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夜。

    刚下过雨,连带着空气都是潮湿的,烂尾楼四下寂静,夏季蝉鸣也寂寥无声。

    女生努力分辨着方向,时不时回头察看来时路,却慌不择路踩进水坑,白鞋溅上泥点。

    慌乱低头瞟过一眼,纪榕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绕的第几个拐角,虽然身后追着的人已经听不见声音,但她不敢掉以轻心。

    口袋里是空的,手机在慌乱中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这里已荒废许久,她找不到人求助,赤手空拳根本对抗不了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

    没时间让她犹豫,纪榕咬咬牙,跑进了旁边的烂尾楼里。

    里面黑漆漆的,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纪榕忙乱的脚步声,她摸不清方向,只能不断往上跑,躲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外面很快传来男人粗犷的叫骂声:“那女的在这吧?给我找!”

    数量不少的脚步声迅速四散,有几个进入了烂尾楼,在黑暗中回响,如同催命符一般生生闯进纪榕的耳里。

    她紧贴着墙壁,死死捂住口鼻不让因跑步而急促的呼吸声被听到,胸膛内的心跳声却无法遮掩。

    墙上的灰尘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不可避免的钻进纪榕的鼻腔,她努力忍着咳嗽的欲望,竖起耳朵听脚步声。

    越来越近,随后突然没了声,楼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硬忍咳嗽让她的眼里漫上生理性泪水,纪榕索性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老大,在这里!”

    继雨季过后,夜空中难得出现了漫天星,碧月也从云层中探出头,星月交相辉映甚是有意境。

    在朦胧月光下,女生被逼至天台,如同囚笼中的困兽,无处可逃。

    呼啸风声掠过纪榕耳边,她看见眼前的一群男人,嘴唇张张合合,她努力地想听见,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步步后退。

    后背抵上生锈铁杆,纪榕想站定在原地时却已为时已晚。

    陈年铁栏杆迅速崩裂解体,纪榕只感觉背后一空,便直直的往后坠去,借着月光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一个看不清脸的瘦高男人,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纪榕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东西,那张模糊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远。

    *

    近乎真实的落地痛感,纪榕挣扎着悠悠转醒,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额头撞在了桌上。

    她反应一瞬,直到看见面前桌上摆着的书,意识到自己是在上课时不小心睡着了。

    又是那个梦啊......

    纪榕已经被此折磨了几个月,本是在傍晚熟睡时才会出现的梦,如今却在她上课打盹的时候出现。

    太真实了,切乎身心的恐惧,无处可逃的慌乱,让纪榕在冬天都冒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旁边的室友见她呆愣着于是凑过来问道:“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上面的教授仍然在讲课,见他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纪榕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离下课还有半小时。

    纪榕缓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别提了,还是那个梦。”

    室友了然的哦了一声,关切地说道:“这么久了,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看看。”

    她点头认可,自己确实该去看看医生,否则这个梦一直让她半夜惊醒,恰逢期末周,这已经严重干扰了她的睡眠质量。

    接下来她也没心情听课了,默默望着黑板放空。

    “你知道‘虫洞’吗?”前排两个女生埋着头窃窃私语,把纪榕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平行时空’的意思吗?”

    平行时空?

    纪榕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日复一日的逃脱场景和坠楼实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着的时候被迫参与录制了什么真人秀。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下午没有课,纪榕在网上预约了中心医院的专家号,想就此解决不再反复,安安心心度过期末周然后迎接寒假。

    江沅市的气候让人捉摸不透,纪榕出校门时没忍住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好在里面的内搭穿得足够多,这才使她没有到打哆嗦的地步。

    京宜大学离医院没有多远,往常一上车就打盹的纪榕还没睡着,出租车就停在了医院大门口,司机叫了她一声示意已经到了。

    纪榕道谢后付钱下车,跟着大厅的楼层索引上到了六楼精神科。

    候诊大厅冷冷清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无人谈话,安静的只有报号的广播女声在机械地出声。

    很快轮到她,纪榕并没有在里面待多久,就被医生告知先去三楼做各种检查。

    心电图、脑电图、血常规,各种自评量表,纪榕觉得自己来医院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排队。

    把厚厚一沓结果送到医生面前时,纪榕只感到心累,本来晚上就没睡多久,如今四处奔波也是十分耗费体力。

    医生翻阅结果时顺手扶了扶眼镜,良久才出声道:“从检查结果上来看,没什么问题。”

    “应该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多梦,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按时服用就好。”

    忙活了一下午的纪榕总共和专家的见面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所有检查和几盒药加起来花了她六百块。

    生活费捉襟见肘,纪榕出医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林女士诉苦。那边正忙着,听她抱怨了几分钟便直接发了个红包。

    纪榕美滋滋点击红包收下,乐得发了一个“跪谢”的表情包过去。

    医院门口的车流量大,临时停车会造成堵塞,纪榕出了门便左转往旁边的小区走,想着在那里打车会让司机方便许多。

    刚拿出手机,身后的老旧小区便传来女人尖锐的尖叫声。

    “有人跳楼了!”

