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夜。

    刚下过雨,空气里的湿意还未散去,路上泥泞,烂尾楼四下寂静,连独属于夏夜的聒噪蝉鸣在此刻也寂寥无声。

    突然,忙乱脚步声踏破寂静,穿着校服的马尾辫女生从拐角处跑出,面对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她迟疑几秒,咬咬牙选择往烂尾楼里跑。

    她时不时回头查看来时路,慌乱中不慎踩入泥坑,白鞋溅上泥点。

    纪榕低头往自己新买的鞋上送去一眼,此刻她已经无暇再管,趁着后面的人没追上来,她必须趁早找到藏身之处。

    口袋是空的,手机在慌乱中不知道掉在了何处,这里已经荒废许久,她找不到人求助,赤手空拳根本对付不了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

    眼前的楼如同张大嘴藏在深渊里的巨兽,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送上门。

    纪榕刚跑进楼里,身后不远处便传来粗犷的男声:“去哪里了?给我找!”

    她加快脚步踏上二楼,不慎被最后一阶楼梯绊倒,手心先着地而擦伤,火辣辣的疼痛感刺激着纪榕的神经。

    脚步声已进入大楼,低声咒骂的声音仿佛响在耳畔。

    顶层是天台,纪榕无法再往上,只能躲在一个蒙灰的木箱后面,扬起的灰让她嗓子发痒想咳嗽,但却被她硬生生忍住,紧张和恐惧交织,让她眼眶湿润。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甚至能借着月光隐约看见为首的男人在地上的影子。

    太安静了,此刻的纪榕的呼吸声也被无限放大。

    那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偌大的空间里,纪榕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睁开紧闭的双眼,入目的是一双锃亮的男式皮鞋。

    那人居高临下的,上方传来充满恶意的男声:

    “找到你了。”

    趁着男人没反应过来,纪榕忙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男人没站稳踉跄了下,抓住这个空档,纪榕从他旁边跑过,转头跑上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男人明显受过专业训练,反应一瞬大喊道:“哥,在这里!”随即迈步追上纪榕。

    继雨季过后,夜空中难得出现了漫天星,碧月也从云层中探出头,星月交相辉映甚是有意境。

    在朦胧月光下,女生被逼至天台,如同囚笼中的困兽,无处可逃。

    她看见眼前的一群男人,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呼啸风声掠过耳旁,她努力地想听见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步步后退。

    后背抵上生锈铁杆,纪榕意识到自己身处边缘,想站定在原地时却已为时已晚。

    陈年铁护栏迅速崩裂解体,纪榕只感觉背后一空,便直直的往后坠去,借着月光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瘦高男人,男人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宣判了她的死刑。

    纪榕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些东西,那张模糊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远。

    *

    “榕榕,榕榕,你怎么啦?”

    母亲的声音响在耳畔,纪榕惊醒,发现自己趴在病床旁睡着了。

    又是那场梦啊……

    林女士一觉睡醒就看见自己女儿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紧皱,嘴里不知道喃喃自语着什么。

    她想起最近女儿总和她说做噩梦的事。

    “又做那个噩梦了?”

    纪榕惊魂未定的点点头,还没从坠楼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穿着病号服的林女士给她剥了个香蕉:“持续这么久了,该看医生了,要是你爸还在……”

    话题在此处适可而止。

    纪榕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忙转移话题:“看什么病,给我买个包就成。”

    林女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问道:“买包干什么?”

    纪榕笑嘻嘻的答:“包治百病呀。”

    林女士被她逗笑,脸颊旁两个小酒窝久违的浮现出来,只不过眼底仍然黯淡无光。

    纪榕晚上还有个高中同学聚会,是高中闺蜜柳璟组的局,难得聚齐班上的大半人,柳璟特地叮嘱她一定要去。

    时间已然黄昏,纪榕给病床上的林女士掖好被子,准备起身回家换身衣服赴宴。

    林女士身体不好,之前都是纪父在帮她调养着,纪父离开后,她的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现在愈发的嗜睡。

    母女俩才聊了没多久,林女士便说自己困了。

    纪榕正欲开门离开,身后却传来林女士若有若无的微弱气声。

    “榕榕啊,有空就去看看爸爸。”

    她闻声转头,发现林女士仍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不像是还醒着的样子。

    今天是纪父的祭日,所以纪榕一大早就来医院陪着林女士,就是不想让她太伤心,尽管她全程都没提这件事,但这纪父去世的这一天还是深深刻进了林女士心里。

    纪榕走出医院大门,天暗沉沉的,天气预报所说的雨迟迟不下,风吹的她有些冷,纪榕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单手拿出手机来准备打车。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不时的有救护车进出,她低头,发现手机上刚好显示有司机接单,上面显示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旁边草坪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啊——有人跳楼了!”

