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雀霄千里外的雷霄山崖。

    凝鱼的黑眸被火光照亮,斑驳血痕在脸上显现,神情冷冷,宛若地狱尽头的冷艳恶鬼。

    两斧开辟,苍穹被撕裂出缝痕,云层汹涌翻滚,气流如刺刃袭下席卷山崖。沙石缠绕进,树干拔地而起。

    风声涌动,荒芜地万物殆尽,灰烬紧跟缠斗的双影。

    凝鱼不敢眨眼,一时耳边只听得见风声与武器缠斗的刺耳声。

    猝然!眼前被星火交织缠绕的模糊身影出现在眼前,万林燃烧,星火长线散去,一只手如恶狼张喉般伸向她的脖颈,杂草燃在天幕下——

    “哗——!”

    那人身后倏地出现浮动的符纸,光点缭绕四周,只是一瞬,符纸侵入身躯!

    转眼,周围金光闪现一瞬,符纸被金光燃成细碎星火。

    没用?!

    凝鱼瞳眸紧缩,残余的气力已经无法支撑她再战下去。

    广袤晶莹土,如今只剩下点点余烬,烟雾渐渐散去,修长身影从余烬中缓慢踏出。

    血液打湿了凝鱼眼眶,她眸色通红狠厉回望,一字一字吐露:“祁—恣—玉——!”

    祁里将裂开的轻甲卸下,擦去额角血痕,冷然道:“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除了是炎修外还是符修,玄灵山将你藏得很好。”

    “玄灵山再好,不也被你们毁了。”

    祁里不言,抬手上前。

    半空灰烬如流云飞雪,凝鱼一个转身来到了祁里身后,符入指间。

    她身体反应有明显的延慢,祁里也不管她最后的挣扎,侧身劈刃,剑气袭过,一道浅浅的血痕眨眼就出现在了凝鱼侧颈。

    施法定住凝鱼后,神情不带一丝所动,道:“距你逃出玄灵山至今,不到半月,伤还没好全,全胜状态下我俩还有一战相争的机会,如今你打不过我。”

    “灵始道尊已经死了,你知道,拿彼烛灯去救她也没用。”

    “……”

    凝鱼不语。

    “尽管没见过几面,但看在我们同代的份上,凝鱼,”他屈身平视,“把彼烛灯交出来,我可保你不死。”

    “如若不然,阳霄和雷霄,特别是北芜境主以及苍山掌门,不会放过你。”

    “呵,他们不会放过我,那你就会放过我了?”凝鱼冷冷望着他,“好不容易当上了无息高塔守塔人,你会就这样放了我?不怕无息高塔查出来治你个以权谋私之罪。”

    说到此处她弯弯眉眼,故意恶心他,道:“还是说,恣玉哥哥你爱慕我,愿意为了我放弃权势?浪迹天涯?”

    果然,听及,从一开始就没什么表情变化的祁里眉目一跳,眼中神色浮出兴味,对着凝鱼嗤笑了一声,“哦?”

    凝鱼继续道:“为我忤逆尊长,叛逃师门,再然后与我一起杀光九天四海仙家名门,为我玄灵山上下百口性命复仇?”

    “若非如此……”她顿了顿,笑容扩大,眸中流光尽是恶劣,“你是在报仇吗。”

    祁里眸中的戏谑顿时僵住。

    “听闻你入天麒山之前,还是个没被查出灵根的凡人时,青梅被妖所杀,怎么?你是在为她报仇吗。”

    “啊,拿我一只与当年的事毫不相干的妖复仇,”

    “祁恣玉,你可真懦弱啊。”

    “还是说,说到她死——”

    话未落,祁里猛地掐住她的脖颈。

    “话太多了,你就不怕我违抗了上面的命令,现在杀了你?”

    脖颈处青筋直冒,凝鱼梗着喉咙艰难道:“……反正都要死,关进无息高塔后,被那群家伙利用完我也会死,都一样。”

    她看着祁里眉眼明显的怒气,心情大好,继续刺激他道:“呵……突然这么激动干嘛,被我说中了?怒了?觉得自己没用了?”

    “没事……反正她早就死了……”

    话落,窒息感逐渐侵入四肢百骸,眩晕席卷神经,随即,凝鱼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

    ……

    凝鱼被灵始道尊捡回去时十四岁。

    西旻境的冬不如北芜冷,彼时她刚从北芜的归一境出来,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西旻,在去北芜前的好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待在这儿。饮食文化这些几乎都已融合,要说唯一不适应的,恐怕就是西旻的人文风情。

    西旻很乱,这种乱并非环境,相反,这里十分井然美观,大街小巷尽是珠玉宝器,斜桥廊上也是银纱璃瓦,但还是很乱。

    凝鱼垂首用麻布裹住口鼻,周身只留双眼睛裸露在外,躲在青苔密布的墙角旮旯。

    前几日娑罗巷巷口那家姓陈的姑娘被抓,今日又是迎春巷白老二家的闺女。

    凝鱼神情无波,站在原地看着那边撕扯的景象。

    白家大丫拼命撕咬着手上紧绑的麻绳,满面泪水,死命蹬着前来押解她的大汉的腿——

    “爹!我求你,爹!我不想被卖!娘!救我,救我——!唔!”

