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周和潘茗锦出事了。

    连着几天联系不上人的时候,潘佑仪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不过她觉察的那点不对劲只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突然消失一样的行为感到不习惯。

    当听到潘茗锦因为贪污受贿而下狱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都无法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猫爬上她膝头,攀在她身上的时候,揪着她的一团头发玩,把她拽疼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给谢良崎打电话,电话没人接,握着电话,她的手冷的失去知觉。

    隔着冰冷的铁窗,谢良崎看到消失了近半个月的谢正周。

    从联系不上他的那一刻起,从谢良崎来找他同样联系不上潘茗锦那刻起,他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大,一个区区工商局主任,贪污受贿竟到了自己无可想象之程度。这个人竟还是自己的父亲。

    尽管他和谢正周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自从亲生母亲去世,他们父子之间就像划了一条鸿沟,一个越不过去,一个视而不见。

    这么多年来,他视谢正周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父子之间的那点慈爱情分早就消磨殆尽的寥寥无几,话少的可怜,沟通几乎没有,以至于现在面对谢正周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谢正周先开的口,他发号施令惯了,如今语气却含着忍耐和悲怆:“

    你答应我一件事吧,儿子。”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喊谢良崎。

    “我害了你潘阿姨,也害了她女儿,你潘阿姨注定是被我害了,唯一放心不下只有一个佑仪了,能不能请你……”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为继。

    谢良崎没有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出来的时候,他的整个脸都是漠然而清灰的。

    到家的时候,天快暗了,院子里坐着一个人,静默地像一尊悲伤塑成的雕像。

    潘佑仪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才仅仅一天的功夫,她眼窝就深陷成一条泪沟,那里盛满饱胀的情绪,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谢良崎,你终于回来了。”她扑到他怀里。

    “怎么在外面等,回屋子里去吧。”谢良崎触到她一身冷意。

    “什么情况?我想见我妈。”潘佑仪说。

    谢良崎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回她,潘茗锦现在见不了任何人,她精神状况不太好,谢正周说得没错,潘茗锦是被他害着了。

    “那个,有规定,阿姨现在还在接受调查,不能见人。”

    伏在他身上的人一下子魇住了,眼底存着的一点清波一点希望荡然无存。

    哑然和沉默同时叫嚣,悲伤流地比鲜血还快。

    潘佑仪再没多问一句,一整个晚上,就只有一条猫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客厅里高大的身影笔直成松,这一夜,阳台上袅袅烟波就没断过。

    第二天,屋里屋外的俩人将要昏昏睡去,门响了。

    谢家老太太上门找孙子了。

    谢老太太年逾古稀,头发呛白了两鬓,但精神矍铄,身子硬朗,膝下四个孩子,谢正周最小,谢良崎是最小的孙子,因为自小在祖母身边养过一段时日,所以祖孙感情很好。

    老太太一见了自己孙子,就把高自己一头的孩子抱在怀里,禁不住泪眼蒙蒙。

    潘佑仪给老人沏了一杯茶,就回自己屋子去了。

    客厅里只剩老太太和谢良崎。

    老太太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直接让孙子收拾东西跟自己回德宁老家。

    谢家祖上出俊才,高至达官,下至商贾,人丁不光繁茂,承蒙祖荫庇护,后代子孙都是能人,当年谢正周从政,家里老大老二上下打点了一番,老三从商,子女有从海外知名大学归来的,在金融界混的风生水起。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老三把谢良崎弄出国,然后出来从商,正好这孩子也是这块料。

    从政就算了,谢正周前车之鉴,老太太已经被熬出半个心脏病了。

    谢良崎握着老太太手,让老太太宽心,但自己哪里也不去。

    谢正周的请求虽然当时没有答应,但谢良崎却是放在了心上的。

    回来之后,看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潘佑仪,不觉想到谢正周说的话,潘茗锦是因着他被害的,权当父债子偿吧。

    老太太一听孙子不跟自己回去,当下就激动起来:“你说什么?你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干什么?去奶奶那里,起码什么都能给你打点好,上学是不用愁的,你三叔已经在给你弄了。”

    “奶奶。”谢良崎轻声安抚上了年纪的老人。

    “您先别急,听我说。”

