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溅在脸上用不了几秒就凉透了,秋禾担心一击毙不了他的命,对准男人的心口又刺了一刀,接着用力转了几圈。如此反复了三四次,那男人胸口凹下去一块,血糊糊的一片,鼻间满是铁锈味。

    松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秋禾仰起头看向天空。

    一朵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进秋禾的左眼里,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雪花纷飞,遮蔽了视线,秋禾双目茫然地看向四周,只觉得浑身冰凉,然而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一会儿,转瞬间,一股热浪袭向她的面门,秋禾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捏住了后颈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刺痛的灼烧感让秋禾奋力挣扎,那人似乎担心被波及到,没多久便松了手,但秋禾惊慌并没有减少,她打翻了油锅,四溅的油花飞到她的手上、身上,火辣辣的痛感让秋禾发出哀嚎,皮肉分离的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向着一旁冷眼站着的男人爬去,嘴里不停地求救。

    “爸爸——爸爸——我错了!我好痛!爸爸——救救我!”

    秋禾没有死,但距离死也只剩下没有死了。

    外婆和两个姨妈用身上的皮救了她一命,但因为后期出现了排异反应,最后只成功了一半,而秋禾最大的烫伤部位在面部,她的左眼皮被烫烂,眼球都暴露了出来,这样恐怖的面相,就连外婆和姨妈都不敢多看几眼,因而往后余生,秋禾都将躲在阴暗处生活。

    害秋禾如此的那个男人、秋禾的父亲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秋禾不知道他是被抓还是躲起来了,总之她不问,亲人们也不会提起这个人。

    除了身上丑陋的疤痕和不能随意外出以外,秋禾之后的生活过得还算开心,她不需要上学,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姨妈教的手语真的很难学。

    偶尔在深夜,外婆会带她下楼放放风,就这样,秋禾和小区里流浪的小狗小猫成为了朋友。

    小狗小猫们白天要躲着人类,只有晚上才敢大着胆子出来找吃的。秋禾很喜欢跟它们玩儿,每天都会准时带着吃的去找它们。

    小狗小猫们不会嫌弃样貌丑陋不堪的秋禾,但唯一的缺点是它们总是活不长,昨天三花猫突然消失了,今天小黄狗又被人捉去吃了,被剥下来的皮随意丢在垃圾堆旁,是姨妈下班回来的时候捡走安葬的。

    秋禾18岁那年,外婆过世了,她把名下的房产都给了秋禾,两位姨妈没有任何意见。

    秋禾22岁的时候,确定她可以自理的两位姨妈决定放手去过自己的人生,秋禾知道她们为自己付出了很多,所以把外婆留给自己的所有钱都给了她们,自己则找了一份线上工作,每个月加上两套房的房租钱,不算富裕,但也够花了。

    二十多年的时间让秋禾过得小心谨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后也没放弃喂流浪猫狗,但担心被人发现引起恐慌,她仍旧是半夜出门。

    和林时远初遇那日的天气并不好,凌晨两点多,外面飘着细雨,秋禾觉得这个时间应该不可能有人了,所以把兜帽摘了一会儿呼吸空气中的新鲜水气。

    这是极少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时刻,所以秋禾走出了小区,接着在马路旁遇到了同样没撑伞、没穿雨衣的林时远:她正跪在下水道口,伸手往里面掏着什么。

    秋禾看了片刻,鼓起勇气戴上帽子上前帮忙,在救出那只不到巴掌大的小猫后,两个人都很开心。

    正要向秋禾表达感谢的林时远在看到她的脸后突然僵住了,秋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兜帽掉了下来,她惊慌地想要逃跑,却因为脚下不稳,摔了个跟头。

    林时远立刻跑过去扶起她,并向秋禾道了歉。

    之后,她们便认识了。两个人都喜欢小动物,但对它们的做法并不相同,秋禾只知道喂食,林时远却告诉她想从根本解决流浪动物的泛滥,就需要绝育。于是她们经常半夜结伴出去抓猫和狗,为此打了好几针的狂犬疫苗。

    确定关系那天她们的城市里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知道秋禾从未喝过新鲜出炉的奶茶,林时远将她带回了家,不仅给她煮了热奶茶,还为她做了名叫玛格丽特的饼干。

