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崎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回来了。

    自从那晚在客厅一面后,他好像就没有回来家过。

    饭桌上,潘茗锦和谢正周聊起来,她才知道他自己和别人在弄网吧。

    谢正周一幅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潘茗锦拿着勺子给他盛了一碗汤,随口说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吃饭怎么弄?”

    潘茗锦在体制里,利落严谨是常态,但一回到家,面对家人,就俨然是一个慈母,什么都要操心,上次掉在地上的那碗馄饨她是知道的,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在拿过潘佑仪手里拖把的时候轻轻问有没有伤着。

    潘佑仪知道她很珍惜这份难得的缘分,跟谢正周也跟谢良崎,作为家人的缘分。

    不知道去哪里寻谢良崎,拐弯抹角地跟谢正周打听,用的理由极为蹩脚,问一些关于计算机方面的事情。谁说,开网吧的人就一定很懂计算机,她不擅长撒谎,都不怎么敢正眼看谢正周。

    谢正周给了她一个地址,并顺便问道她有没有住的不习惯。

    她想起已经两次的失眠和客厅的那一点星火,寂寥惆怅的身影。

    “没有。”她说。

    既然要成为家人,就要学着慢慢习惯,她猛然发现,其实并不是只有她一直在习惯,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慢慢习惯彼此,谢良崎,寂寞的烟何尝不是难眠的夜。

    在翠湖兴里找到门头上挂着“天启”名字的网吧。

    走进去,一张做收账缴费用的前台桌子,一个跟她年纪相访的青年正在打游戏。

    她敲敲桌子,小声问道:“谢良崎在吗?”

    陈可摘下耳机,抬起头,一时看愣。

    听到是找谢良崎的,他抬手往前指了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潘佑仪看到谢良崎。

    他正俯身在一台电脑前,右手握着鼠标,左手轻快地打着键盘。

    非常专注,娴熟。

    “他在给人弄电脑,弄完就过来,你等一下。”陈可说。

    潘佑仪坐在陈可拿来的凳子上,眼神又回到那个颇有仪态的身影上。

    从她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谢良崎的侧面,她对男生的审美偏颇艺术。

    可能是从小被潘茗锦逼着去学画画的缘故,对线条和角度的执着是她判断一个人是否好看的标准。

    她仰视过谢良崎,远看过谢良崎,谢良崎垂眸的样子他看过,现在他的侧面也看过了。

    结论是,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很符合她意识里好看的标准。

    不,不光是好看,更是吸引。

    就像她会被莫奈笔下的向日葵和女人吸引,也会被费迪南德笔下的花海和红日吸引,他身上有天生吸引人的特质。

    谢良崎走过来的时候,潘佑仪微微敛了瞳眸。

    “你怎么来了?”他问。

    “你好几天没回去了,我妈让我过来看看你。”

    后面的话当然是潘佑仪自己加的,总不能说是自己自告奋勇过来的,她现在还没有跟这个人这么交涉的胆量。

    那天晚上的电话一直是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没事,这几天有点忙。”

    谢良崎拿起桌上的一瓶水,仰着头喝了几口。

    瓶子被捏紧,又被弹回饱满原型,在那当下,他的手指骨节也跟着凸起平展,最后像一节顺滑的竹。

    潘佑仪盯着他手中的瓶子,分散自己心底涌上来的些许紧张:“那个,我收拾了一下自己房间的东西,你搬回原来的房间住吧。”她说。

    陈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听去了两人的谈话,谢良崎招呼他要回去的时候,他凑近了八卦道:“这就是你继母带来的那个女儿?”

    谢良崎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走出店门外的时候,陈可一双狡猾的眼睛直冲着潘佑仪:美女,以后没事常来玩。

    家里没人,潘佑仪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数样东西都被收拾码好,放在房间的一角,卧室是被认真空出来了。

    “我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你直接搬进来就可以,你的东西我不方便动,你要收拾的时候喊我,我帮你搬。”

    潘佑仪在一旁说着,一边把脚底的猫卷起来放在手边,两声猫叫她的魂就跟着没了一缕。

    谢良崎看了一眼被收拾出来的屋子,又看了一眼抱着猫压在门边上的人。

    “不搬了。”

    谢良崎拾脚走人,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怎么了?”

