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李秋山回到庄子。他出门时对外的说法是风湿又犯了，去张老大夫那里敷点药，去的时候忧心忡忡，回来的时候也没见轻松多少，甚至脚步还更加沉重。
庄丁们见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是不是他风湿又加重了？还能不能干活？这庄头的位置还坐不坐的稳啊？自己是不是有上位的机会啦？
李秋山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但他没空理会。这一路上一直在思考张大夫说的话。
张老大夫说秦小姐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人打晕后扔进乱石潭的。
他问，就不能是五小姐出门乱跑，在潭边不小心摔倒磕到头，滚落水潭的吗？
毕竟乱石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旁边有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坡。之前也有人因为贪看怪石不小心滚落深潭的。
但是张老大夫说秦五小姐后脖子上有手掌印，脑袋上的伤口轮廓四四方方也不是摔到石头上所能造成的，更像是用镇纸敲的。
这就不是意外了，李秋山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却也不敢说，还得掏银子买张老大夫闭嘴不要说出去，他报给府里也只说是秦五小姐不听劝告乱跑出门意外落水，已经没事了。
把大事化小，故意说成意外，是府里惯常的做法。他是大太太的心腹，有大太太在，这事多半就糊弄过去了。唯一要命的是，凶手这次没得逞会不会再次行凶。如果她死在了庄子里，这一整个秦家庄的人都会受牵连。
如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人所为，那他只好去旁敲侧击一番，得让人明白，小姐不能在自己管的庄子上出事。
李秋山一边哀叹自己命苦一边咒骂着这不知好歹的杀人害命的家伙，很快就回到了他住的院子。
秦家庄占地不小，作为庄头有独门小院居住。他婆娘在秦府大厨房当差，闺女在老夫人院子里做着三等丫头，所以他平日里是独住。庄上都是知根知底的，门向来不上锁，从没出过什么意外。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一打开房门，李树山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了出去。
只见昏暗的堂屋里，一个没有脸的黑乎乎人影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下，嘴上的獠牙微微闪光。
他屏住呼吸，再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没有脸，只是背对着房门露出的后脑勺。那獠牙也只是根簪子。
听到开门声，那人将椅子转过来，笑颜如花，正是秦五小姐秦少琢。两个贴身婢女采莲和松花也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她身后。
“好巧呀，李总管。”
秦少琢语气欢快，带着一股雀跃。
李秋山提起的心慢慢落了回去，松了一口气，满脸的庆幸之色不加掩饰。
“五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小人的屋子。”
言下之意你到我房间等人，说什么巧不巧的。
知他意有所指，秦少琢笑容不变，偏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语气却是阴恻恻的:
“我是守株待兔，可李总管见到我不就是巧了吗？你刚从张老大夫那里回来，路上恐怕没少琢磨我的事，一回到家就见到我不觉得惊喜吗？”
“哦不，你刚才很紧张，很害怕。你在怕什么呢？李总管，你是怕这屋子里藏了个杀人凶手吗？”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配合着语气尖锐的质问，让人瞬间毛骨悚然。
李秋山心头一颤，疑心她知道了什么，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看来落水之事当真有蹊跷啊，想必张大夫跟他说过什么，可惜没有时间去盘问张大夫，就算有，除非以势压人，不然他未必肯配合，秦少琢心里琢磨着。
时日太久，她其实对这件事的记忆已经模糊。刚醒来时检查过身体，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不会太靠近有水的地方，因为小时候落过水留下心理阴影。所以这个她自己任性妄为乱跑出门失足落水的说法就有些可笑。
“李总管怎么不说话？”
李秋山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目光灼灼，似笑非笑，连忙垂下头，定了定心神。
