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蘋仙狡辩道:“大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邪阵?我忠勇伯府簪缨世家,从未听闻如此离奇之事。倒是你,离开家门十多年,谁知晓你究竟是谁……”

    齐儒寅当没听见这些言语机锋,自言自语道:“这天气真是愈来愈冷了,各位快些上山吧。”

    几人各自闭嘴,低头前行。

    黎文慎看见罗槲叶身边只跟着个彩云,没发泄出来的恼怒通通撒在冯财身上。

    “让彩云去黎槲叶身边是干什么的?还真以为是去服侍她了?你倒是养了个忠心耿耿的好女儿。”

    冯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跪下给冯财赔礼。

    “老爷息怒,是奴教子无方。”

    转头,冯财便拉着彩云去另一边偷偷讲话了。

    冯财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击碎了彩云自小对于“成为一个忠仆”的认知,勉强应下父亲再次要求她做两面间谍的话语,她眼眶通红,回到罗槲叶身边。

    罗槲叶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纯当一无所知。

    很快到黎文贺的坟前,罗槲叶在他墓碑前摆上祭品、烧香,跪下时心里对分别已久的父亲说:“爹爹,不论真相如何,不论是何人所为,这彦州的一切我都要查个干净,您泉下有知,也会认同女儿的决定吧。”

    温柔的冬风轻摆,沉重的衫袄不动,罗槲叶睁开眼,认认真真在黎文贺的墓前磕头。

    常晔也向黎文贺鞠躬,没想到当初相识,再见便是白骨森森。

    衙役们动作很快,挖开高高的土包,下方不太深的地方,很快挖到棺木。

    当年黎文贺下葬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敷衍,坑都要比彦州旁的官宦子弟要浅上许多。

    或许是黎文慎着急袭爵,没得空管这些,处理丧事的人自然敷衍了些。

    “开棺。”

    罗槲叶声音坚定,棺椁被缓缓打开。伴随着棺盖被放下沉闷的声响,浓郁的腐烂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众人早有准备,已经用白布掩住口鼻。

    尸首已经化作白骨累累,府衙的仵作还没凑近,却先呕出来。

    实在是臭不可闻。

    那仵作忍着不适,勉强小心翻动检查,许久后来报:“诸位大人,老伯爷乃是风寒病死,并无其他情况。”

    黎文慎和沈蘋仙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挺直腰杆看罗槲叶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罗槲叶仿佛失了主心骨,柔弱无助地看向常晔:“怎会如此,我爹他明明。”

    虽然之前罗槲叶说过她要干什么,可真身处其中,常晔还是不懂如何配合,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罗槲叶,一瞬也挪不开。

    黎文慎从容自满,故意问她:“兄长同你托梦说了些什么?我倒想知道,你一个冒牌货,兄长如何会托梦与你?”

    罗槲叶大骇,反问他:“叔父究竟在说些什么?”

    师太从人群末端走出:“见过伯爷、姑娘,诸位大人。”

    黎文慎:“这位是彦山尼姑庵的师太,当年槲叶生病,由我亲自送上山静养。”

    罗槲叶两眼通红,瞪着黎文慎:“你那是送我上山静养?你是见我和我娘孤儿寡母,将我们抛弃了去!”

    师太远远地向罗槲叶鞠躬,对她投以抱歉的眼神,对众人说道:“十三年前,伯爷将罗夫人、大姑娘送来庵里,当时是由我安排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蘋仙怒问道,“你可要说清楚了,我们老爷,还有几位大人可都听着呢。”

    师太受了惊,目光反复在罗槲叶、黎文慎、沈蘋仙身上转悠,随后目光向下看,搓搓手指有些中气不足。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罗夫人便带着大姑娘离去,不知所踪。而后便是前不久,月初之时,这位黎姑娘来山上,自称是先忠勇伯的独女。”

    黎文慎走到罗槲叶面前,问她:“那你究竟是谁呢?”

    罗槲叶脸上依旧是慌张的神色,可目光透着狠厉,黎文慎直面挑衅她,并不害怕罗槲叶会干什么。

    罗槲叶避开黎文慎,转头拉着常晔的衣袖道:“叔父,我自然是阿圆啊。”

    常晔盯着罗槲叶:“黎伯爷这话说的,黎姑娘不是黎姑娘,还会是谁呢?”

    “大人!”

    话语被打断,常晔回头,看见林谦手举验状走过来。

    趁前头几人闹起来,黎文贺的尸骨无人关心,林谦拎着箱子,悄无声息走过去。

    “何人来此!”

    林谦停下脚步,是个不相识的衙役,他低头说:“这位大哥,我是常少卿请来安抚老伯爷的。毕竟是黎姑娘的生父,我们乍然打搅他的死后安宁总归是不好的。”

    他说话没什么起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衙役眉头一皱,想赶他走。

    林谦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腰间摸出一把铜板,塞到衙役手里。

    “这位大哥在这也不太舒服吧,劳烦您出去一趟,我过会便好。”

    衙役数了数铜板,这才扬长而去。

    “大人!”林谦大喊,“尸骨生前的确不曾中毒,也没有外伤。只是,这副棺椁埋的并不是老伯爷。”

    常晔赶在其他人之前先开口问他:“因何这样说?”