    一款只有黄油、面粉、蛋黄就可以制作的甜点,是秋禾这辈子吃过最好吃、最香甜的东西。

    秋禾爱林时远,不仅爱她的温柔、包容,还爱她从未用嘲弄、害怕的眼神看过自己,这让秋禾觉得自己只是自己,不是怪物或者别的什么。

    所以,林时远是女是男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她甚至不在乎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林时远没了,她也找不到活下来的意义。只是,拖累了外婆和姨妈这么多年,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对不起。”

    这是秋禾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秋禾不知道第几次听见母亲在深夜里哭泣,她每每过去安慰,都会被母亲推开。

    “她似乎不喜欢自己。”

    秋禾这么想着。

    “那我也不要喜欢妈妈了。”

    秋禾又这么想道。

    “可爸爸也不喜欢妈妈,如果我也不喜欢她,她该怎么办呢?”

    秋禾甩甩脑袋,决定还是要继续喜欢妈妈,如果妈妈不喜欢自己,那就多喜欢喜欢她好了。

    步入青春期后,秋禾发现自己和别的男生不太一样,比如他们会有变声期、会长喉结、会抽条长个儿,可她除了个子高了些,男生该有的变化她一概没有,反而胸部开始不正常地发育,有一天课堂上下身还流了很多的血。

    被接回家那天,妈妈又哭了,她这次哭得很厉害,但没再推开安慰她的秋禾。

    不久后,秋禾的母父离了婚,秋禾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不知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

    她不愿意去学校,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她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她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有一天,她不想活了。

    死亡其实很简单,但秋禾不想让妈妈伤心,可是她每天都过得好痛苦,她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她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为什么只有她不女不男?

    秋禾得不出答案,后来她也不想要这个答案了,她对自己举起了刀,只是这把刀没有伤到自己,而是害妈妈受了伤。

    那天妈妈没有哭,她异常坚定地告诉秋禾不会放弃她,所以希望秋禾为了妈妈努力留在这个世界上。

    秋禾答应了,只是她做不到。她开始靠疼痛保持冷静,可每一次的疼痛都让她生命垂危,她知道自己病了,妈妈也知道,所以最后一次被抢救回来后,她被关进了医院。

    得到了系统的治疗,秋禾好了很多,在医院呆了五年不到,她就可以出院过正常的生活了,不过偶尔,她还是分不清自己是女是男,好在吃了药之后,她就不会再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被分尸的那天,秋禾鼓起勇气去见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两个人一向说不上来几句话,因而饭一吃完秋禾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回家的路上,林时远打算向女友坦白自己的真实情况。她已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但也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倘若一一可以接受,她就在母亲回国后把女友介绍给母亲。

    秋禾承认自己很懦弱,不敢将自己是怪物的事情告诉一一,这才一直用买奢侈品的方式弥补,结果现在是既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的补贴,又对不起女友的信任和爱。

    正这么想着,秋禾听到马路中间一道凄厉的叫声。她反应很快,立刻知道有狗被车撞到了,于是在查看路况以后想要去带那只狗去医院。

    狗被撞以后躺在地上抽搐,然而当秋禾靠近后突然跳了起来,继而不顾秋禾的安抚,一瘸一拐地向着马路另一边跑去。

    秋禾正要追,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接着天旋地转,没了声息。

    再次醒来,秋禾发现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她看了看四周,见还在福利院的床上,立刻甩了自己一巴掌。

    只是这点疼痛还不够,秋禾又掐了自己虎口一下,确定是真的以后,才敢大口呼吸。

    梦里的一切看起来杂乱,但因为是亲身经历,秋禾已然梳理出来前因后果,现下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对那一大两小动手时的力气还是太轻了,应该把他们凌迟才对。

    想罢,秋禾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今天正是林时远出事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她有很大概率在此之前救下她,还能阻止林时远死后造成的那么多悲剧。

    可如此一来,林时远的生父和那两个学生就得不到惩罚。

    思及此,秋禾摊开手掌。这双手杀过人、分过尸、割过喉,除了力竭时会微微发抖,其余时候都特别的稳,就像是秋禾天生就该靠这双手活着。

    秋禾很少会去想自己的身世,但今天她是真的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母亲能生出可以看到鬼魂,又可以轻易取人性命的女儿?

    这时外面传来福利院叫她们起床的铃声,秋禾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伸了个懒腰下了床,然后就被忽然出现的鬼影吓了一跳。

    “我都快忘记你们了,”秋禾冷哼了一声,“吃了我这么多宠物饼干还敢吓我,你们想魂飞魄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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