那帐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

    江凌尘又道:“好吧,小娘子既害羞,我便出去看看你。”

    怕什么,这人还能四个鼻子长三条腿吗,莫愁心一横便撩了帐子走了进去。

    江凌尘撑着将起未起的半块身子端详了她许久,如今一见,竟恍然发觉,无论先前如何忖度,都不及这小娘子万一。

    可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危险,这是他从前吃了多少暗亏方悟出来的道理!

    祖母当初哄他应下这桩亲事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说虽未见过这小娘子,但这小娘子的娘亲却是她的亲表侄女,胆子巨大,长的却奇丑无比。绝对是他的良配。

    江凌尘不信,祖母便又道:“别以为得读了许多书便是真的聪明了,你也不想想,你哪位表姑若真生的如花似玉,为何不在长安找个好夫君?偏生去了南荒那呜糟之地,还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

    江凌尘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应下这桩婚事,哎!如今想来,祖母三朝诰命,人精中的人精,那话他还真不该尽信。

    江凌尘清咳一声,压下腹内翻涌的气血,声音渐渐转冷:“实在抱歉,我母亲病着。府里中馈全由一个刚及笄的小妹打理,所以并未给你收拾落脚的地方,你今晚先去西厢房暂住吧。明日……明日再从长计议如何?”

    莫愁跟得了特赦似的,慌得便跑出去找解语。

    话说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江湖魔女,还是第一次如此之怂,又溜得如此之快。

    解语还留在刚才的地方,还保持着提灯笼的姿势,见莫愁出来,极度紧绷的背便慢慢松了下来,随即释然一笑:“走吧。”

    她事无巨细的给莫愁烧了热水,铺了床盖,还特意生了两个暖炉子。

    莫愁同她道了声谢,便自己卸了钗环,正揽镜自照,欣赏着自己一日未见的绝世容颜。

    谁知解语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镜面里。

    莫愁皱眉她也皱眉,莫愁噘嘴她也噘嘴,似是在比对着什么,半晌,方笑眯眯的说道:“像咱们这种美貌之人,素衣布裙粉黛不施,便已然是瑰丽难掩了,还是得再低调些,莫将别人的风头都抢了去!”

    不说莫愁日日对着自己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就说那眼界,也被九宫主养的很刁的,她凝神细看,解语虽乍一看是个美人儿,但仔细一看,那鼻子那眉毛那眼,都是满满的瑕疵啊!

    所以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咱们”美貌之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的?

    但莫愁转念一想,这大院子这般冷清,似是只有解语一个侍女呢,她得好生恭维着些,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拂不是。

    遂转过身,亲昵的拉着解语的手:“是的呢,我平时也不爱待恁多首饰,也不愿穿红衣裳。”

    “这不就巧了吗,”解语反拍着她的手:“我有个梦中情裙,一下子买了十好几件呢,要不咱们明天穿一样的,保准跟对儿孪生姐妹一样。”

    “好啊,好啊!”莫愁咬着牙应到。

    第二日,她们两人穿着一身白,跟俩门神似的站在主屋门前互相打量着对方,却把匆匆赶过来探病的江夫人给吓了一跳。

    “要死啦,穿成这样,等着给人送殡啊!”她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随即便哭嚎着进了屋:“哎呦,我的儿!”

    江凌尘面无血色,看着吓人,但其实是失血过多,有些嗜睡罢了,被亲娘拍了两下,差点真死过去:“咳咳咳……”

    江夫人听到动静方连忙停了下来,

    江凌尘喘匀了气儿,缓缓睁开眼,:“阿娘自己还吃着丸药,怎么不好生在房中歇着。”

    “昨日丫鬟们不敢吵醒我,今日待我吃了药,方敢讲起那惊险事,儿啊,大夫怎么说的,要不要紧啊!”

    “无事,就是看着吓人,休养几日便好了。”

    莫愁打老远看着,这江凌尘虽面上云淡风轻,但字字句句明明都是硬撑着一口气说出来的,还真有几分愚孝!

    不过,如果她的阿娘还在世,她大概也会这般吧!

    莫愁刚怆然低下头,江凌尘一道淡淡目光便扫了过来,却又硬逼着自己转过头,对解语说道:“去把那衣服换下来吧。我和阿娘都不喜欢这颜色。”

    解语心想自家公子素来不喜美人,骤一看见她做这般打扮,惊艳了些,所以这么要求也无可厚非,遂欠身说了声:是。

    但她有满满一大柜子衣服可以换,莫愁可没有啊!

    她那些衣服、嫁妆,甚至陪嫁的人,全都在昨日城门外的那场混战中丢失了。

    莫愁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凌尘,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九宫主几乎杀疯了,江家暗卫虽奋力抵挡,但毕竟是云泥之别,江凌尘神色愈重,趁着两方缠斗的功夫,退到花轿跟前来,安抚道:“小娘子莫怕,不过是一江湖宵小,江家定会护你周全。”

    莫愁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娇滴滴地回道:“公子放心,若是不敌,奴家定会一死以保清白。”

    “万莫有这种念头!”江凌尘不知为何突然急了,一把掀了帘子探头进来。

    莫愁忙用团扇遮住了脸。

    猛一细看,这江公子....江公子的肌肤吹弹可破,竟是连那江湖第一美男宋阡陌都黯然失色啊!

    江凌尘似是意识到自己失礼,又慌慌忙忙退出去并同轿夫们吩咐道:“我在此处拖住他,你们快带小娘子入城去,若遇如霜郡主亲至,就退到花柳巷,把御史台的钟大人请出来,请他护送你们回江家。”

    莫愁正琢磨着如霜郡主是谁,钟大人又是谁,便被暴走的轿夫们颠的七晕八素的。

    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好不容易等着轿子停了,她掀了帘子下去就吐,脑子正一团浆糊着,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我说江凌尘怎么突然动了凡心了,原来是早就珠胎暗结了,弟妹,几个月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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