    谢良崎从旁把潘佑仪刚才端的热茶奉给老太太,是上好的碧螺春,还冒着一点儿清香的余韵。

    那撇清香散了,老太太也走了。

    潘佑仪从屋子里出来,眼睛泛红。

    “为什么不走?”潘佑仪都听到了,听到了他说他不走,听到了他说他不想麻烦任何人,也听到他最后说的那句他有责任。

    有什么责任?她现在就像一个拖油瓶,拖着别人哪里也去不得。

    “就不想走。”

    谢良崎说。

    “怎么就不想走?能出国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儿,要是我我就走了。”潘佑仪咬着嘴唇,扯出一片湿红。

    “麻烦。”谢良崎一幅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晚饭时分,潘佑仪下厨做了一个小炒辣肉,红绿尖椒小五花,这菜是跟潘茗锦学的,到现在她没做给过别人吃,她拿了一幅碗筷,放在谢良崎面前。

    “要喝一点点吗?我看家里还有酒。”

    潘佑仪没喝过酒,但今天很想来一杯。

    谢良崎夺过她手里的酒,眉眼微蹙:“成年了吗?就喝酒。”

    “你不是也未成年,你还抽烟呢?”

    潘佑仪不忿。

    在学校里,她一向对抽烟的学生敬而远之,在她的思想观念里,这些孩子已经学坏了。

    但是换到谢良崎身上,抽烟反而是一种消遣,一种排遣心事寂寞的习惯,寂静深夜里抽两根,灵魂和人都干干净净地被滤出来,别人抽的是寂寞,他抽的是自己。

    “你还想抽烟?”谢良崎问。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抽烟了?”潘佑仪睁大眼睛,她压根就没那意思。

    “喝酒抽烟都不行。”谢良崎把瓶子重重放下,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霸道。”潘佑仪撇撇嘴角。

    “还有,别学我。”

    掷下这句话,谢良崎就离桌了,那盘小炒肉吃的很干净,碗里一粒米都不剩。

    谢良崎一早起来就不见了潘佑仪。

    他找遍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猫儿也被带走了。

    追出去找人的时候在玄关的桌子上摸到几张毛爷爷,数了数,正好是自己前几天拿给她的钱。

    再去扒衣柜,已然是人去楼空的样子。

    连着几天,谢良崎上学放学,晚上睡在网吧里,偶尔回到家里也不过是拿几件换洗衣服,洗个澡。

    陈可上二楼给他送吃的,他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你这样都好几天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

    陈可这段时间跟着上了老火,最开始他以为还是他爸的事儿,但现在看这状态比谢正周刚出事儿那会儿还不如,他不觉操心到五脏六腑去。

    他了解的谢良崎不是个不能抗事儿的人,一般事儿到他这儿,基本不算事儿。

    想去床上把人给拽起来,谢良崎从床上先坐了起来。

    眼神有点凶,眼底泛着红血丝。

    “话说,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妹过来?”

    话戳到某人的肺管子上,谢良崎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当天下午一个人回家补觉,还没着觉,门铃就响了。

    来的是薛少安。

    薛少安再次见到谢良崎吓了一大跳。

    谢良崎微微蹙眉。

    门差点被无情关上,幸亏薛少安是个手疾眼快的。

    “这里不是潘佑仪的家吗?”

    进门后,薛少安偷偷打量起眼前的人,她知道潘佑仪的事情,也知道潘佑仪跟着妈妈这边的重组家庭有一个哥哥,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自己连着等了一个月也没再等来的“好人”。

    “你是潘佑仪同学?”谢良崎问。

    “是,我还是……”

    薛少安自我介绍没有成功。

    “你知道潘佑仪去哪里了吗?”谢良崎盯着薛少安,把薛少安盯木了。

    “那个,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薛少安从自己的警幻仙境里迷瞪过来,一时语迟。

    “前两天我跟佑仪通了一通电话,我感觉她情绪不太对劲,这两天我打她电话也没打通,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就想过来这边看看。”

    “你有她现在地址吗?”谢良崎问。

    “有,上次打电话我问了。”

    拿到地址,谢良崎就直接去找人了。

    南下的火车,整整一天,才到了薛少安说的屏南镇。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

    谢良崎一刻都没耽搁地找到地方,刚上三楼,就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眼前的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慌乱跑出来。

    谢良崎眼尖,一把把人抓住,情急地喊了一声。

    那人身子一顿,脸一转,谢良崎入目便是一张惊慌失措,满布泪痕的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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