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飞燕踏叶掠过天际。

    本该紧闭的镇霖东门却忽然推开。

    木件“吱呀”作响,一队黑骑凌驰奔出。

    道中烟尘隐于黑夜,孤月无声。

    与此同时,霖都,城西胡府。

    小厮低着头,托着空盘,无声退出房中。

    门扉合上,烛影摇曳。

    “大人。”布衣男子垂首,“玄鹰司出京了。”

    “嗯……”胡裘锦衣浮光,指尖轻拢红烛,眸中光影浮动,“让赵九成盯着些,若有机会……”

    烛光轻晃,布衣男子抬头,胡裘背影巍然不动。

    火光柔和,男人的声音却不算温暖。

    “要那人死在路上。”

    *

    唐毅只觉着晋昭将要大祸临头,可没想到天子会派玄鹰司来锦州,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姚定锋。

    几个呼吸稳下心神,他扶正衣襟,迎了出去。

    城门下,姚定锋手执缰绳,端坐马上,背负黑夜,一身玄衣与身下黑马相融。

    “姚总司?”唐毅勉强挤出一抹笑,凑到姚定锋马前,“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姚定锋没正面回答,只单手握马鞭,向唐毅抱拳:“唐大人,皇命在身,恕不下马见礼。锦州监察晋昭,现在何处?”

    “晋……晋昭啊。”唐毅连忙转过身,“他住城北团玉巷,如今当在家中,我带您去?”

    语罢,唐毅便转身,要牵过警卫的马。

    “不必。”

    铁蹄骤响,玄鹰司众人策马掠过唐毅身后,竟是半分客套也没讲。

    唐毅看着转瞬消失在街头的队伍,半晌没回过神来。

    ……

    当院门被踹开时,晋昭正垂首教小顺认字。

    “哐!”

    门板倒地,院内之人声如洪钟。

    “锦州监察御史,晋昭可在!”

    小顺被这一动静吓得一哆嗦,握着笔抬头看向晋昭,眼中满是慌张。

    “何人喧哗!”傅泉出声,喝住屋外人。

    晋昭直起身,看向小顺,食指竖起,轻搭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门外响起一道低沉些的声音:“让晋昭出来回话。”

    院内沉默下来。

    晋昭抬手,掌心覆在门扉。

    门外人没了耐心,沉声厉喝。

    “锦州晋昭!出来回话!”

    “吱呀——”

    门被推开,晋昭立在一室烛光中,看向外院。

    黑暗之下,玄裳如旧,人面不同。

    晋昭唇角轻牵,不知是嘲是卑。

    她几步走入院中,合手作揖:“下官晋昭,见过姚总司。”

    可姚定锋并不理会晋昭,看向她的眼神没什么温度。

    “跪下。”

    晋昭垂头,依言下跪,一旁的傅泉也跟着跪下。

    姚定锋自怀中取出金令,垂眸道:“传谕令:锦州监察御史晋昭,狂悖妄言,惑乱人心,着令押往兰台受审。”

    “微臣,谢陛下隆恩。”

    晋昭伏首,低眉顺眼,姿态恭顺。

    姚定锋瞥了眼晋昭,未再多言,转身接过马鞭,跨出院门:“陛下令我等十日到京,时日不多,便允你骑乘。”

    一旁的傅泉一听见“十日”二字,顿时紧张起来,要靠近晋昭,神色担忧。

    霖都至此,快马加鞭也要半月,十日到京,怕是要不眠不休了,这般折腾,他倒是好说,只是晋昭不知还有没有命到京。

    “是。”晋昭抬手,隔空制止了傅泉的行动,笑道,“多谢大人了。”

    姚定锋看也不看晋昭,翻身上马:“今夜已晚,明日启程。”

    晋昭垂首不言,姚定锋轻扯缰绳,调马离去。

    ……

    院内顿时空落下来。

    “晋大人。”小顺走出屋来,望着晋昭,他没想到晋昭说的离开,会是这么离开,民间传言“地下阎罗殿,地上玄鹰司”,落入黑毛鹰手中的人,皆是不死也残。

    小顺战战兢兢,伸手牵住晋昭衣角,声线都开始发颤:“我们逃吧……”

    可晋昭却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入了玄鹰司眼的人,逃不掉的。你放心,我会没事的,只是你今日,要去裴大人府上了。”

    可小顺不甘心,仍旧拽着晋昭:“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晋昭垂眸,揉了揉小顺的头,没再说话。

    小顺的心凉了下来,他哆嗦着从怀中取出平安玉来。

    “大人,您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白玉躺在掌心,晋昭看着小顺明亮的眼睛,神色复杂。

    “好,我一定平安。”

    “那您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会的,我一定回来,将玉还给你。”

    “那你保证!”

