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大姑奶奶住这,后来她远嫁不再归来,便无人居住。家中几经扩大,这里到底有点偏僻且近外头不安全,后来也就锁起来。”

    院子里的橘子树依旧靠着院墙,地上铺设有石子,或许是频繁下雨、荒废已久,石子上一片泥泞。

    “怎么这样了,我让人进来收拾……”

    “不用了。”常晔拦住管家。

    管家这才想起他们几位来是要查“窃贼”的,此处应当保持原样不动。

    这院子上上下下都被翻找过,却一无所获。

    罗槲叶拉住常晔,小声问他:“你可有觉得这院子有些问题。”

    常晔点头:“据老管家所说,这里长久无人居住无人打扫,可除了院内泥泞不堪,屋里十分整洁,并无灰尘也无异味……”

    “所以是近一月有人来此特意清扫过,抹去了所有痕迹。”

    罗槲叶怀疑是凶手干的,常晔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并不能因此确定是凶手回来打扫的,但这陶家一定知晓内幕。”

    罗槲叶沉吟:“是了,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是封起来的院子,主人家也不可能不知。你可有觉得,陶府避开十岁孩童的存在,有些刻意了?”

    “我本就怀疑,那个脚印是凶手留下的,如今看来十分有嫌疑。”

    “那凶器呢?”

    二人同时看向院子里那几颗橘子树。

    常晔不懂武功,他问罗槲叶:“球状不规则物,橘子有可能使人重伤吗?”

    “自然是有可能的,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个孩童吗?未免有些天赋异禀,想来应当名满天下。”

    常晔这些年独身在外见识得多,他说起当初曾见过一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身长却仅有四尺三寸。

    说到这,二人心中皆有怀疑的方向,只是无凭无据,茫茫人海究竟去哪里寻找这样一个凶手。

    自查到陶宅那日之后,冀同知一案多日无进展,常晔暂放下此案,借口称要从其他地方入手,查起了张主簿之死。

    张主簿的尸首依旧停放在府衙,齐儒寅虽心知这等草包不可能查出张主簿之死真相,却还是下意识阻拦,毕竟……

    常晔平日里看着温和,但齐儒寅几次三番阻挠也令他有些恼怒,田栋也觉得齐儒寅蹬鼻子上脸太不知好歹。

    田栋提气,脚下轻点,便从地面一跃而起,鞋底直冲着齐儒寅的后心而去。

    一如往常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周同知看见田栋意图伤害齐儒寅,拉着齐儒寅转了几个圈避开田栋。

    齐儒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颊触摸到带着杀气的风,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同知和田栋二人就在自己身旁打起来,他忙连跑带爬去室内生怕打到自己。

    周同知武功不敌田栋,田栋右手手臂格挡住周同知的进攻,左手顺势推向周同知的心窝,周同知一时不查被震得后退几步。

    趁着这个空挡,田栋三两步来到齐儒寅身后,一脚踹过去。

    这次踹得是齐儒寅的后腰,他立马脸着地四仰八叉趴在地上。

    齐儒寅恨不得此生都将脸埋在此处,这绝对是他这一生中最丢脸的一瞬。

    “呀,齐知州怎么的在地上,快扶他起来。”见齐儒寅倒下,常晔才幽幽出口。

    小厮们扶齐儒寅起身,齐儒寅感觉自己腰已经折断,止不住地哀嚎。

    他一把挥开下人们搀扶的手:“不长眼的东西!疼死本官了。”仿佛这样责骂下人,齐儒寅被人踩在脚下的尊严就能被捡回。

    小厮们被齐儒寅打,下意识松手,齐儒寅的脸再一次与地面亲密接触去了。

    小厮们呼喊去请大夫来,又拿布匹来抬着他进内室去。

    田栋拦住齐儒寅,常晔走过来问道:“齐知州,不知这下我可否去查看张主簿的尸首了?”

