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山这次算是完了。

    阳霄殿陷入了一片死寂,九天四海的世家宗族主君,仙家名门掌门,都聚集在了这里。

    却无人开口。

    ……

    “灵始道尊罔顾性命,有辱仙门,与未开智的刺枷妖物有了私情,如今又破除妖界封印,让诸多刺枷妖物逃出妖界祸害人间。”

    “无息高塔都已经降下了二十八雷劫处罚,此乃九天四海之神旨意,如此,还有何值得诸君在这里商讨的?”

    殿堂内水晶珠帘摇曳,阳霄殿的钟声在这时敲响了起来。

    午时了,距离他们一行人聚集在此商讨事后事宜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被诸多人刻意避开的灵始道尊具体惩处如何,终于还是被人说了出来。

    “事发突然,真相如何尚不明确,现如今就下定论太早了。”

    “元和仙尊的意思是九天四海之神判错了?”

    元和仙尊陆文昭轻置下茶杯,沉如渊海般的眼眸循声回望。

    另一处低沉的嗓音响起,“苍山掌门这话倒有意思,此事本就事发突然我们秉公执事,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是中饱私囊别有用心?难不成此事苍山在里面插上了一脚?才按捺不住叫我们速速处决。”

    苍山掌门苏有天拍桌,“霍楼!你——!”

    ……

    阳霄殿主撑首扶额,紧皱眉头片刻也不曾松下,“玄灵山现如今如何了。”

    苏有天这才平息了怒火,起身回道:“灵始道尊被封后,玄灵山已被北芜人侵占,如今里面已成了火海废墟,似是……没留活人。”

    沉重的气氛弥漫整个殿堂,一些高阶修士的气压压得在座许多人喘不过气来。

    阳霄殿主忽觉头更痛了,提醒道:“文昭,霍楼。”

    气压稍有松懈,他才问道——

    “凝鱼呢。”

    -

    凝鱼逃了。

    逃到了人界,这里是广袤无垠的西旻边境。

    苍茫大地,黄沙厚土席卷她残断的发,汩汩鲜血从她衣衫滴下,埋进土里。

    “师叔……”

    背上的身躯无声无息,瘫软无力的伏在凝鱼身上。

    风沙呼啸,似是厉鬼啼哭。

    春野的剑已残,四肢骨筋也被北芜人挑断,如若不是凝鱼及时喂她服下天魂草,现如今早是尸骸一具。

    苍穹悠远,云层投下烈阳刺得人生疼,凝鱼似觉身上的裂痕被剜出了骨血。

    被剑气割裂开的衣襟处绕出来一个符纸小人儿,焦急地围着凝鱼转圈,时不时扯着她,一时又变大悬在她脚边想要将她带走,却又无法支撑起两个人的重量。

    凝鱼视若无睹,只是驮着春野向前走。

    春野:“……凝…鱼。”

    听及此声,凝鱼的眼眶不自觉地发潮。

    “凝鱼在。”

    涌上喉咙的血沫被她咽下,沉重的脚步踏过沙石一重一浅,呼啸长哭,远处天幕下却有漠百灵在飞。

    长一声短一声的喘息从脊背传来,“若我们真是罪人……”

    “我不信。”

    她话音未落凝鱼就道:“我不信。”

    “师尊她纵使真对那……那只妖有了恋慕之情,也不会破除妖界封印,更不必提会做出残害凡人的事来。”

    凝鱼:“倘若……即使是真的,也无所谓,世人对妖本就不公,秩序不稳人心不齐本就会出事,师尊只是提前做了迟早会发生的事而已。”

    沉默在风声里回荡,半晌,凝鱼惶恐着以为春野睡去再也无法醒来——

    “若她是被那只妖蒙骗……”

    春野的言语似是利刃,一片一片将凝鱼无法直面的猜测刺开摆到她面前。

    “未来…玄灵山就剩你一人……”浸湿感从凝鱼的脖颈传来,哽咽声和着天上漠百灵的鸣叫,“如今世人对玄灵山的刀枪暗箭如此多,撑住啊……”

    “…还有师叔您,您会陪我一起撑住的。”狂傲如凝鱼,荒荒前路,背上相持之人的血愈流愈多,她也怕,“还有师尊,等我在西旻找到一处居所安置您,我就会去无息高塔将师尊救出来的。”

    “谁都不会死的。”

    春野不作答,她声息渐如蚊蝇,“天快黑了,凝鱼……沙漠狼要出来了。”

    听及此,符纸小人更加焦急,悬在凝鱼身侧晃来晃去,一时扯着她指尖,一时又用她头发缠着自己身躯,想要将她带走。

    以她们俩如今的残败身躯,纵使是修道者也斗不过沙漠上的食人狼的。

    春野:“前面就是城镇,你现在把我放下,让他带你走……”

    “您老就想想吧,你可轻了,我现在都还能颠你几下。”