“五小姐说笑了，小人是怕这里简陋腌臜脏了小姐的脚。小姐身份贵重，前院人多事杂，又脏又乱实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还有采莲松花这俩丫头也太不像话，怎地连府里规矩都给忘了，竟然让小姐跑来前院，合该罚他一个月月钱好涨涨教训。”
又胁肩谄笑道:
“五小姐意外落水的事小人已快马报给府里，老夫人的意思是下人们伺候不周罚他们半年月钱，这确实是她们有错，竟让小姐独自出门，连日大雨，路这么滑可不就出了事。”
秦少琢不满地冷哼一声，“我的丫头自有我来管，容不着他人越俎代庖。还有，我是为人所害，不是意外落水。李总管，你查都不查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李树山佯装惊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小人管着庄子几年了也没出过事，哪来的歹人。想来是下人们疏忽，让小姐遭此大难，小姐心中不满才说此气话。小的不敢为他们求情，但眼下正值春耕，育苗播种分水正是事情繁多，人手不足的时候，小姐若是要罚能不能推到日后。”
又补充道：“府里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体谅春耕繁忙，下人们辛苦操劳，说就只罚月钱，其他免了。小人斗胆求小姐也先饶过她们这一遭吧。”
秦少琢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李秋山做了六年庄头，当真老奸巨猾，你说任你说，他就是不接招，先盖棺定论，再搬出老夫人来压人。但有反驳就归结为是你个人情绪问题，甚至上升到人品修养。可是她又确实拿不出证据，就算闹到府里，也不过是得到一个是她无理取闹的结果。
不，还有张大夫。
想到这里，她朝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采莲性子要强嘴皮子不饶人，向来有事她先上，见状立刻站了出来，怼道：
“明明我们小姐是受害者，怎么话到你嘴里全变成是小姐无理取闹了？还拿规矩和老夫人来压咱们，呸，你李庄头倒是不担干系了，那我们小姐受的罪就这么白受了？”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飞溅，手快点到李秋山脸上了。
秦少琢缓缓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转头看向李秋山。
“庄子上的仆人们本就因为我被罚了月钱，我若还不依不饶，难免徒惹怨恨。”
李秋山心里一喜，却听她话风一转。
“但是我差点被人害了性命，怎么能善罢甘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查，你先斩后奏，是料定了我顾忌女儿家名声不敢声张将事闹大是吗？”
她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砰得一声把李树山吓得心头一震。而后定定直视李秋山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那你看错了我。”
李秋山没想到她这么不好糊弄，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正待开口，忽然瞥见桌面上十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是他新淘到的二手紫檀木桌子，只有桌子腿有点问题，桌面原是好好的。
是刚才那一拍？这是什么怪物？
李秋山刚缓过的那口气差点又泄了。
“五小姐非说是被人谋害，可是一没有人证，二没物证，府里这么多人前院也是人来人往这让小人如何去查？无凭无据的哪个肯信？”
秦少琢反问他:
“那你说是我自己出门的，这么多的仆妇和庄丁可有人亲眼所见？”
“害我之人必定是走的后门，他对庄子里情况一清二楚，哪里无人哪条路能走，后门何时开，看门人甚时间不在他都清楚，甚至，他或许还是个管事，有借口把碍事的人调开。”
“你再这样推三阻四，我第一个怀疑你！”
她突然厉声喝道。
李秋山砰通一声跪下，大声喊冤道：“五小姐容禀，小人七岁入府，服侍大老爷多年，六年前才当上这宛宁府庄子的庄头，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事勤勉，从未出过差子，你不能凭白冤枉我啊。”
秦少琢直接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收买张大夫让他隐瞒我的伤情呢？”
李秋山脸色大变，眼珠子左转右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里暗自猜测她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不说话，你在为谁遮掩？”
