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段易淮睡得太久了,有些分不清时辰,他想起身,却不知为何动不了,正当他惊恐的时候,陆清安点着蜡烛走了进来,先是给他喂了药,接着瞧他精神不济,又唱了从未听过的小调给他听。

    这一晚段易淮睡得异常安稳,还梦到了过去母亲身体康健时带他去凡界游玩的场景。

    段易淮在屋内躺了两天,第三天终于可以下床了,只是药劲没过,还需要人搀扶,因而一直跟在陆清安的身边寸步不离。

    季曦看出这小子的心思不单纯,当天就弄了根拐杖过来,可陆清安没要,她说还没到欲擒故纵的时候,先给段易淮一点甜头尝尝。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陆清安成了段易淮的拐杖,几乎陆清安去哪儿,段易淮就在哪儿。

    因为段易淮的存在,山中的精怪很少现身,就连季曦也只在他服下丹药之后出现。因而站在段易淮的角度,璇玑崖上只有他和陆清安孤男寡女二人,感情升温速度自不必多说,短短一月时间二人就以定下终身,段易淮已经开始考虑将陆清安带去百灵山庄见父母,可他还未来得及告知段世雄,段世雄先给他传来了消息,询问他在璇玑崖的进展如何。

    段易淮本想将陆清安是人的事情说出来,可又舍不得现下的独处时光,于是没有搭理。隔日,段易淮便被一只孔雀叼走了。

    季曦第一时间跟上去,在暗处听完了一人一鸟的对话,又跟着孔雀飞到了百灵山庄。

    陆清安回去时段易淮已经回来了,她看出段易淮心中有事,但只是盈盈一笑,什么都没问。

    晚上,二人一如往常在崖上赏月之时,忐忑了许久的段易淮终于开口。

    “清安,你知晓璇玑崖上有多少精怪吗?”

    陆清安靠在他的肩头,摇头道:“璇玑崖的灵气旺盛,有不少幼崽刚出生就开了灵智,所以数不清的。”

    “如此这般,以后你随我回百灵山庄,要如何处理它们呢?”

    陆清安抬头看他:“它们是这山谷的主人,为何要处理它们?”

    陆清安的眼神太过清透无辜,段易淮狠狠心,道:“我是在想日后你随我回山庄居住了,这里不如留给门派弟子做试炼之用,这样……”

    “你是说用我璇玑崖上的生灵给修真界做靶子?”

    “它们是妖怪,算不得生灵。”

    陆清安:“对于你们是妖怪,对我不是。”

    “那你要为了它们与我分开吗?”段易淮脸色不太好看,“清安,我知你在崖上待得太久与它们感情不一般,可你终归是人,人怎么能和妖怪一起生活呢?”

    见陆清安低着头不说话,段易淮心中不忍,将她搂进怀里:“你既不舍,那之后再说吧。”

    陆清安顺从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眉头微蹙,目光冰冷。

    这是翎羽和秋禾跟踪这只怪物的第六天,这期间怪物数次发现了她们,但只是驱赶,其余什么都没做,后来估计是跟习惯了,哪怕一人一鸟离得比较近,她也没什么反应。

    此时,怪物正在吃东西。

    “说真的,看过她吃了这么多人和妖怪,还是没有习惯她这样的进食方式。”

    说话间,怪物咀嚼的动作一停,她脸侧的几只耳朵扑扇了几下,接着继续吃起那坨黏糊糊的肉团,而这坨肉团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只凶兽。

    翎羽和秋禾是在找到桃花教的老巢时遇到的这只怪物,彼时秋禾已经有了人形,她们正打算拿这个助凶兽噬人的门派练练手,谁知破门而入后看到的是满地的断肢残骸。

    虽说野性未消,并且保留着吃生肉的习惯,可翎羽见到这幅场景还是恶心得直想吐。在她反胃之时,秋禾上前检查了几具尸体,发现大部分尸体都少了头颅,根据伤口部位的痕迹推断,这些头颅应该是被什么大型动物啃咬所致。

    “你闻到什么气息了吗?”秋禾问。

    翎羽皱着鼻子嗅了嗅,摇摇头:“只有血腥气。”

    说完她面色一沉:“不对,还有凶兽的味道。”

    “那只饕餮?”

    “像,但不是,”翎羽道,“比饕餮的味道更淡一些,可能是离开太久,味道散掉了。”

    话音刚落,地面毫无征兆地开始下陷,翎羽反应很快,立刻变成雌鹰背上秋禾向天上飞。等她们飞到安全的高度,看到的便是那个两只嘴巴,三只眼睛,六只耳朵,好几只手的怪物。怪物在桃花教搜寻了一番,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后怒气上涌,在桃花教内四处乱砸。

    也许是还不解气,怪物竟直接张大嘴巴,把地上的尸块全部吸进了肚子里,吃完了还不满足,伸出舌头舔起地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饶是这样她仍旧不够,两只嘴巴不停地嚷嚷好饿。

    璇玑崖上化形的精怪难看的有不少,可秋禾与翎羽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难看的妖怪,翎羽想飞近点看看她的模样,可还未靠近就被怪物的舌头袭击了。

    翎羽瞧着她刚舔完血迹的舌头朝自己这儿袭来,赶忙换了个方向飞远了。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翎羽道,“这到底是什么?凶兽?味道不像啊。”

    秋禾见她快要崩溃了,道:“我觉得她也在找饕餮。”

    翎羽:“找饕餮?找牠做什么?”

