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当时心中一动,这人....这人是九宫主啊!难道小陆公子先前提的那抢亲之人便是他?

    说起来,送嫁车队昨日黄昏便抵达长安城外,之所以过而不入,宿在那扶摇客栈里,正是因为遇见桩诡异之事。

    不!其实自出了南荒,一直到抵达长安城外,途中所遇之事皆诡异至极。

    莫愁低下头,努力搜索着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小陆公子清醒过来是在车队驶离南荒的时候,得知她嫁人是为了换那颗救命的枯木逢春,大抵消沉了一阵儿,而后来之所以又欢脱起来,是因为能跑能跳了,还起了帮她逃婚的念头。

    这怕是极难的。

    兄长素来运筹帷幄,仗着精通夷族密语,多年来周旋于大周与关外八大蛮族之间,从未失过手,又怎会做无把握之事呢?

    他要她嫁人,哪怕没有亲自押送,也定是周密安排过的。

    但莫愁也没急着泼冷水,小陆公子被师姐那件事折磨的形销骨立,如今有了这么个念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小陆公子那日听了出折子戏后,突然一脸兴奋地说:“荒郊野外,月黑风高,若新娘子突然变成蝴蝶飞走了,你猜会怎样?”

    莫愁便装作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看似不合情理,实则挑不出任何错处,说不定江家还会赔给我父兄一大笔银钱。不过这车队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若要人人尽信不疑.....”

    莫愁说着轻点了下陆凌霄的唇:“你得先用这三寸不烂之舌,将气氛烘托到位。”

    “放心,编故事嘛,我说第一,白鹭书院里就没人敢称第二。”

    小陆公子和兄长都出自白鹭书院,莫愁不知那里都教些什么,不过看小陆公子给车队的人连讲了七日鬼故事,还没一个重样的后,便当真是有些向往了。

    直至有日深夜,小陆公子抱着头窜进她的马车。

    莫愁半梦半醒,哑着嗓子问:“可是事情办成了?”

    “她们成没成不知道,反正我是吓的够呛!”

    莫愁强撑着坐起身,有些不可置信:“你自己编的故事,倒把自己吓着了?”

    陆凌霄死鸭子嘴硬:“喛!今日虽是我起的头,但田媪不知犯的什么颠,竟一个劲儿的发问,于是后来故事的走向便有些不受控了。”

    “能发问...至少说明听进去了吧!”莫愁这么想着。

    次日,陆凌霄一边跟在车队后面,一边趁人不备捕了满满一布袋蝴蝶,万事俱备,岂料晚间用饭之时,田媪竟把所有人聚到一处,还讲了个“新娘突变大扑棱蛾子,竟是陈仓暗渡,要与情郎私奔”的华京奇案。

    毫无疑问,这件事定是兄长的手笔,兄长与小陆公子同窗十载,相互了解甚深,所以他能推断到这一步并安排个人提醒田媪,倒也不足为奇。

    事败后,小陆公子又开始不停唉声叹气,莫愁没法,便浑说了几个人名,让陆凌霄替她去拜访几位“旧相识”,以期其能相助一二,陆凌霄便匆匆离开了车队。

    后来风霜露宿小半月,车队驶入了那烟雨如画的江南。

    田媪也不知怎么了,天天趴她窗户底下,不是跟人八卦江家的满门清贵,便是叨叨江家那劳什子祖训。

    说什么族中子弟倡行清心寡欲,主母未有所出妾室不可先行生育云云。

    莫愁现在想来,当然知道她那是有意敲打,好让她这个“妾”进府后别太招摇,只是当时确实懒得听,每每觉得不顺耳了的便“咣”地关住窗子闭目调息。

    不过说是闭目调息,但那闹市里的吴侬软语常让她久久无法入定。

    其实她从前来过江南的。

    每年九宫主都会不辞万里的带她来住上一阵儿,这里哪一条街,有什么好的吃食,她全都一清二楚。

    记的有一次,她随九宫主拜访友人,途中见一家食铺前排了很长的队,便吵着要吃。可九宫主屈尊降贵替她买到了,却发现不过是种草泥捏的团子,登时又有些嫌弃,尤其听到一旁人说这是祭祠所用,给死人吃的后,那嫌弃简直达到顶峰,都敢给九宫主甩脸子了。

    九宫主也不惯着她,硬塞了两个到她嘴里,差点没把她给噎死。

    莫愁那时年少调皮,一路咳一路吐,后来委实气不过,便一屁股坐到一个算命摊子上,就是赖着不肯走,非要那老神棍给她算算,是不是印堂发黑,是不是与某人犯冲,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所以莫愁这次入了江南后,还专门去寻了那老神棍,央他演一场戏给田媪看。

    那日傍晚,莫愁正跟田媪在客栈里堂食,老神棍便撑着“祖传算命”的招牌走了进来。

    要了一壶酒、半斤肉,一边细细吃着,一边同她打趣道:“小娘子替老夫付了这肉钱,老夫送你一卦如何!”

    莫愁一笑,不顾田媪乱挤的眼色,便拍了一两金在桌上:“钱在这儿了,但也得你算得准才行。”

    老神棍捋着他的山羊胡:“啧啧啧,小娘子七杀入命,命格太硬,怕是不日便会有血光之灾啊.....”