“小的，小的不是为谁遮掩，只是这没影的事说出来只会扰乱人心，小的不想事情闹大误了春耕耽搁了一整年的收成才想将事情瞒下来。”
“还狡辩，我是得罪了大太太才来这儿的，你是大太太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人，现在我被人暗下黑手你却私下里收买大夫隐瞒不报，你说我若是一状告到祖父祖母那里，他们会怎么想，大太太脱得了干系？”
“五小姐，小的给张大夫塞银子只是叫他别声张出去，可是事情不是小的做的啊。”
李秋山眼神苦涩，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泥淖里，怎么做都不是。惹的一身泥不要紧，怕的是泥足深陷，无法脱身啊。
“这话你去跟祖父说去，跟祖母说去，看他们信不信你。你收买大夫行为可疑，恐怕不等祖父祖母发作，太太为澄清自己会先一步收拾了你。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也有怀疑，你也怕查到大太太头上去，想着反正人也没出事，干脆大被一掩稀里糊涂过去算了。可是你想轻轻放过，凶手愿意善罢甘休吗，下次我若是再出意外，你有几个脑袋来顶锅？”
李秋山扬起头还待要分辨，被秦少琢果断伸手制止。
“不必多说，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听说李庄头有风湿，来，松花，扶李庄头起来，采莲，去给李庄头搬个椅子。”
松花应声，缓步上前扶住李庄头的胳膊。
李秋山跪得久了又兼有风湿，腿脚不利索，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松花稳稳的一把攥住。
步履蹒跚着经过秦少琢身边，李秋山不敢直视，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眼睛半阖，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轻轻垂下，遮住眼底的精光，让人无法轻易窥视。
“李总管。”
她突然开口，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带着一丝惆怅和不易察觉的温情。
“我仔细打听过你，你不是家生子，七岁进府之后一直在前院打杂，被他们呼来喝去，整日欺凌，月钱也常被克扣。”
“直到大太太嫁进来后才好过些，她提拔你做了大老爷的长随，又升到二管事，还把陪嫁丫头许给你做媳妇儿，让你做上庄头之位。她对你恩重如山，你有心为她遮掩也是人之常情。”
李秋山面皮抽搐了下。
看看人家这坦诚程度，直接就说了，我打听过你，知道你的不易，体谅你的为难，把矛头直指大太太，哪有往常那些官家小姐说话做事的委婉。
可是她说的又都是事实，自己确实心有怀疑，无从开口。李秋山满心苦涩，欲待辩解又被秦少琢挥手阻止。
“听我说完，李总管你糊涂啊你知道吗，你是否想过大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嫁进府来人人称赞，三个儿媳妇里最得老太爷老夫人青眼，主持中馈十多年从无差错，做事向来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你真的觉得这次的事是她指使的吗？”
“我和九弟只是一时意气之争，大太太心疼儿子不免言重了些，事后也多次为我向祖父祖母求情。你觉得为这般小事值得杀人？何况手段如此粗暴，是大太太做事风格吗？”
“作为亲信你这样百般遮掩，落在不知情人眼里岂不是做实了大太太的罪责？万一有心人借此机会栽赃嫁祸岂不是百口莫辩？人家会问，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掏银子遮掩？总而言之，你再好好想想吧。”
随后又承诺道:
“若是你怕事情闹大大太太难辞其咎，那我可以答应你，无论查到谁我都不会声张出去，也不会再追究，免得你为难。但是有毒蛇在侧，我不能安心，我必须要知道是谁在害我也好早做防备。”
也许是“不是大太太做事风格”这句话打动了李秋山，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慢慢吁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她。
“五小姐希望我怎么做呢？”
秦少琢嘴角缓缓上扬，与采莲对视一眼，露出今晚上第一个可以称得上真心的笑，开口道，
“李总管在这里经营六年，想必庄子上大多都是你的人，当日是谁当值，哪些人外出，谁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谁行踪不明又解释不清，这些对你来说不难查。何况乱石潭边红色苔藓只要踩上很难不留下痕迹，查鞋底也是一个办法。”
李秋山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郑重道：“那就交给我了，我会派人私下查访，有消息就告知五小姐的。”