    齐儒寅还躺着唉声叹气,摆摆手虚弱地同意,又让周同知跟着他们。

    “算了算了,你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做了什么,等我回来一五一十地跟我汇报。”

    常晔、田栋、林谦等人并不在意周同知的跟随,只当他不存在,大摇大摆地前去查看张主簿尸首。

    张主簿体内还有迷药残留,当时应当是被迷晕后一刀抹喉。经过林谦比对,伤口的确与蔡严的匕首吻合,只是凶手出手速度极快,非常人能及。

    蔡严的武功是在育婴堂学的,武学之事他并无天赋,连防身都够呛,远不能达到如此效果。

    匕首从侧方扔出,在张主簿脖颈间留下笔直的伤口,扔出时的高度应与张主簿脖颈同高,推测凶手身高与张主簿或许相近。

    林谦将张主簿的尸首整理干净,几人并没有多讨论什么,就此离去。

    隔日一早,常晔便带着田栋林谦叫上罗槲叶去张家村。

    张四爷一家已经搬去村里另一户住,原本的住处变成凶宅,命案未破便一直被朝廷查封。

    齐儒寅见昨日张主簿的尸首没有明显查看的痕迹,之前查冀同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干脆随他便,让周同知随着常晔一起去张家村张四爷家。

    常晔顺道遣周同知去请罗槲叶。

    上次从冀府归来,晨霜一直在彩云耳边说些什么,常少卿恐怕是不喜欢大姑娘,相邀出门,结果是去查案的,又是尸体又是剖尸,吓得她几日没睡好。

    可今日,罗槲叶说什么也要带彩云出门。

    “我身边得力的丫头也只有你二人,上回是晨霜,这回自然轮到你。”

    彩云恨不得自己腿受伤走不动路,以罗槲叶的仁善应当会让自己在府中歇息,可她现在身体康健,作为一个合格的丫鬟,哪怕要为主子闯刀山火海也应前进。

    罗槲叶和晨霜见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都觉得有些可笑。

    彩云不敢指责罗槲叶,扯着晨霜的袖子小声道:“不准笑。”

    彩云心中焦虑,也没了打扮的心思,总算是不给罗槲叶拿些过于不便的服装首饰,纠结再三才问罗槲叶:“姑娘,这次常少卿是又要去那等地方吗?”

    “那等地方是何等地方?”罗槲叶有意捉弄小姑娘。

    彩云皱起眉,嘟囔道:“就上次晨霜姐姐跟着去的那样,又是查案又是验尸的,太可怕了。”

    罗槲叶让她放宽心:“尸体又不能站起来杀人,不可怕的。常少卿总派人请我去,自是觉得我有用,我当然要去。”

    罗槲叶离开忠勇伯府,看见在府外等候的是周同知。

    “怎的是周同知来了,槲叶深感荣幸。”

    “某得知州信任,常少卿要去张家村查案,遣某跟随。”

    马车先是停在府衙,罗槲叶并不下车,只是在门口等候常晔一同出城门。她掀开帘子,看见一个熟悉的年轻女郎下马车步入府衙,她单手扶腰,身边还围着两个丫鬟搀扶她,罗槲叶虽未出阁,却也见过这种孕妇模样。

    “这位夫人是?”

    彩云小声回答:“是府里的二姑娘,四年前许了知州大人的独子。此前几次有孕都没能保住,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前阵子去山上保胎了。”

    原来是黎叶澜,难怪罗槲叶回来有些时日,却从未见过她。

    这时常晔也已经到来,他和黎叶澜直直地打了个照面,黎叶澜回头看向门口停的那辆马车,道:“原来是常少卿要出府。”

    婢女向常晔介绍黎叶澜,称她是府里的少夫人。

    常晔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是谁:“原来是忠勇伯家的小姐,也算是晔的妻妹了。”

    黎叶澜一向以嫁进齐家为豪,常晔不称呼她做齐家少夫人,反而说起忠勇伯府,且句句不提黎槲叶,句句不离黎槲叶。

    霎时间她感到胸口闷得慌,连着腹中也有些难受,丫鬟们忙把她抬进府里去修养。

    常晔上马车,看见罗槲叶正侧坐着掀开帘子看外头,他目光柔软下来,坐在罗槲叶对面,问道:“黎姑娘在瞧些什么?”