    说着似是就要开始行动,又怕晃到了她。

    凝鱼苦笑,如今像往常那样调乐竟也莫名让人觉得酸涩。

    大漠连接着天际线,红日缓缓西沉,余晖洒在凝鱼干涸的眸里,恍惚间似是看到前方若有狼群。

    汗珠流落进眼眶,眸光涣散,她却不敢眨眼。

    漠百灵嘶叫着长鸣,狼声嚎叫,天幕吹来辽远的风,绕过发与背脊。

    只刹那,风拂过皮肤带来的微凉混着刺疼,从肩骨涌向四肢百骸。

    凝鱼双腿一软,在闭眼前只来得及听见一句——

    “凝鱼,撑下去啊……”

    恍惚间人被悬空,风的呼啸声愈发大了起来,几日来的疲乏顿时全涌向四肢,她神智终于在这昏沉的苍穹下彻底渐远。

    ……

    ……

    ……

    传闻这凝鱼出身妖界,是只天赋极强的大妖,却是在四十一年前被灵始道尊从人界四海之一的西旻捡回来的。

    灵始道尊名唤敬妤,彼时她刚出关,破炼虚到了合体,消息一出,在九天四海引起了好一番动荡。

    玄灵山一时闹极喧极,前有仙家名士的拜帖,后有宗族世家的敬礼。敬妤嫌得慌,将这些全部打包扔给了自家师妹,自己一个人就跑下界玩儿去了。

    原只是想着躲懒去下界溜一圈,没承想就那样刚好,在西旻境的主城青龙城大街上一眼瞧中了凝鱼。

    大雪天霜寒地,破残巷里,街巷那么多小孩儿抢食吃,她只一眼恰恰好就看见了躲在在墙角的瘦弱小孩儿。

    她将凝鱼带走,将凝鱼洗净,忽觉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这小孩儿眉眼和自己很像,测了灵根,又得知居然同自己属同一派系。

    一品火系天灵根,是天生的炎修。

    却是个妖。

    不过敬妤本就是个由着心情来的性子,觉这小孩儿和自己有缘,便转头就不管什么人不人妖不妖的。

    别说是忘了,她甚至还大张旗鼓拉着凝鱼跑去三界各大宗门世家地界晃悠,逢人就说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

    九天四海有名之人身上的大小事最是受关注,没过多久,灵始道尊收了名妖界出身的小徒弟的消息便传遍了三界。

    尽管从未有过禁令说明妖不能修道,也有许多妖走上了这条道路,但却从未有过妖是进入了宗门世家的,他们要么是散修,要么就是自家抱团。

    于是凝鱼,确确实实是当前为止唯一一位妖界出身的宗门修士。

    不过任凭外界如何猜测谈论,也影响不了玄灵山上的生活。

    凝鱼作为敬妤唯一的弟子,天材地宝和武功秘籍不缺,她也争气,虽说是十四岁才开始修炼,但耐不住天赋是绝顶的好,又肯下苦功,结果十年就突破到了金丹,五十岁就到了元婴。

    却也让这人养成了乖戾张狂的性子,没她肯吃苦的瞧不上眼,天赋不好的也凑不上前。

    不爱与人组队去风霄试炼,也不喜人间妖界喧哗,更厌烦九天上的政治斗争,天天就待在玄灵山里闭关修炼。

    来修真界四十一年了,竟也没出去过几次。

    这可把敬妤吓坏了,以为凝鱼是在人界流浪了几年这才性情孤僻不爱交际,也没逼她,想着百年后等到了一百五十岁,就可入鹿鸣山庄与同龄人一同修习十年,那时也该是可好玩一场。

    可惜美好愿景终是虚幻泡影。

    *

    雀霄近日嘈杂,几乎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大街上却是个个大汉揭竿讨伐。

    能从人界冲往九天雀霄的也自然不会是凡人,那群北芜人,也自是有一堆修真者。他们出身人界北芜,有机缘上九天修习,可出了这等事,自是抛下门宗门派揭竿而起讨伐玄灵山。

    那些雀霄的原住民本还抵抗,毕竟玄灵山属雀霄地界,任由这些人界出身的修士烧了玄灵山也是打了他们的脸。

    雀霄殿主这时却站了出来,命令大家都回去。

    而一但有了人退缩,就尽是退缩之人。这也没办法,此事他们不占理,谁叫妖界顶上就是北芜,这次封印被破,北芜的平民百姓死伤人数是最多。

    那群北芜人眼见无人阻挡更是士气大增。

    而玄灵山本就是单独立出来的宗门,门中弟子不多,掌门又被关进了无息高塔。

    艰难抵挡了七日,最终还是被打了下来。

    骨血如泥,尸横遍野,玄灵山已是一片空壳废墟。

    不久灵始道尊身死,这场霍乱才终于平息了下去。

    是日寒冬,街上枯枝残败,一片萧瑟。

    雀霄出了名的断手疯子正瘫在乌衣巷石板路上喝酒。

    “嘎嘎嘎——”

    疯子眯着眼看清了枯树上栖息的乌鸦,随即哈哈着笑了两声,起身晃着身子,道是——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人影渐去,只留下了唱叹诗句。

    *

    灵始仙尊者,九天雀霄人也,姓敬,名妤,乾云门座下大弟子,后玄灵山之主也。

    少时与陆文昭、霍楼等为友,乃鹿鸣山庄五百届名闻。及师卒,自立门户。

    ……

    新历六七零四五年,盖其私情,罪下,置极刑死。

    《九天四海史录—敬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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