秦少琢含笑点头，目的已经达成，她带着采莲和松花正欲告辞，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李总管，你回来了吗，是我，顺子，我有事找你！”
庄丁们见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是不是他风湿又加重了？还能不能干活？这庄头的位置还坐不坐的稳啊？自己是不是有上位的机会啦？
李秋山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但他没空理会。这一路上一直在思考张大夫说的话。
张老大夫说秦小姐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人打晕后扔进乱石潭的。
他问，就不能是五小姐出门乱跑，在潭边不小心摔倒磕到头，滚落水潭的吗？
毕竟乱石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旁边有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坡。之前也有人因为贪看怪石不小心滚落深潭的。
但是张老大夫说秦五小姐后脖子上有手掌印，脑袋上的伤口轮廓四四方方也不是摔到石头上所能造成的，更像是用镇纸敲的。
这就不是意外了，李秋山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却也不敢说，还得掏银子买张老大夫闭嘴不要说出去，他报给府里也只说是秦五小姐不听劝告乱跑出门意外落水，已经没事了。
把大事化小，故意说成意外，是府里惯常的做法。他是大太太的心腹，有大太太在，这事多半就糊弄过去了。唯一要命的是，凶手这次没得逞会不会再次行凶。如果她死在了庄子里，这一整个秦家庄的人都会受牵连。
如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人所为，那他只好去旁敲侧击一番，得让人明白，小姐不能在自己管的庄子上出事。
李秋山一边哀叹自己命苦一边咒骂着这不知好歹的杀人害命的家伙，很快就回到了他住的院子。
秦家庄占地不小，作为庄头有独门小院居住。他婆娘在秦府大厨房当差，闺女在老夫人院子里做着三等丫头，所以他平日里是独住。庄上都是知根知底的，门向来不上锁，从没出过什么意外。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一打开房门，李树山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了出去。
只见昏暗的堂屋里，一个没有脸的黑乎乎人影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下，嘴上的獠牙微微闪光。
他屏住呼吸，再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没有脸，只是背对着房门露出的后脑勺。那獠牙也只是根簪子。
听到开门声，那人将椅子转过来，笑颜如花，正是秦五小姐秦少琢。两个贴身婢女采莲和松花也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她身后。
“好巧呀，李总管。”
秦少琢语气欢快，带着一股雀跃。
李秋山提起的心慢慢落了回去，松了一口气，满脸的庆幸之色不加掩饰。
“五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小人的屋子。”
言下之意你到我房间等人，说什么巧不巧的。
知他意有所指，秦少琢笑容不变，偏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语气却是阴恻恻的:
“我是守株待兔，可李总管见到我不就是巧了吗？你刚从张老大夫那里回来，路上恐怕没少琢磨我的事，一回到家就见到我不觉得惊喜吗？”
“哦不，你刚才很紧张，很害怕。你在怕什么呢？李总管，你是怕这屋子里藏了个杀人凶手吗？”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配合着语气尖锐的质问，让人瞬间毛骨悚然。
李秋山心头一颤，疑心她知道了什么，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看来落水之事当真有蹊跷啊，想必张大夫跟他说过什么，可惜没有时间去盘问张大夫，就算有，除非以势压人，不然他未必肯配合，秦少琢心里琢磨着。
时日太久，她其实对这件事的记忆已经模糊。刚醒来时检查过身体，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不会太靠近有水的地方，因为小时候落过水留下心理阴影。所以这个她自己任性妄为乱跑出门失足落水的说法就有些可笑。
“李总管怎么不说话？”
李秋山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目光灼灼，似笑非笑，连忙垂下头，定了定心神。
