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暗云乖觉地避在天幕两边,任由朗月洒下一地银辉。

    “今年中秋的月儿倒好,亮堂堂的,我瞧着,倒是烛火也不用点了,就着月色光辉饮宴也别有一番趣味。”皇后坐在皇帝左下首,笑对皇帝说道。

    “皇后姐姐说得有理,”坐在左下第二位的朱充容应和着,“当真是好兆头,必是皇上治国有方,上苍有所感知,才能有此吉相。”

    “哼!”坐在皇帝右下首的张贵妃斜睨了朱充容一眼,冷哼一声,“朱充容说话倒是讨人喜欢,本宫笨嘴拙舌的,就想不出这种话来,还得向朱妹妹学习才是。”

    张贵妃容颜华美艳丽,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百蝶裙,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发如乌木,明媚动人。

    被她这一番抢白,朱充容清丽的脸上赫然出现了赧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上首的皇后面色也不好看,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贵妃这是借着敲打朱充容在给自己脸色看,但贵妃脾气一向如此,皇上又常偏向着她,她即使贵为皇后,也无可奈何。

    “贵妃谦虚了。”半晌,皇后才挤出这一句话来。

    下面的宫妃看着上面这两尊大佛打机锋,更是凝声屏气,生怕自己被殃及到了,气氛一下子就微妙起来。

    只是,坐在皇后和贵妃中间的皇帝却仿若完全没听见这二人的言语交锋,眼神有些微微放空,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

    还是最受皇上宠爱的贵妃看出了他的异样,带着些嗔怪的腔调,不满道;“合宫夜宴,皇上怎么却仿佛心不在焉?不发一言?好生无趣!”

    “啊?”皇帝听了贵妃的撒娇嗔怪,这才反应过来,“爱妃可是错怪朕了,不过是想着前头的一些朝堂之事,怎么,你难道还要为这吃醋?”

    这话看似是责怪,其实里面满是宠溺,张贵妃显然很是受用,装作不好意思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看得一旁的皇后牙齿发酸。

    “啧啧啧,看来皇上还是更喜欢贵妃呀,都不带搭理皇后的!”

    “皇后的脸色真是精彩!”

    “皇后怎么一句话不说?”

    “快呀,快上呀!抢回你的男人!”

    “哎呀呀,亲临现场,可比看宫斗剧精彩刺激多了!”

    实在不是皇帝不想搭理身边的人,只是这脑海里总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呱呱作响,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魇着了,被什么妖物缠上了,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出现个女人的声音,很是一番惊恐。

    后来逐渐发现自己身体并无异样,而且这声音……怎么说,就算真是个妖物,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妖物。

    看她整天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鸡毛蒜皮的八卦,什么皇后每天念佛好无趣,贵妃衣服好多,从没穿过重样的衣服,这个宫的宫女好像跟那个宫的太监关系过于亲密了惹……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活脱脱一个碎嘴子。

    而渐渐地,他也从只言片语中的信息逐渐锁定了这声音的来源,自己的妃嫔,宋美人。

    宋氏……

    今日的宋氏穿着一身浅绿衣裙,发间只用几支翠绿簪子装饰,低眉敛目坐在众妃之间,毫不惹眼。

    只是,谁能想到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竟然如此八卦碎嘴?

    而且,皇帝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她怎么置身事外,好似这些事情与她浑不相干?

    虽然自己对她并无甚印象,但她始终是宫妃,怎么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皇后与张贵妃争风吃醋?

    难道她自己不在意恩宠吗?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便失了神。

    突然之间,声音又戛然而止。

    总是如此,皇帝有些烦躁,他也摸不清楚规律,这声音有时候出现,有时候又会突然消失。

    但是这宋氏嘴角还漾上了淡淡笑意,明显心里还在想东想西呢,可他偏偏听不见!

    他面色沉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朕许久未见宋美人,今日装扮倒是雅致。”他状似无意说道。

    然而这对于其他妃嫔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尤其是张贵妃,本来还沉浸在皇帝对她的打趣之中,乍然听见皇帝夸赞其他的嫔妃,娇媚的脸上登时就布满了寒霜,恨不能用眼刀将宋清漪捅上十个八个窟窿。

    自以为默默吃瓜看戏的宋清漪突然被皇帝点名,人一愣,险些打落了桌上的果盘。

    感受到周边数十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她不由得在心内暗自吐槽,明明是皇后和贵妃在上演宫斗戏码,怎么突然点了自己的名?

    她只得起身离席,向上首的皇帝行了礼,然后斟酌着开口:“妾身多谢皇上抬爱,自前月落水以来,妾身一直在养病,故而皇上未曾看见妾身。今日中秋佳宴,多亏皇后娘娘想着妾身,妾身才能出席。”

    “皇后贤德。”闻言,皇帝对皇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朕忙于前朝之事,偶尔会疏忽后宫众人,还得多亏皇后照料想着。”

    皇后因着先前被张贵妃暗暗抢白,面上无光,正自懊恼,如今得了皇帝赞许,心内自是欢喜不少,对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宋美人也多了几分好感。

    “若真是照料得好,怎地宋美人又会落水?”张贵妃在一旁阴阳怪气,“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呢?”