    话还没说完白大丫就被大汉捂住了嘴巴,三下两下套上麻袋扛在了肩膀上,大汉回首,将银钱甩给白老二。

    白老二皱裂横生的面目堆积起笑容,赶忙慌一数,发现不对,“这,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少了一贯嘞……”

    大汉鼻出一气,哼声道:“看你家这娘们儿长得还算标志,要不然就冲她踢我的这几脚,别说少一贯了,我都不会给你。”

    白老二连忙点头哈腰,应声道:“是是是,那您看看我家这二丫……”

    他从佝偻背脊面目老态的老媪手里逮过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左右的丫头,把她扯在大汉面前,咧嘴显露满口黄牙,“您看看这牙口,这模样再长个几年也是标志……啊!”

    尾音刚落就被小孩儿咧开的牙咬住了手。

    “姐!姐姐——!你放开我姐姐!”

    结果人还没冲上去一撞,就被大汉一只手推倒了在地。

    “瘦得没几两肉的干瘪小鬼,贵人都摸不下去,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三曲一条街给你养孩子?!”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扛着白大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白老二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大汉离开,把在地上瘫着的二丫扯起身,唾沫星子横飞,指着她就是骂道:“要不是你刚才咬我,那老屠就顺带把你也带走了!你个费钱篼篼不学好,只晓得跟着你姐学那些不要脸的杂七杂八,要钱啊!要活啊!活!。”

    也不停,转过头就是对着身后一直没说话只知道哭的老媪继续骂道:“还有你个婆娘,生了四个,四个都是娘们,两个养不下来就是死!没得汉子跟我出去干活都活不成!”

    又转过身对小孩儿怒吼:“听到没有!活不成!”

    好似终于骂完了,掩面就回屋里去了。

    独留白二丫和老媪还站在原地。

    二丫的视线还留在大汉离去的那方那地,尽管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残叶飘落,可也似乎还是能够看见姐姐挣扎的身影,和她痛苦的哀泣。

    “二丫啊……”一直都在掩着面哭的老媪终于出了声抬了头,却还是没有往大汉离开的方向望,只是蹲下身子保住白二丫,在她怀里又哭了起来,“你姐姐会活着的。”

    “去那种地方姐姐就会活吗。”

    凝鱼是妖,尽管隔的距离算不上很近但是还是能够听见那边说的一些话。

    西旻境平康坊位于主城青龙城东南角,紧邻中心。从平康坊北门进,东面的北、中、南三条小巷就是三曲所在。

    是个狎游之地,声色场所,就连归一境的不夜阁也自愧不如。

    又或者这样说,整个西旻境狎游之风盛行,除去平康坊三曲外,又有章台街,瓦舍十七处勾栏等。

    以及斗兽场,奴隶人市。

    白大丫被押解去的地方就是西旻的平康坊三曲,凝鱼在第一次来西旻的时候去过,甚至还躲在暗处看见过几个九天上的人。

    尽管如此,西旻还是有一个很好的好处,那就是这里足够奢靡足够混乱,导致人流量如此多,三教九流多得都可以和归一境比一比了,也就没人在乎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于是乎当凝鱼衣袖里钻出一个符纸小人儿,如飞云流雪般闪现在那大汉面前时也不带犹豫的,反正将老屠往墙上踢了一脚也没人敢来驻足围观。

    大汉也一样,尽管这符纸小人感觉用手一撕就碎,他也不敢小瞧。

    更不必说指示它的身后那人,那人踩着草翁鞋走进被积雪覆盖的冰冷地面,任由雪壤包裹住她的脚底肌肤,一看就不是凡人,尽管蒙住了面容只露了双眼睛,被麻衣包裹住看不出来性别只能大概推测出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一样。

    西旻境最忌讳的就是夸大自封,他咬了咬后槽牙,就当是自己运气不好白白费了一贯钱,丢下白大丫就赶紧溜走了。

    凝鱼没管,只是将那麻袋口缠绕的绳条解开,拿着符纸小人刚才从大汉腰带上顺来的银钱,留了一半放在地上,自顾自离开了。

    彼时凝鱼看起来很小,长期的颠簸加上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瘦小干瘪,看上去根本不像十四岁,就如一名八九岁左右的孩童。

    她用剩余的银钱买了些包子和壮馍,自己留了块充饥,就走去贫民巷扔给那些小乞儿吃了。

    符纸小人不满,觉得该留给自己多点,她也没理,只任由它往自己头发里钻。

    凝鱼就是在这时遇见的灵始道尊,敬妤,她的师尊,她一生的恩人。

    纵使她没去过九天上修真界,也在人界和妖界听过灵始道尊的名号。

    妖界扫街疯婆子摇头晃脑着说过,“灵始道尊浮光如玉,乃九天四海最良善,最潇洒不羁之人,你往后要是遇见她啊,可就有福咯。”

    那时凝鱼提着把扫帚陪着疯婆子一起扫街,从东门口扫到南大街,疯婆子说的话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拿着她送的馍馍倒是吃得开心。