“五小姐说笑了，小人是怕这里简陋腌臜脏了小姐的脚。小姐身份贵重，前院人多事杂，又脏又乱实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还有采莲松花这俩丫头也太不像话，怎地连府里规矩都给忘了，竟然让小姐跑来前院，合该罚他一个月月钱好涨涨教训。”
又胁肩谄笑道:
“五小姐意外落水的事小人已快马报给府里，老夫人的意思是下人们伺候不周罚他们半年月钱，这确实是她们有错，竟让小姐独自出门，连日大雨，路这么滑可不就出了事。”
秦少琢不满地冷哼一声，“我的丫头自有我来管，容不着他人越俎代庖。还有，我是为人所害，不是意外落水。李总管，你查都不查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李树山佯装惊讶道:
“这，这怎么可能，小人管着庄子几年了也没出过事，哪来的歹人。想来是下人们疏忽，让小姐遭此大难，小姐心中不满才说此气话。小的不敢为他们求情，但眼下正值春耕，育苗播种分水正是事情繁多，人手不足的时候，小姐若是要罚能不能推到日后。”
又补充道：“府里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体谅春耕繁忙，下人们辛苦操劳，说就只罚月钱，其他免了。小人斗胆求小姐也先饶过她们这一遭吧。”
秦少琢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李秋山做了六年庄头，当真老奸巨猾，你说任你说，他就是不接招，先盖棺定论，再搬出老夫人来压人。但有反驳就归结为是你个人情绪问题，甚至上升到人品修养。可是她又确实拿不出证据，就算闹到府里，也不过是得到一个是她无理取闹的结果。
不，还有张大夫。
想到这里，她朝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采莲性子要强嘴皮子不饶人，向来有事她先上，见状立刻站了出来，怼道：
“明明我们小姐是受害者，怎么话到你嘴里全变成是小姐无理取闹了？还拿规矩和老夫人来压咱们，呸，你李庄头倒是不担干系了，那我们小姐受的罪就这么白受了？”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飞溅，手快点到李秋山脸上了。
秦少琢缓缓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转头看向李秋山。
“庄子上的仆人们本就因为我被罚了月钱，我若还不依不饶，难免徒惹怨恨。”
李秋山心里一喜，却听她话风一转。
“但是我差点被人害了性命，怎么能善罢甘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查，你先斩后奏，是料定了我顾忌女儿家名声不敢声张将事闹大是吗？”
她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砰得一声把李树山吓得心头一震。而后定定直视李秋山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那你看错了我。”
李秋山没想到她这么不好糊弄，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正待开口，忽然瞥见桌面上十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是他新淘到的二手紫檀木桌子，只有桌子腿有点问题，桌面原是好好的。
是刚才那一拍？这是什么怪物？
李秋山刚缓过的那口气差点又泄了。
“五小姐非说是被人谋害，可是一没有人证，二没物证，府里这么多人前院也是人来人往这让小人如何去查？无凭无据的哪个肯信？”
秦少琢反问他:
“那你说是我自己出门的，这么多的仆妇和庄丁可有人亲眼所见？”
“害我之人必定是走的后门，他对庄子里情况一清二楚，哪里无人哪条路能走，后门何时开，看门人甚时间不在他都清楚，甚至，他或许还是个管事，有借口把碍事的人调开。”
“你再这样推三阻四，我第一个怀疑你！”
她突然厉声喝道。
李秋山砰通一声跪下，大声喊冤道：“五小姐容禀，小人七岁入府，服侍大老爷多年，六年前才当上这宛宁府庄子的庄头，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事勤勉，从未出过差子，你不能凭白冤枉我啊。”
秦少琢直接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收买张大夫让他隐瞒我的伤情呢？”
李秋山脸色大变，眼珠子左转右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里暗自猜测她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不说话，你在为谁遮掩？”
“小的，小的不是为谁遮掩，只是这没影的事说出来只会扰乱人心，小的不想事情闹大误了春耕耽搁了一整年的收成才想将事情瞒下来。”