    中心医院的前坪旁就是一片面积不小的草地,平时用来给病人散步休息用,中央处还立着一座亭子,里面会有老人在里面聊天下棋。

    坠楼的地点似乎就在亭子不远处,纪榕放下手机,看向发出惊呼的女人处。

    这不小的动静立马吸引了旁边人的目光,人群以出事地点为中心迅速围成一个圆,周围直径也正在不断扩大,纪榕在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迈步往那处走去。

    她站在人群的外围处,只能透过缝隙看见里面的部分场景。

    那男人似乎没了动静,脸朝着地下,身上穿着简单的夹克衫,身下慢慢渗出深红色血迹,似乎凶多吉少。

    很快就有人去医院大厅叫了医生过来。几个护士抬着担架快步赶来,纪榕看见医生在男人身侧徘徊努力抢救了许久,最后为首的医生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宣告了男人的死亡。

    “死,死啦?”显然还有人不相信一条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逝去,人群里有人惊呼着。

    “听说从顶楼摔下来的,能没事吗?”

    "可惜嘞,看着挺年轻的一帅小伙,大学没毕业吧?"

    纪榕踮着脚往里面看,男人的遗体已经被盖上白布,她只能看见此时草地上沾染着的星星点点的血迹,仿佛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

    此时手机传来震动,是出租车司机打来的电话,纪榕忙边接听电话边迈步往外面走,耳畔的议论声也逐渐变小。

    “是跳楼自杀?”

    “看样子......”

    纪榕坐上出租车后,闺蜜柳瑾便又发消息过来催促。

    “到哪了到哪了?你可是答应了我要来的。”

    纪榕目光上移,上一次和柳璟的聊天时间是在半年之前,在此之间,她都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

    在高中毕业后,柳璟因为高考失误,并没能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学,而是去了外省的一个学校。上大学后两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形影不离,只有在节假日会相约出来玩,但频率也是一次比一次少。

    这次同学聚会能联系她去参加,她还小小惊讶了一番,同时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和高中同学见面。

    她坐车玩手机会有些晕车,所以只是草草回复了个“快到了”过去。

    随即纪榕放下手机开始闭目养神,顺手将快没电的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她望着窗外一帧帧掠过的郊区风景,意识到马上就要到父亲的陵园了。

    车停在路边,纪榕忍着头晕和司机道了谢,转身走进了陵园大门,守门的大爷曾经是父亲的病人,也认识纪榕。

    她常规去保安室做了登记,两人又顺势寒暄了几句,保安大爷没忍住,还是和她说了最近陵园发生的事情。

    "那些个人啊,我是拦也拦不住,我一把老骨头了,怎么劝的动哦。"

    “丫头,我相信纪医生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让纪榕眼眶一酸,她垂眸掩住眼中情绪,温声道谢。

    大爷又说了几句,转身呢喃着进入了保安亭。

    纪榕来到父亲的墓前。

    冰冷的石碑上刻着父亲的名字,最上方中央处还有父亲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严肃不苟言笑,和平时和善的他截然不同。

    这张是纪文进为数不多的照片,是他医院工作证上面的证件照。

    墓碑在夕阳的照射下中映射出冷光,光影交错之间,纪榕看见了瓷像照上的划痕。

    光滑的表面没那么容易被破坏,破坏者用了很大的力气。

    似乎是用刀划的,很用力,在表面竟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她想起大爷和她说的——

    “我看着他们用刀往纪医生的墓碑上划呀,我拦不住。”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逝者安息,还来扰人宁静。”

    不用大爷说名字,纪榕也能知道那些人是谁。

    父亲的死亡起源于一场医疗事故,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割阑尾的手术,却让病人因此丧了命。

    纪榕不懂医术,她去过几次父亲的办公室,看见墙上挂满了赞扬父亲的锦旗,她不相信父亲会出这样低级的失误。

    而父亲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第二天刚上班便被在医院门口守株待兔的病人家属连刺几刀,全中要害,失血过多死亡。

    父亲从来是以医生的身份进入手术室,纪榕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父亲会变成病床上的病人。

    他救了一辈子的人,却对自己的死亡无能为力。

    纪榕又在父亲的墓前呆了好一会,拿起手机想看下时间,发现上面多了几个柳璟的未接电话。

    她抬手为父亲拂去墓碑上沾染的灰尘,起身离开。

    *

    纪榕打车到柳璟订的饭店后,同学聚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

    她进入包厢,礼貌性的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后,却发现包厢里的氛围有些奇怪,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热闹。

    此次高中班上的大多数人都来了,大家分散着两桌坐着,只是都在默默低着头,玩手机的玩手机,吃饭的吃饭。

    柳璟刚好坐在靠门的位置,给纪榕留了一个位置,见纪榕来了,忙拉着她过来坐下。

    纪榕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怪怪的?”

    柳璟一向爱玩,此时却兴致缺缺的,压着声道:“你不知道?”

    纪榕一头雾水的:“知道什么?”

    柳璟叹了口气:“就是裴临那个事啊。”

    裴临?

    纪榕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了下,这名字实在耳熟,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高中有这么一号人。

    柳璟见她还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有些惊讶的道:“他跳楼的那个事啊,咱班级群里都传疯了,你不知道啊?”

    尽管对他的记忆不多,但纪榕听到跳楼两字还是内心一颤,不禁联想起今天在医院门口目睹的那起事故。

    她心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忙追问道:“什么时候?今天吗?”

    “对,不久前徐扬说的,警察把他叫过去了。”

    “不会是在......市中心医院吧?”

    这回惊讶的到柳璟了,她疑惑的看着纪榕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你呀。”

    “诶,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还喜欢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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