    潘佑仪跟在他身后追问道,生怕是自己哪里收拾地不妥当,惹人不高兴了。

    “麻烦。”

    她只得到了不耐烦的两个字。

    潘佑仪有点着恼,自己辛辛苦苦收拾了一个下午,想着回来给这人一个惊喜。

    不说惊喜,起码不让这人因为睡不习惯而天天睡在外边。

    可是这人,不领情罢了,还一副被打扰而不心下厌烦的样子,潘佑仪觉得自己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有点恼,但是还没到发作的边缘,边把东西再收拾回去,边把猫给安顿在一边。

    猫舔盘子里的剩食,舔着舔着,盘子和猫一起舔到了客厅。

    听到喵呜一声惊叫的时候,潘佑仪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

    “你这猫找到地方了吗?”

    谢良崎问。

    算一算日子,大概有两个星期了,但不是说好的一个月吗?

    潘佑仪想与他理论理论来着,但是想起来自己缓慢没有进展的动态,她就有点心虚。

    “没有,我最近有个同学说可能会养,不过得问一下家长才行。”

    说完,潘佑仪一只胳膊抄了猫便进了卧室。

    卧室门锁发来一阵脆响,谢良崎耸了耸额头。

    潘茗锦来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让她自己随便吃点。

    没有告诉潘茗锦谢良崎回来了,因为连着好几天不见人,潘茗锦似乎也习惯了这孩子的特立独行,不过她会事先做好一些吃的放在冰箱里,等谢良崎回来时候再弄。

    潘茗锦从最下面的冷冻柜里翻出一包饺子,是潘茗锦前两天包了放起来的,包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到她问谢正周他儿子爱吃什么馅的,谢正周拧着眉想了半天才回答说大概是白菜肉的吧。

    潘茗锦喜欢吃芹菜肉的。每样都拿了一半。

    锅里开水的时候下进去,一半白色莹润的,一半鲜绿清亮的,舀出来再盛盘子里,刚要端出去,想起上次被撒了一地的馄钝汤,嘴角下压:“吃饭了。”

    喊完一声,自己拿着那盘青绿的饺子来到客厅。

    她眉眼低垂,安静吃东西,只在眼角瞥到一丝浮光掠影的时候才微微抬眼。

    她赌了一把,赌他不会去吃。

    所以当她看到他拿着那盘莹白饺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一慌神,咬破的饺子馅烫到了舌头,她疼叫了一声,很闷,但足以被对面人看去。

    对面人不说话,像是并没注意到,但潘佑仪清楚地知道他看到了,因为他垂下头的时候,不小心震动了两下——他在笑她。

    门铃响了,潘佑仪去开门。

    来的是谢良崎的同学,这几天,她俩几乎混成了脸熟。

    女孩几乎隔一天到访。

    给谢良崎送学习笔记。

    今天谢良崎在家,主场理应是他们俩的。

    潘佑仪收拾了碗筷,想要尽快回房间写作业,猫跟在脚后没了声音,一回头,看到谢良崎正站在身后。

    “有事吗?”潘佑仪问。

    “一起吧?”

    潘佑仪站在客厅里,跟游子意有头没尾地聊了两句,实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明明她可以不过来的,明明这是谢良崎的同学不是她的。

    “那,我把这些资料都给你放这里了,你记得看啊,谢良崎,另外老师还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单独给你补课……”

    “不需要。”

    谢良崎说。

    “没关系的,我有时间。”游子意脸有点红,微微低着头,又忍不住往谢良崎站着的方向看。

    “不用了,我自己会安排好的。”谢良崎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游子意走后,潘佑仪拿起桌上的学习资料一页一页认真翻起来。

    “真认真啊。”她轻呼。

    她学习成绩不赖,但做学习笔记也从没做成这个样子,知识点密集详尽,几乎涵盖所有考试重点。

    她拿在手里有点放不下,想起前两次帮着放起来的学习资料,随一并找了出来,放在一起,正好是连续完整的资料。

    “这是你们班学习委员吗?”她问。

    “班长。”谢良崎说。

    “你们班长挺有责任心的,都来了好几次了,这都是你的学习资料。你收着吧。”

    潘佑仪按照自己的学习习惯替他略微整理了一下,给到倚在阳台栏杆的人。

    谢良崎长得实在高大,站在那里,能挡住晴天的半个太阳,他一俯身,睫毛压得都比别人的暗。

    “你干嘛?”潘佑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接的人,你收着吧。”

    谢良崎黑色羽睫快要触到她眼底,微微凉意不可名状。

    什么?这是在责怪她多管闲事吗?明明是他喊自己去客厅的,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难道是说她不应该随便放人到家里吗?

    她又做错了吗?可是同学来了,难道不应该请到家里坐一下喝一杯茶吗?

    “下次她来记得把学习资料还给她。另外,我嫌麻烦,别随便放人进来。”

    谢良崎直起身子,声音跟人一样走远,留余威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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