    罗槲叶放下帘子,身体回正,迎面撞上常晔的眼神,他哪里都好,只是对谁都太过温柔,明知这份温柔不是仅对着自己的,却还是不免沦陷。

    罗槲叶声称和常晔有话要谈,把彩云赶去车沿坐着。

    她低头抿唇捋顺凌乱的裙摆,道:“我归来多日,还不曾见过这位二妹妹。十三年前我离开时,我们都还只是孩童,关系也不甚亲密,如今各自长大已经完全认不得了。”

    罗槲叶今日穿了件白色短袄搭紫色的马面裙,常晔怕冷,深紫色道袍外罩了件氅衣。站立时不甚明显,此刻坐下,紫色马面与道袍交叠混合,不分彼此。

    许是周围总算没有外人,常晔问她:“还不曾问过,罗总旗为何会来彦州。”

    罗槲叶解释道:“我的确是黎槲叶,本就要回彦州来的。黎文慎将我与母亲赶出家门,十三年了,我当回来报当年之仇。”

    “罗总旗有需要在下的,尽管开口,晔定当竭尽全力。”常晔道,“所以……家父信中所说,当年那个与我定亲的姑娘的确是你?”

    罗槲叶没想到常晔是要提及婚事,心脏猛得跳动。

    常晔看着罗槲叶,继续说着:“我听说姑娘的母亲尚在人世,是谭指挥使的继室,等回到京城,应当去到指挥使府上拜访。还未曾说过,我是当年父亲离家在外的私生子,世子之位之前已经由父亲请封立了嫡母之子,我素来生母不知嫡母不管。成婚之后,你自然可以同现在一样不必辞官,就如谭指挥使之女谭千户一般。”

    罗槲叶没想到常晔明白自己的恐惧,她能走了锦衣卫的门路官拜七品,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她今年已然二十,婚事已经是避无可避的一道坎。

    姐姐谭嘉韫年长她五岁,四年前选择下嫁给谭元寿养子谭昭,谭嘉韫别无所求,只求能不被辞官,这才应了这门婚事。

    罗槲叶无数次幻想过常晔成婚的场景,却从未幻想过自己会是这故事中的主人公。晋国公府簪缨世家,不比谭昭只是依附谭元寿、暗恋谭嘉韫的孤家寡人。公府夫人们都应当是只穿行在高门大户宴席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女。

    明明如今常晔的话句句都踩在她心尖上,仿佛只要她成婚一切皆能如愿。不知为何,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想做的事也能继续,却有些烦躁。

    晋国公突然提及十八年前那桩亲事时,她已踏上前来彦州的道路,不解晋国公会同父亲定亲,也不懂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先忠勇伯已过世,怎么又突然提起。

    或许这一切只有母亲罗菀知晓,眼下无法与母亲通信,只能将这一堆复杂心绪全部压下。

    罗槲叶不理会常晔,自顾自道:“不知常少卿可有了解过此案?少卿喝醉酒那夜,我去府衙大牢见到了蔡严。”

    “我知道蔡严,去年科举探花,皇后姑母的人。”

    “据蔡严所说,张主簿同彦州众人有关,他来济县为官其间,张主簿并不服从其安排。事发前,蔡严发现张主簿替当地百姓隐瞒改稻为桑,此外还少报土地数量私吞税钱。当日蔡严便拉着张主簿去张四爷家重新丈量土地,谁料当夜张主簿便死了。蔡严醒来时,随身的匕首带血。”

    “于是齐儒寅就这么把人抓了?”

    “没错。”

    常晔皱眉道:“我在府衙曾问过齐儒寅此事,致命伤在何处、因何而死、死者在夜里何时亡故,一问三不知。只因蔡严匕首上的血迹,便认定了凶器凶手,齐儒寅总是语言暗示此案应就此结案。可我信任蔡严,他不会也不必做出这等事。”

    外头周同知喊已经到了张四爷家,二人准备下马车。

    罗槲叶拦住常晔,小声说:“除冀同知、张主簿外,彦州此前还有两位官员冯县丞、曹县令意外身亡,我并不认为世上有这么多巧合,这些只能都托付给常少卿去查了。”

    常晔点点头,先她一步下车。

    彩云实在怕得厉害,罗槲叶也乐得让她在院门边不进现场,交代她守着不让外人闯进来。周同知也不想进去,便坐在屋外明目张胆偷听众人说话。

    据说当日张四爷打开门,天上地下满墙的血,张主簿倒在床侧,已经亡故多时。林谦打开门,里面的情况不知为何已被破坏,除了墙壁血迹实在无法被冲刷干净,其余屋内的床、桌椅等物皆已被清空。

    “这……”林谦看见这空空如也的房间,惊愕地回头看常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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