    还未等皇后开口辩白,宋清漪又开口道:“妾身愚钝,才会失足落水,与皇后娘娘有何干系?若是因为妾身而累及皇后娘娘,妾身真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哼!”张贵妃眯着眼,口中恶言频出,“我看你倒是伶牙俐齿,瞧不出哪里愚钝,莫不是聪明过了头,想着落水引人注目,才有此一遭吧。”

    这话说得十分歹毒,宋清漪从未见过如此刁蛮霸道之人,偏偏她又身居高位,不可和她针锋相对,一时之间,竟被急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辩驳。

    更何况,她是在宋美人落水之后才穿越而来,压根不知道宋美人落水之因,许是有人故意陷害也未可知,这叫她如何回答?

    皇帝此时虽听不见宋清漪的心声,但瞧着她被张贵妃堵住了话,清雅白皙的脸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心情好了不少,沉了的面色舒展开来,面上倒有些浅浅笑意。

    这才对,如方才一般仿佛局外人,哪里还像他的宫妃?

    他并不在意张贵妃的刻薄之语,反倒是有些纵着她,让她激一激这口里不一的宋美人,看看她要作何解释。

    忽然间,他又听见了这宋美人的心声。

    “泼妇!”这声音中满是恼怒与愤恨,“自己做惯了贼便疑心别人都是贼!自己平日里拿腔拿调惯了勾引皇上,以为人人都跟她一个德行,简直可恶!”

    “噗呲!”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宋美人看着像块温润的羊脂玉,谁承想,底子里竟是个小辣椒。

    他瞄了一眼志得意满的张贵妃,心想若是她知道了宋氏心中所想,必会像个小野猫一样疯叫着上去抓花宋氏的脸。

    张贵妃见皇帝对着自己笑,越发得了意,还欲再说,还是被皇帝止住了话头。

    到此为止便够了,可不能真将人逼急了。

    “是朕疏忽了,”他出言给这事定了性,“宋美人落水受了惊,这些时日朕一直都忙于朝政,未曾关注到。”

    他转头对着身边伺候着的大太监梁九吩咐道:“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对羊脂白玉做的如意,便取出来赠与宋美人,也好为她压压惊。”

    梁九闻言忙行礼应是,起身间不着痕迹地瞧了宋清漪一眼,这位主儿倒是入了皇上的眼了。

    张贵妃得意的脸瞬间垮了,醋意浸满了她的面庞,酸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宋清漪则完全是头脑发懵的状态,自己穿越过来两个多月了,这皇帝从未多关注过自己一眼,怎地今日这般大方?

    她呆呆地跪下谢恩,头脑里满是疑惑。

    皇后见张贵妃那张酸脸,瞧着这宋美人便越发顺眼,便也开口道:“既如此,臣妾便添一对玉镯,也是贺一贺宋美人大病初愈的意思。”

    “到底是皇后明白朕的心意,”皇帝好整以暇,用略有些调侃的语气对着张贵妃道,“贵妃可有什么表示?”

    “我……”张贵妃瞪大了无辜的双眼,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嗯?”皇帝的反问语气强硬起来。

    “那妾身便添一支金钗吧。”张贵妃侍奉皇帝多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气,听见皇帝这语气,便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是服了软,只是语气中满是不甘。

    站在下面的宋清漪更懵了,皇上这是在为自己出气?

    不会吧……他那么宠爱张贵妃。

    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不知道这皇上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宋清漪作出诚惶诚恐的姿态谢了恩,顶着周围或嫉妒、或好奇、或看戏的目光,强装镇定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好在这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待乐工笙箫起,皇帝似乎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走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就引起皇上的注意了?

    没有比这身打扮再不起眼的了,皇上如此宠爱张贵妃,难道不是喜爱张贵妃那款明艳娇媚的吗?这种清汤寡水的装扮也能吸引到他?

    宋清漪满腹疑惑,却又无从解答。

    她趁着众人都在欣赏乐舞之际,不着痕迹地瞧了上首一眼,只见皇帝一如既往,周旋在皇后和张贵妃之间,“其乐融融”。

    “但愿这只是个小插曲,之后可别再横生事端了。”宋清漪在心内暗暗祈祷。

    “哼……”皇帝听见了宋清漪心中所想,忍不住轻哼一声。

    “皇上?”一旁的张贵妃不解,面上带上了些疑惑的神色。

    “无妨。”皇帝摆摆手,敛了敛神色,笑对张贵妃道。

    一旁不发一言的皇后见了皇帝今日的异常,目光在宋清漪身上打了几转,又看了看张贵妃今日鲜红欲燃的石榴裙,端起了桌上的玲珑琉璃杯,轻轻抿了一口,心中自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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