    她那时想啊,要是世上真有那样的活菩萨,九天四海也就没那么多苦了。

    但是不管任由那时的凝鱼怎么想,她也确确实实没想过居然还真能遇着她。

    传说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这积雪成山,枯枝落叶如泥的贫民窟,提着一葫芦酒吊儿郎当的拐着胳膊,耳旁悬着传音石,一出口就对着那方的人说道:“欸我说不眠兄啊,你这西旻境管得也不咋样啊,我这下来溜一圈就看见好几堆抢食的孩子了。”

    摆着个笑脸,也不管那边反应,随便应了几声,“是是,境主没有殿主好当嘛这我知道……诶诶,下次来一定看不见啊。”

    说完就挂了,指示着身后带来的人上前发放棉襦和大馍。

    凝鱼躲在角落,那群九天上的仙人一时没发现她,反倒被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给敬妤看着了。

    她歪着头伸着身子探,眼里萦绕着趣味,几步上前,还没等凝鱼反应过来就蹲在了凝鱼身边。

    “你……是妖吧。”

    尽管凝鱼周身被裹成了个麻球,眼珠也没发红獠牙也没长出,一丁点妖的神态都没露出,可还是被她看了出来。

    九天四海就是这样,在高阶修士面前,任由你怎么伪装,也会被他们一眼就瞧出来。

    凝鱼还在这样思索着,那边就继续说话了。

    “要不要跟我走。”

    黛瓦早被厚雪侵袭,砖墁铺上了寒酥,那边枝头鸟筑好的巢也散了。

    “好。”

    凝鱼就那样应了下来,和她走了。

    就这样过了四十一年。

    ……

    ……

    九天雷霄无息高塔地下八层。

    火烛在阴暗地库里随着飞蛾的缠绕晃动,墙角缝隙虫子蠕进青苔,腥臭的处刑工具一排排摆在墙壁最下方,冰冷濡湿的石板,混杂着红色的水渍。

    汩汩血液一滴滴从处刑台上滴落,划过半空,最后落在漆黑的瓶口里。

    “吱嘎——”

    被多重禁术封印住的木门露出缝隙,有人来了。

    自半月前被祁里击败到如今关进无息高塔,这是第二十一个。

    凝鱼撑眸眼睫轻微颤动,神智从几十年前的西旻中回到现实。

    血液流失过多使得她没有力气抬头,唯一能在这烛火微光里看见的,也只有她耸拉无力的腿,和那边踩过水泊血渍而来的另一人。

    她知道这是谁,尽管无法看见他的面目,不过轮流着来,也应该到这人了。

    凝鱼:“到你了?”

    祁里缓步走近,匕尖抬起她的头。

    “有人保你。”

    “陆文昭?昨日便是他来的,也算是废了好些话来叫我说出彼烛灯灯芯的下落,说能留我一命。” 凝鱼费力着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想着我是师尊留下的最后遗物?睹物思人罢了。”

    “他堵不住悠悠众口的,就像他护不住我师尊一样。”

    祁里神情不变,眼里既无嘲弄也无同情,“既然你也知道,那么就更应该说出灯芯下落,也能死得松快些,或许看在我师尊的面上,他们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听及,凝鱼费力着嗤笑了一声,话却并不应他,接着自己的话说道:“九天上的殿主,四海里境主都来过了,天麒山,苍山,昆仑,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掌门也都来过了,你是我们这代里唯一来的人。”

    “该不该说一声恭喜?祁恣玉。”

    “当年陆文昭收你入门,恐怕都没想到你几十年内就能走到这种高度吧,为了权力什么都不顾吗。”

    “你要是当年和我一样也选了这条路,”说到此处祁里顿了顿,不经意瞥向了一旁放置在地的瓶身,“或许还有活的办法。”

    那只缠绕烛火的飞蛾也已悄然掉落在地板上,青苔里的虫子都悉窣着躲藏。

    “……”凝鱼缓慢呼吸着,紧盯眼前人。

    想要说的话说完之后祁里便不再多言,将匕首收回,转身离开。

    凝鱼费力抬首凝望那人背影,眼眸深处所有情绪汇聚成泪水划过眼尾脸颊,嘴唇翕动,“祁恣玉。”

    那人站定。

    “你知道吗,传闻妖界归一境有一境心,经历磨砺达成条件后,能让人变成妖,妖变成人。”

    她喘息着,“彼烛灯就是在里面找到的……呵,灯芯?你让他们去境心里找吧……”

    烛火湮灭,神影无息。

    祁里猛然回头上前拎提凝鱼的衣襟,回神一看,这人已经死了。

    *

    元和仙尊之徒,四海南轩人也,姓祁,名里,字恣玉,乃雷霄无息高塔之守也。

    十三修道,二十金丹,与灵始之徒凝鱼并排侪辈之首。

    师欲立祁里,然雷霄之主欲争。

    是时天道无亲,灵始不善玄灵巨变,里先俟于无息高塔,与凝鱼战三日三夜,后毙其于雷霄山崖外。

    ……

    《九天四海史录—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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