    “此尸骨虽病故于十多年前,可肩、腰、腿等各处皆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生前应当是个日夜不停要干农活的庄稼汉;根据残留的牙齿猜测,病故时已近不惑之年。”

    “林小旗真是说笑了,我父亲亡故时,不过三十有一。”

    林谦朝罗槲叶作揖,道:“故而我推测,这并非是老伯爷的尸骨。”

    “我和老爷亲眼看着大哥下葬的,仅凭你一句话……”

    开口的到底是锦衣卫的人,黎文慎拦住沈蘋仙,沈蘋仙没能将话尽数说出。

    黎文慎:“我兄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葬的,如今在他的坟墓中挖出的棺椁竟不是他的尸骨,林大人,这未免太危言耸听了些罢。”

    林谦不客气道:“这样的话,伯爷和伯父人还是去同常大人讲吧。我只是一介小旗,奉谭指挥使来彦州,常少卿要查哪具尸体,我便去查。不论查到什么,我都实话实说,伯爷若是不爱听,那便不要听了。”

    常晔解围道:“哎呀,忠勇伯莫怪,林小旗就是这臭脾气,我看啊多半是有什么心怀鬼胎的贼人从中作梗。忠勇伯请放心,在下定然查个水落石出。”

    罗槲叶接话道:“既然这副尸骨并非我父亲的,不如取回府衙,张贴告示,问彦州农户家中可有失踪十余年、且年龄符合的男性亲眷。”

    嫌这里味大,早就躲远的齐儒寅听见罗槲叶这话,他可不高兴了,怎么黎大姑娘一开口,就给他彦州府衙平添麻烦。

    “仅剩一副尸骨,黎姑娘打算如何让家眷认领?”

    罗槲叶问林谦:“棺椁里便没有旁的能识别身份的事物了么?”

    林谦摇摇头。

    罗槲叶坐哀怜状:“这可如何是好啊,我父亲的墓碑下总不能一直埋着旁人的尸骨吧。”

    常晔听得她这样说话,立马道:“黎姑娘说得有理,还是让彦州衙门领回去吧。”

    “这怎么行?”黎文慎出面制止,“尚还未确定尸骨身份,倘若真的是你父亲呢?我看你就不是真正的黎槲叶,一点都不把我大哥当一回事。”

    林谦也不回应黎文慎对他的再次质疑,黎文慎也没注意到这点,他只想要向众人证明,此黎槲叶非彼黎槲叶。

    齐儒寅先着急了,他不想在此处多待,无奈应了常晔的话,让衙役将尸骨收好带回府衙,众人也便跟着他一并离去。

    罗槲叶故意放缓脚步,叫住沈蘋仙。

    “叔父婶娘请留步。”

    罗槲叶见四周无人,才道:“我是黎槲叶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常少卿爱慕我,恰巧她黎姑娘有婚约,那我便是黎姑娘。”

    黎文慎不明其意:“既然你不是黎槲叶,那我劝你不要瞎掺和不该掺和的事。”

    “怎么,忠勇伯心虚了?我如今顶了人家的身份,黎文贺又非要给我托梦喊冤,你以为我真想查?我怕我给不出个合适的理由,你们家的恶鬼要来杀了我。”

    沈蘋仙听了有些害怕:“大哥果真托梦给你了?”

    “我为何要骗你。前些日子借住在府里,这是租金。”罗槲叶出手阔绰,取出一小颗金锞子。

    沈蘋仙见钱眼开,得了金子态度也好上了许多。

    “府上这两个丫鬟彩云、晨霜颇得我心意,还请婶娘割爱开个价,将她们的身契给我。”

    彩云低垂着头,好让主子们看不见自个,听见罗槲叶这话,她慌张地看向前方的罗槲叶。

    沈蘋仙眼睛滴溜溜转一圈,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婶娘是个实在人,三百俩白银,她们便可以跟着你走了。”

    晨霜卖身时,忠勇伯府给了人牙子二十五两白银,人牙子给了晨霜十五两,沈蘋仙转头却要一百五十两一人,罗槲叶当不起这个冤大头。

    罗槲叶:“两个人,一百五十两。”

    沈蘋仙:“二百两。”

    罗槲叶:“一百两。”

    沈蘋仙:“一百五十两。”

    罗槲叶:“五十两。”

    沈蘋仙:“姑娘你怎的还蹬鼻子上眼了。”

    罗槲叶:“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婶娘还是把我身后的彩云带回伯府,让她去和家人团聚吧。”

    彩云听见自己被提及,头垂得更低了。

    黎文慎按住沈蘋仙的手,笑道:“一百两可能同意?不能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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