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爷回来了。”

    姚氏放下正在缝制的衣服,催年幼的儿子快些睡下,快步出去迎接冀同知。

    冀同知喝多了酒,摇摇晃晃地进门,小厮想要扶他进屋,他一把挥开。眼看着冀同知要摔倒,姚氏忙上前搀扶。

    “夫君你怎么又喝酒喝到这会了,府衙有这么些事要忙吗?”

    “你个无知妇人知晓些什么?”冀同知心情很是不好,不过这次没有甩开姚氏,他摸了摸后脑勺,头实在疼得厉害,“真是倒霉,疼死我了……碰到晦气东西。”

    “快去给老爷煮完醒酒汤。”姚氏吩咐着下人。

    “夫君你方才说什么?”姚氏回过头来问冀同知。

    丫鬟打了水来给他擦拭四肢,冀同知舒服地躺在塌上说道:“方才回来路上路过前头陶家旁的巷子,不知什么东西掉下来砸我身上。最近实在诸事不顺,哪天得去山上拜拜。”

    姚氏应下,又哄着冀同知喝下醒酒汤。

    冀同知似乎想起什么,抓着准备离去的姚氏手腕。

    “你们都下去吧,夫人我有话要同你说。”

    姚氏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些年我替齐儒寅那狗东西办了不少事,近来总感觉那些人就在我眼前,等着我死呢。”

    姚氏问起帮齐儒寅干了些什么,冀同知并不告诉她,只隐晦地说是杀头的重罪。

    姚氏小声惊呼,冀同知继续说:“齐儒寅最近似乎总和上面的人有分歧,我不知道齐儒寅是怎么想的,也接触不到上面,只是隐隐有预感齐儒寅已经留不下我,最近总是看我不顺眼随便寻个由头就来骂我。娘子,如果我不幸去世,你便要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陛下知晓。不然……我怕你和孩子也都会有危险……”

    姚氏突然听到这些消息,心中不免惶恐,她握着冀同知的手不愿回房中休息。

    二人如刚成亲一般说起闺中闲话,可冀同知的精神却一点一点低沉,姚氏以为他困倦便也准备离去,却觉得不对劲。

    姚氏低头靠在冀同知胸膛上,已经听不见心疼,鼻尖也没有呼吸,随着四肢逐渐冰冷,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黎姑娘?”

    只是几息之间,罗槲叶就从姚氏的记忆中清醒过来,安慰姚氏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以告慰冀同知在天之灵。

    “只是只凭夫人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的话,是不能调查的。”

    “那,那该如何?”

    “那就冀同知开口说出自己的冤情。”

    姚氏听见这话,感觉四处都阴森森的,冀同知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如何还能开口说话?

    罗槲叶笑了,道:“方才在外面时,夫人可曾看见常少卿身后的那位青年男子?他是陛下派来的锦衣卫小旗,擅长验尸。林小旗与彦州诸事无关,他来彦州只因陛下下令要查清冀同知死因,如若冀同知当真死于他人之手,林小旗绝不可能撒谎。只是不知姚夫人,您可愿意让冀同知被验尸?”

    姚氏自然知道,如若她拒绝,那此事从头到尾只是内宅妇人的无稽之谈,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无用功。

    她狠心点头,在心里说:“夫君,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孩子,你泉下有知可莫要怨我。”

    齐儒寅坐着都有些不耐烦,他品了口冀府端上的茶,快速呸出去:“怎么是陈茶!”

    此时罗槲叶和姚氏从内间出来,罗槲叶先是要求把门关上,让外面围观的都散了。

    再对林谦说:“冀同知便劳烦林大人了。”

    林谦迅速点头,和田栋把冀同知从棺椁中抬出,去了隔壁的空房间。

    齐儒寅站起来,指着林谦和田栋问:“这,这是要干什么?”

    “自然是验尸啊,齐知州。”常晔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齐儒寅当即起身要拦,可是姚氏已经点头,齐儒寅此处出行只带了几位衙役,穆同知、周同知皆没有跟随,他孤掌难鸣、坐立难安,只能任由常晔把控。

    侧间里,林谦烧苍术、皂角,麻油涂鼻,田栋在一旁记录验状,偶尔帮忙递接工具。

    田栋检查了五官、四肢、再到身体,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冀同知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去。

    见田栋没有查出任何问题,齐儒寅赶忙说:“我早说过了,冀同知武功高强,没有人要对他下手。常少卿你看看,现在给人家验尸,我这弟兄死后都不得安宁!”

    姚氏含泪,拍打自己说不应答应验尸,晨霜在她身边宽慰她。

    罗槲叶见姚氏逐渐平静,道:“夫人,你可还记得,冀同知故去那日夜里,他还说过什么?比如身上疼痛难忍?”

    姚氏突然止泪,抓着罗槲叶说:“有,有的。我记得那日夫君总是说头疼。”

    常晔这才发话,让林谦再去看看头部可有外伤。

    冀同知的头发太过浓密,林谦只能将其尽数刮去,竟在其后脑上看见一大块淤青。仔细分辨,原来有两处外伤,一处靠上在后脑中间,颜色略浅范围较小,故而被另一处覆盖部分;另一处在后脑下方,颜色呈黑紫色,呈成人拳头般大的椭圆状。

    林谦觉得不太对,他在伤口处仔细观察,甚至摘下堵住鼻子的两个纸团。

    田栋觉得尸气奇臭难忍:“林谦,你疯了?”

    林谦缓缓起身,道:“田栋你过来闻闻,此处是否有味道?”