    田媪闻言竟“噗嗤”笑出声来,还差点把饭喷到莫愁脸上。

    莫愁默默往后退了退,然后刻意装出一副忧虑模样,暗示那老神棍:“哦?那先生可否详细说说,有血光之灾的是我?还是我身边的人?”

    神棍掐指的手一顿,随即话锋一转:“小娘子若心智不坚定,也极有可能被身边的人影响,譬如父兄啊、夫君啊,君姑什么的。”

    田媪却笑的更开怀了,当即便把莫愁那一两金扔给老神棍:“阿弥陀佛,莫不是老神仙显灵,庇佑我江家逢凶化吉!”

    倒给那老神棍整不会了。不停擦着额头的汗,内心慌的一批。

    莫愁一时间心思百转,便倏地冷下脸来:“胡说,休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快滚。”

    直至现在,莫愁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日的田媪为何那般反常?老神棍是她随机拉来了,兄长绝不可能提前预料,那么,还有谁呢?不想她逃掉这场婚。

    莫愁收回漫长的思绪,撩开轿帘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江凌尘,又看了看谈笑自若的九宫主。

    哎!他们对峙到哪一步了?

    江凌尘:“放肆!我江家新妇,岂容你亵渎!”

    九宫主:“亵渎!果然不愧是长安才子,这词用的甚好,但本君就是喜欢辣手摧花,不管是她这株傲雪寒梅,还是你这朵香草兰芷!”

    莫愁摇了摇头,所以老神棍那件事也绝不可能是九宫主做的,九宫主素来霸道惯了,没读书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明抢的。

    所以他参与到整件事情中来,应该只是昨日黄昏发生的事。

    昨日黄昏,田媪不停地催,定要在城门关闭前进入长安城中去,莫愁便佯装腹痛叫停了马车。

    哎!说起来,她叱咤江湖多年,若不是先前已假意发过三次脾气,断不会不要脸皮的使这尿遁之术。

    只是小陆公子替她去寻人一直未归,说什么也得再拖上一夜。

    田媪当时虽然气极,但还是依着她停了下来,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又打发了个小厮去城中江家通报。

    莫愁捂着肚子在人前逛了一圈,便又躲进了马车里,小陆公子就是这时回来的。

    莫愁虽没抱太太希望,却还是顺嘴问了句:“可寻到人帮忙了?”

    “别提了!”陆凌霄用新买的玉骨扇挑起她的下巴,一脸若有所思:“按理说你这姿色吧,不是天下第一也算世间少有了,可我按你给的人名一一找了过去,竟无一人愿帮忙!”

    “呵!都这么怂?”

    “怂嘛?倒也不至于!”陆凌霄摇了摇头:“孤身入大漠王廷只为取一人首级的怀陌公子,玉清观百年来唯一领悟了玄心剑法的王玉灵,还有凭一已之力灭了仇家满门的怪侠薛云昭,这哪一个看上去都不像是怂人啊!”

    “那便是你行事之时露了马脚,抑或辨才不行?”莫愁峨眉紧蹙,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同田媪装娇弱装习惯了,竟颇有些西子之风。

    此刻饶是个瘸腿男人见了,怕都得挣扎着站起来,奈何小陆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娇娥,还是个极度自信的女娇娥。

    “不可能!你怀疑什么,也不能怀疑你兄长的无双公子之名吧!我扮做男子,同他做了十年同窗,他愣是没将我认出来!况且,白鹭书院的策论只要我参加,无双公子就永远是第二。”

    轰隆!

    突然而至的一道响雷将陆凌霄的脸都映白了几分。便听外面的田媪骤然大喊道:”哎呀,晦气死了,红事遇白事,大不吉啊。“

    莫愁忙撩开车帘一角望了出去。

    枯藤老树,天低欲雨,漫天飞洒的纸钱里,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赫然跃入眸中。

    纹饰图案精美繁复,细腻如织锦,其精致奢靡,就连下面八匹白玉马方能拉就的车架都压不住。

    更何况车架前还坐着个白衣猎猎、分外妖娆的瞎子,颇为认真的拉着二胡。

    莫愁当时便忍不住感叹。到底要死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的上这幅仪仗?而那瞎子将二胡拉的这般凄婉,又是想让诈尸还是不想?

    不过前前后后想了这么多事,她总算弄明白了。

    昨日那棺材里装的哪是什么死人,分明就是九宫主嘛!

    她嫁人,有送嫁妆的,有送人情的,也唯有他才能这般别出心裁,送了份晦气来。

    一则给江家添堵,二则怕是赶来的匆忙,只能先将车队拦在城外,好方便他次日扮个采花贼,把她这便宜夫君气个半死。

    莫愁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膝盖,不行不行,实不能再跪下去了,她本不就是那逆来顺受的人,所以在这无人之处装什么贤良淑德。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主屋,哭江凌尘走了一波一波,实没什么人顾得上她,遂踢起嫁衣衣摆,在廊下寻了个黑暗角落坐下来。

    哎!枉她还担心了很久,这洞房花烛夜到底该如何侍寝,是像当初那窑姐儿说的那般,还是矜持一点?现在好了,九宫主可算帮了个大忙,侍什么寝呢,明日等着侍疾吧。

章节目录

魔女入长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晓梦迷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晓梦迷牒并收藏魔女入长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