    秋禾:“吃。”

    听了秋禾的回答,翎羽耐不住好奇,忍着恶心跟起这只怪物。怪物的感官很灵敏,她发现翎羽很多次但除了第一次攻击以外剩余的几次都只是赶走她们,路上遇到凡人也会避让,只有在发现妖怪或是修士对她有敌意时会抽出背后背着的重剑,洗都不洗直接放血吃肉。

    从翎羽和秋禾近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这只怪物抛开吃相恐怖以外,是她们目前见到过所有非人类、人类中最厉害的生物,放眼全天下,估计也就陆清安能和她过上几招。

    有这个想法后翎羽有些侥幸——好在她们二人从没有攻击的意图,否则下场大概率就和那些死在怪物手中人或妖一样了。

    怪物现在吃的那只凶兽是翎羽先发现的,那天她刚抓了只野兔准备开吃,还未下口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重恶臭的血腥气朝自己这儿扑来,翎羽正想看看是谁打扰她用餐,随即便感觉到一股强大到无法承受的威压。觉察出自己无法和这个即将到来的东西抗衡,翎羽果断带着野兔溜走了。

    跑的时候她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一只长得像牛又像虎,背后有一双翅膀的凶兽叼着个男人到了方才她站立的树下。

    那男人是这凶兽的口粮,可牠显然没什么公德心,吃得血肉横飞,看得翎羽没了胃口,将那只野兔丢进了草丛里便飞远了。

    第二日,这只凶兽就进了怪物的嘴里,她的吃相比凶兽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一只嘴在吃,一只嘴则发出桀桀怪笑,脸上的几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像是在观察什么一般。

    翎羽有些受不了,展开翅膀去了远一点的树上呆着,秋禾却没动,她俯瞰怪物进食的全过程,等她将凶兽的血肉残渣全部舔舐干净后,径直跳了下去。

    怪物此时大概是吃饱了,她的嘴终于不再嚷嚷着饿,眼睛也清明了许多,像是恢复了一些理性。秋禾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秋禾,两个物种静静对视了片刻,怪物忽地动了。

    一直观察这里的翎羽立刻唤出骨棱剑飞了过来,然而怪物没对一人一鸟做什么,此刻的她好像很痛苦,身上那些器官不停地在她粗粝的皮肤上蠕动,像是要剖开她的身体,从里面跳出来一样。

    而她的那些手、脚更是吓人,竟开始不停变幻,最后肢体上变成了无数带着尖刺的触手,直接向着翎羽和秋禾的位置拍来。因为怪物释出的能量太过强大,翎羽根本来不及带秋禾离开,眼看那些触手就要将她们拍碎,侧面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白色翅膀。

    翅膀将二人紧紧包裹,触手的攻击则没有停下,细小锋利的尖刺狠狠拍在翅膀之上,划破羽毛留下鲜红的血珠,当白色的翅膀被血彻底染红,触手的攻击才停止。

    翎羽和秋禾被翅膀保护着没有受伤,可身上沾了不少血,翎羽被放开时还有些愣怔,直到秋禾让她拿出陆清安保命用的丹药才反应过来。

    在看到怪物背后的那双不知何时生出来的红色翅膀时,翎羽彻底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秋禾将丹药塞进已经晕倒怪物的其中一只嘴里,轻声说:“她要杀我们,也在救我们。”

    翎羽捂住脑袋:“为什么啊!”

    秋禾摇头:“得等她醒来才知道了。”

    怪物是第三天醒来的,她正欲活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在屋内的床上,她立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先望了望四周,这才从床上滚下去,爬起来时还特意检查了一番自己有没有弄脏床铺。

    “喂,”立在窗台的翎羽见她要走,开口喊道,“我们救了你耶,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嘛?”

    怪物扭过头:“我也救了你们,算两清了。”

    “账不是这么算的,”秋禾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倘若不是你突然发狂,我们也不会涉足险境。”

    怪物:“那假若你们没有跟着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见她口齿清晰且逻辑缜密,秋禾对她伸出了手:“既然谁都不欠谁的,那交个朋友吧,我叫陆景遥。”

    “我叫翎羽。”

    怪物盯着她伸出的那只手看了一会儿,接着探出一根触手碰了碰:“我没有名字。”

    “那叫你无名好了,”翎羽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为什么吃了那凶兽以后无端长了双翅膀?”

    无名的几只眼睛里有些迷茫:“妖怪?我不是妖怪。”

    “那你是凶兽?”翎羽凑上去闻了闻,“可你的味道和那些凶兽不同啊。”

    “我也不是凶兽。”

    “那你……”

    秋禾盯着她的模样少顷,蓦地开口:“你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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