    “什么味道?”田栋刚尝试摘下纸团,便臭到干呕。

    “奇怪,感觉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林谦将冀同知的尸首尽量恢复成原状后,在侧间门口点燃炭火,醋泼在炭火之上,一刹那烟雾腾起,二人踏过烟雾离开屋内。

    林谦将验状呈给常晔,罗槲叶直接起身来看,常晔也不避她,直接递给她。

    死者冀同知亡于子时至丑时时间,据证人死者未亡人姚氏所言,准确时间为子时一刻。

    死者亡故当夜,头部共有两处伤口,一处较轻位于后脑中部;一处为致命伤位于后脑下侧,遭不规则球状重物打击,伤口处有隐约橘子香气。

    推测死者在戌时至子时受伤,因颅内出血而亡。

    罗槲叶看过又给晨霜看,晨霜看过却直接交由林谦保管。

    齐儒寅见罗槲叶去瞧,心中不屑,却又很想知道林谦到底检查出什么,伸长脖子想去看,林谦也并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姚氏也很想知道验尸结果,巴巴地看向常晔。

    常晔神情严肃,开口道:“姚夫人节哀,冀同知的确不是死于梦中,他是被人谋害的。林小旗验出,冀同知后脑有一处致命伤。”

    姚氏当场就哀嚎出生,大喊夫君去得惨,哪个黑心肝的要冀同知的命。

    齐儒寅听见常晔的话,当场脸色大变,乌黑的面色浓郁的鬓发都遮不住他惊恐的神情。

    常晔接着道:“齐知州可是知道些什么?”

    齐儒寅马上回神摇头。

    “我却听说,当夜冀同知与齐知州在醉春楼吃酒,冀同知离去时你二人起了争执,可有此事?”

    “有,是有这么回事,可是……”

    姚氏听见这话,立刻扑上去手脚并用捶打齐儒寅:“原来是你!是你害了我夫君。这么多年他为你做了多少事,那么多危险他都躲过去了,却死在你这个黑心的东西手里!”

    当着常晔的面,齐儒寅再怕被打也要去捂姚氏的嘴,他怕冀同知真的告诉姚氏什么,如果姚氏说漏嘴了……

    田栋和晨霜抱着齐儒寅,衙役们拉住姚氏,两拨人各自想拉偏架,好一会才勉强把二人分开。

    齐儒寅气极,可他知道当日争执在大庭广众之下,醉春楼众人都瞧见,常晔怕是早就打听到。

    姚氏靠着晨霜,眼眶发红怒瞪齐儒寅。

    齐儒寅心一横撇开头,道:“那日是姓冀的吃醉酒,在我面前发疯,本官防卫时不慎失察,他不过是轻轻撞到墙柱,想来远不止死。林小旗,你觉着呢?”

    在座众人皆知道,齐儒寅并未说谎,他只是含糊其辞,将具体争执尽数推诿给冀同知,左右冀同知也不能再跳出来和齐儒寅大闹一场。

    林谦唯唯诺诺地应和,低头说:“齐大人说得是,这冀同知的死因还需多方查证才是。”

    罗槲叶又开口问姚氏:“夫人,不知冀同知当日是如何从醉春楼回来的?”

    姚氏这才想起,当夜冀同知曾说过,路过前头那条街,被什么东西砸中,姚氏隐瞒后半,只说路过前头陶家,夜里好像碰见什么晦气东西。

    跟随姚氏的指示,众人前去陶家院外的巷子。

    目光所及一无所有,只有矮小的院墙内伸出几枝橘子树的枝条,地上滚落几个熟透的橘子,躲在角落已经腐烂。

    许是此处阴凉潮湿,地上墙角已经生了青苔。

    林谦突然蹲下,地上有一处打滑的脚印,朝向院墙,罗槲叶站在他身侧,问道:“可能看出脚长几许?”

    “脚窄且短,长度……约莫五寸?六寸?”林谦仔细丈量、辨认。

    罗槲叶便让他慢慢查看,那头常晔一直盯着橘子树看。

    “可知晓这陶家是何等人家?”

    齐知州对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便上前道:“常少卿,这陶宅主人陶老爷二十年前中了举人,迟迟考不中进士,也不愿以举人身份补官,便去开了家酒楼,正是那城西醉春楼。”

    常晔有些许惊讶:“你是说,这家是醉春楼的东家?”

    “正是。”

    “此人不过身长五尺,应当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罢,许是陶家幼儿顽劣在此玩耍。”林谦突然站起身道。

    常晔又问:“那脚印是何时留下的可清楚?”

    “已经有月余。”

    此刻罗槲叶和常晔同时看向围墙的另一边,常晔立刻指示田栋去围墙另一边查看。

    田栋翻上围墙,却并不下去,他检查过围墙上方,再看向另一边泥泞的地面。

    “少卿,这边一片泥泞,看不出曾经有过什么,只有围墙上还留有泥点。”

    罗槲叶突然道:“此前接连下雨,即便当日有什么,也没了痕迹。不知陶举人家中可有人在,我看还得进去查看。”

    陶举人此时正巧在家中,听闻诸人来意,忙迎他们进门。

    管家领众人去往那处院子,路上说起:“那里已经荒废多年无人居住,各位官爷怎么要去哪?倒也不是想打听府衙行事,只是想着有什么事需要用到咱们陶府的。”

    常晔温柔一笑,随口扯谎:“府衙在寻一窃贼,怀疑其从那院子进过陶府,不知你府上近两月可有失窃?”

    管家怔住思考,否认道并不曾有过此事。

    常晔又问及陶府这般大,可住有十岁上下的孩童。

    管家依旧否认,陶举人倒是有个十来岁的孙儿,只不过在外地书院求学,上一次归家已是中秋。两个和陶家孙儿差不多大的小厮,也跟着去书院了,此外府中再无十岁上下的孩童。

    正说着,走到院外,陶管家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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