    她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楼栋外墙已经脱落发黑,看着十分有年代感,大门也是简陋的生锈铁门,零星几个老人在里面下象棋聊天。

    纪榕目光游移,没看见楼顶上有人。好奇心作祟,她叉掉打车软件,收起手机往小区里走。

    小区门口的老人听到声音迅速向声源处聚拢,纪榕跟着她们走向小区深处。

    那是一个大冬天却只穿着单薄黑色夹克衫的男人。

    他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面部朝下趴在水泥地上,大片血迹浸入地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红褐色,像是一朵诡异的红玫瑰。

    “还……活着吗?”

    “先报警啊!”说话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拿出自己的老年机,键盘都按不灵活。

    “我认得他手上的疤,好像是我对门家的小伙子,叫谢矜。”

    “陈姨你是住六楼吧?所以这小伙子……”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叫唤的那个女人鼓起胆子迈开步子往男人的方向走。

    在一步之遥停下,女人看见了男人毫无生气的半睁着的双眼,她惊恐后退。

    “死……死人了!”

    纪榕在外围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没了脾气,干脆摆烂地杵在旁边听旁边大妈大爷聊八卦。

    “真造孽哦,前几天我去门口那粉店吃早餐,看见他在那里打零工。”

    “他多大啦?”

    “考上大学不久,好像和他后妈住一起。”

    “就是性格闷了一点,不过是个好孩子,上次我买了一袋米,老身板背不上去正犯难,他二话不说就帮我搬到六楼哩。”

    “其实吧,我感觉是被收高利贷的找上门了……”

    自称是男人邻居的陈姨刻意将音量放小。

    纪榕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偷听,警笛声就大摇大摆的从小区门口一直响至居民楼下,随之而来的是救护车。

    医生护士飞奔过去,几人细细检查了一番后对着旁边等待的警察摇了摇头。

    白衣天使很快退下,警察有序疏散人群,随后迅速拉起了警戒线。

    众人被分隔在外面,开始窃窃私语。

    “看样子人没了。”

    “还只是个大学生……”

    遗体很快被盖上白布,被几个警察招呼着帮忙抬上车,路过纪榕旁边时白布突然被风吹起一个角,好巧不巧露出了男人的脸,旁边跟着的医生忙伸手将布盖上。

    刚好被纪榕看见,是毫无血色但可见俊朗的脸,让她顿觉熟悉。

    想想在哪里见过呢......

    等等,这衣服?

    梦中天台命悬一线之际,那个和她同在边缘的男人。

    她以为他是救自己的人,却不曾想男人对着她伸出手,利用惯性轻轻用力就将她推了下去。

    她只觉得背后一凉,偏过头去不想再看地上那摊略显狰狞的血迹,迅速转身离开,垂在身旁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坐上回学校的车时已是晚饭时间,纪榕正靠着座椅犯困,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拿出来看到了室友范婷的消息。

    【我帮你拿了快递,放你桌上了】

    快递?纪榕愣住没反应过来,她最近分明没网购啊。

    她打字回范婷消息:

    【我没买东西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那边没再回复,想必是迫不及待拆自己的快递去了。

    想来是林女士给她寄什么东西了没和她说,如此想着,纪榕点开通讯录,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过了一会才接。

    “这位女士,最近又给我寄了些什么好吃的呀?”

    那头隐约传来朗朗读书声,随后是林女士刻意压低的声音:“榕榕,今天有老师和我换课,正忙着呢,晚上再说。”

    话毕便挂断了电话。

    林女士今年刚好接手高三,正是精力耗费最为严重的时候,这段时间母女俩的交流也越发的少,纪榕只能等寒假再回家好好陪她。

    那年纪榕父亲因空难去世,林女士就一蹶不振,身体也大不如前,大大小小的毛病层出不穷,纪榕高考完的暑假还陪她住了很久的院。

    失去父亲的痛苦无以复加,好在林女士愿意倾尽所有做好一个母亲。

    打开寝室门才让纪榕僵了的身子回温,室友都不在,纪榕刚把包放到自己的桌上就看到了旁边摆着的快递盒。

    快递盒有些压损,中间微不可察凹进去一小块,看外表感觉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多大。

    林女士以往寄的东西也并不是这样大小的啊?

    纪榕心中顿生防备,犹豫一瞬还是拿起剪刀将快递盒剪开口子,透过并不亮堂的光看见盒内一角,似乎是一个牛皮本。

    拿出来后,纪榕才发现这是个有点旧的日记本。

    余光瞟到了封面上的笔痕。

    想来是牛皮本的封面不好写字,于是本子的主人费了很大力气在上面刻画,字也歪歪扭扭的。

    纪榕眯着眼努力辨认,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谢矜。

    「我认得他手上的疤,好像是我对门家的小伙子,叫谢矜」

    纪榕盯了封面上的名字好一会儿,颤着手翻开第一页。

    没等她目光聚焦到纸上的字,耀眼的白光就蓦地从中刺来,晃得她一时失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站不太稳。

    光影交错间,那场梦魇再次在她面前不断浮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坠楼场景也在她面前不断回放重现。

    随后如同倒带的录像带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后一幕定格在那双修长的手上,停顿中纪榕得以看见手的主人。

    是穿着黑色夹克衫的谢矜。

    纪榕还想将目光集中细看,却瞬时失去了意识。

    虚空中传来机械的女声。

    「恭喜您,已绑定‘口是心非’系统」

    「欢迎来到谎言世界(The world of l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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