    “我保证。”

    ……

    暗月无声,天顶再亮起时,晋昭牵着马走出城门。

    城门之下,两匹黑马沉默不言。

    二人翻身上马:“晋大人,请吧。”

    也不问来时的一队,为何只剩两人,晋昭只翻身上马,便随着离去了。

    只是一行人方才出行没多久,就见道中有一女子骑马拦路。

    “哟。”一名副使神色戏谑地盯着晋昭,“不想晋大人还有风流债没还完呐。”

    晋昭没有理会那人,只往前去,靠近了才发现,来的人是林羽。

    “你怎么在这?”晋昭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倒真是意料之外的事。

    林羽未回答晋昭,只从怀中取出短刀来:“我来还您的东西。”

    短刀不过小臂长短,木柄铁鞘,看起来朴实无华,可只有林羽知道,这刀削铁如泥,是把难得的利刃,极为贵重。

    晋昭却笑了,看向林羽:“我不是说了,这刀送你,以作杀妖奖赏?况且我一个文官,此刀在我这,没有用武之地。”

    林羽摇头,执意还刀:“根本就没有海妖。我一个女子,要刀也没有用。”

    晋昭指尖轻搭刀鞘,却没有将刀收入手中,她道:“你真觉得,女子要刀没用?”

    林羽沉默。

    晋昭笑道:“你很聪明,若是来日只是相夫教子、居于人下,可惜了。”

    林羽苦笑起来:“瞧您说的,女子生来便在人下,不相夫教子?十里八乡的唾沫星子能淹死我。”

    迎着渐渐明朗的日光,晋昭看着林羽,道:“你是替龙王传过令的人,谁敢多说你半句?”

    此话一出,林羽顿时像是被点醒,她看向晋昭,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晋昭轻扯缰绳,纵马前行。

    “多谢你前来送我,这刀你留着,我期待她来日出鞘的时刻。”

    林羽眼神微动,看向晋昭的背影。

    晋昭也不再多言,手握缰绳,轻甩马鞭。

    “驾!”

    风挟山林向后飞掠,晋昭一行疾驰而去,锦州的一切,被甩在了身后。

    而道上的林羽,此刻怔然坐在马背上,日光之下,她看着手心刀刃,半晌无言。

    *

    一行人日夜兼程,连奔数日,终于在快到禹州时,看见了一处酒家。

    两名副使终于大发慈悲,翻身下马:“今个儿先歇息吧。”

    傅泉总算松了口气。

    可一旁的晋昭却仍坐在马上,没有下来,显然,她并没有多高兴。

    “怎么了?大人”傅泉回头,看向晋昭,眼底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您不累吗?”

    晋昭无言,抬头看着头顶旗帜。

    风声凛然,卷得灰旗飘扬,一个“风”字赫然在上。

    风间酒家,这是凌风阁的产业。

    晋昭实在是怕极了张期的唠叨,若是两名副使还在,她真恨不得调转马头就跑。

    傅泉“好心”地帮她按着马鞍,嘴角笑意愈深:“大人,下马吧。”

    晋昭冷冷瞪了眼傅泉,一把将马鞭按在他怀里:“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傅泉耸肩,像是在嘲笑晋昭:想跟着玄鹰司的人蒙混过关?就算她进了宫,张先生也能混进太医院给她诊脉。

    晋昭一声叹息,硬着头皮走入酒馆,抬头便迎上了扶微真切的笑容。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晋昭唇角抽了抽,一边的副使财大气粗:“四间上房。”

    晋昭看向说话的那名副使,显然有些惊讶。

    刘庭笙扬了扬眉:“看什么?要住就住最好的,爷有的是钱。”

    另一名副使无奈地杵了下他:“你忘了总司大人怎么说的了?别找死。”

    “大人又不在,你紧张什么?”刘庭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头对扶微道,“你们这的招牌菜,来一桌,碎玉青来一壶。”

    “是!”扶微笑容谄媚,装得像模像样,“奴家这就下去安排!”

    晋昭随着刘庭笙二人落座,眼眸无声扫过柜台后的人。

    疏罗易过容,但眼神里还流露着对晋昭的同情,轻轻摇了摇头。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堂中仍能感受到炽烈的火气。

    可晋昭坐在板凳上,只觉着浑身冰冷,如芒在背。

    这张大夫自打去了青州后,不知怎的,忽然对她的病情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大有逼着晋昭长命百岁的意思。

    “菜来了!”

    扶微身姿轻盈,三两下便将桌面布好,离去的时候还不忘冲着晋昭笑一下。

    这一幕落在了刘庭笙眼中,显然就变了味。

    “这长得好看就是好。”酒水入杯,刘庭笙轻捏杯壁,笑得意味深长,“晋大人可真是处处留情……”

    晋昭却没心思理会刘庭笙的调侃,握起筷子闷头吃饭。

    瞧着晋昭动也不动手边的酒杯,吃饭就是细嚼慢咽,荤腥油腻一概不动,只可着面前的青菜一个劲的夹。

    刘庭笙挑了挑眉,轻声嘲笑道:“吃饭跟个小姑娘似的。”

    晋昭却没有反驳,虽知道临时抱佛脚也是无用。

    但有张期在这,她不想大鱼大肉、喝酒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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