“还狡辩，我是得罪了大太太才来这儿的，你是大太太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人，现在我被人暗下黑手你却私下里收买大夫隐瞒不报，你说我若是一状告到祖父祖母那里，他们会怎么想，大太太脱得了干系？”
“五小姐，小的给张大夫塞银子只是叫他别声张出去，可是事情不是小的做的啊。”
李秋山眼神苦涩，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泥淖里，怎么做都不是。惹的一身泥不要紧，怕的是泥足深陷，无法脱身啊。
“这话你去跟祖父说去，跟祖母说去，看他们信不信你。你收买大夫行为可疑，恐怕不等祖父祖母发作，太太为澄清自己会先一步收拾了你。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也有怀疑，你也怕查到大太太头上去，想着反正人也没出事，干脆大被一掩稀里糊涂过去算了。可是你想轻轻放过，凶手愿意善罢甘休吗，下次我若是再出意外，你有几个脑袋来顶锅？”
李秋山扬起头还待要分辨，被秦少琢果断伸手制止。
“不必多说，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听说李庄头有风湿，来，松花，扶李庄头起来，采莲，去给李庄头搬个椅子。”
松花应声，缓步上前扶住李庄头的胳膊。
李秋山跪得久了又兼有风湿，腿脚不利索，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松花稳稳的一把攥住。
步履蹒跚着经过秦少琢身边，李秋山不敢直视，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眼睛半阖，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轻轻垂下，遮住眼底的精光，让人无法轻易窥视。
“李总管。”
她突然开口，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带着一丝惆怅和不易察觉的温情。
“我仔细打听过你，你不是家生子，七岁进府之后一直在前院打杂，被他们呼来喝去，整日欺凌，月钱也常被克扣。”
“直到大太太嫁进来后才好过些，她提拔你做了大老爷的长随，又升到二管事，还把陪嫁丫头许给你做媳妇儿，让你做上庄头之位。她对你恩重如山，你有心为她遮掩也是人之常情。”
李秋山面皮抽搐了下。
看看人家这坦诚程度，直接就说了，我打听过你，知道你的不易，体谅你的为难，把矛头直指大太太，哪有往常那些官家小姐说话做事的委婉。
可是她说的又都是事实，自己确实心有怀疑，无从开口。李秋山满心苦涩，欲待辩解又被秦少琢挥手阻止。
“听我说完，李总管你糊涂啊你知道吗，你是否想过大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嫁进府来人人称赞，三个儿媳妇里最得老太爷老夫人青眼，主持中馈十多年从无差错，做事向来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你真的觉得这次的事是她指使的吗？”
“我和九弟只是一时意气之争，大太太心疼儿子不免言重了些，事后也多次为我向祖父祖母求情。你觉得为这般小事值得杀人？何况手段如此粗暴，是大太太做事风格吗？”
“作为亲信你这样百般遮掩，落在不知情人眼里岂不是做实了大太太的罪责？万一有心人借此机会栽赃嫁祸岂不是百口莫辩？人家会问，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掏银子遮掩？总而言之，你再好好想想吧。”
随后又承诺道:
“若是你怕事情闹大大太太难辞其咎，那我可以答应你，无论查到谁我都不会声张出去，也不会再追究，免得你为难。但是有毒蛇在侧，我不能安心，我必须要知道是谁在害我也好早做防备。”
也许是“不是大太太做事风格”这句话打动了李秋山，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慢慢吁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她。
“五小姐希望我怎么做呢？”
秦少琢嘴角缓缓上扬，与采莲对视一眼，露出今晚上第一个可以称得上真心的笑，开口道，
“李总管在这里经营六年，想必庄子上大多都是你的人，当日是谁当值，哪些人外出，谁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谁行踪不明又解释不清，这些对你来说不难查。何况乱石潭边红色苔藓只要踩上很难不留下痕迹，查鞋底也是一个办法。”
李秋山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郑重道：“那就交给我了，我会派人私下查访，有消息就告知五小姐的。”
秦少琢含笑点头，目的已经达成，她带着采莲和松花正欲告辞，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李总管，你回来了吗，是我，顺子，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