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宫西暖阁。

    祁桢煊清早醒来神清气爽,瞧着厅堂里摆的花儿真红,香炉上的兽纹真漂亮,厨娘做的小米粥香喷喷,小太监洒了茶水也不太可恶。

    “爷,今儿怎么这般高兴?”

    柴宝是自幼跟在他身边的,与他的情分也非同寻常。

    祁桢煊接过柴宝手里的茶盏,低头漱了口:“自然是有喜事,昨日抓回来的刺客呢?”

    “自然是送到大理寺去了。”柴宝边回话边给他递巾帕擦手。

    “谁让送的!我要亲自细细地审问。”

    “诶呦,我的爷。就算这人再可恶,也不能动私刑啊。”

    “你不懂,此人是我与罗姑娘的投名状,审出差池岂不糟糕?”

    “他冒犯永安王府小姐,自然是得好好审。”柴宝只当太子是英雄救美,随声应和着。

    “不仅如此,”祁桢煊从桌边起身踱步到塌边,“罗姑娘有大智,昨日行刺的话便是她帮我圆的。”

    “啊?”

    “我再和你说个秘密。”

    祁桢煊保守重生的秘密近两日,早已忍不住想要和人诉说,此时瞧见柴宝茫然无知,心中更加发痒,压低声音悄悄地说,

    “你可看过话本里,主角心有不甘,重活一世?”

    柴宝不明所以,忙不迭地捧场点头。

    “我便是重活一世,所以……”

    “爷!这可不敢乱说啊!”

    他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柴宝打断,不满地皱起眉头:“慌什么?”

    借尸还魂、怪力乱神乃是大忌,素来是宫中攻讦的借口,哪里能自己说自己的?!

    柴宝满脸惊恐,恨不能去捂住太子殿下的嘴:“这种事,还是少有人知道为妙啊。”

    “大惊小怪,你可知道……”

    俩人正叽叽喳喳说着悄悄话,外面小太监进来通传:“常詹事到了。”

    太子及冠前,朝中重臣任太傅教导,筵经讲学。

    之后他外出到北边军中历练,东宫便不再设专门的太傅,只有詹事府留存处理诸事。

    常詹事常敦前世殉于太子府,祁桢煊自然对他信任有加,只不过他这人有个毛病。

    “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怎可荒废在于阉人玩乐?不成体统!”

    得,一句话骂俩人。

    祁桢煊腹诽着皱皱鼻头,也早已预料之中,很有良心地站起来:“常师傅教训的是,我正要去大理寺呢。”

    “殿下不去温书,到大理寺作甚?”

    “我要瞧着他们细细审刺客,免得他们没弄得清楚。”

    常敦的眉头当即竖起来,祁桢煊不等他发作,急忙紧接着说:“常师傅放心,我保准做的是要紧事,是好事的。”

    常敦哪里能信他?这位殿下最为不靠谱,帮蛐蛐绑伤腿都能说是好事。

    “殿下,这两年在军中,读书都荒废了。”

    “我……”

    “殿下!”

    祁桢煊见他沉下脸来,知道没了转圜的余地,只好蔫蔫儿地跑去书房了。

    他从北边历练两年有余,伴读早已领下其他差事离开,原本热闹的书房无比冷清。

    祁桢煊前世被独自关在府中数年,空空寂寂,格外寥落,如今重生最受不住的就是寂寞。

    只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像是屁股上长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转悠,偏巧在窗边看见表弟董高畅。

    皇后与三皇子的母妃均出自董家,前世三哥继位,董家人虽占着国舅的名头,但不久依然被革职查办。

    唉,或许是和他这个废太子走得近吧。

    祁桢煊看见旧人深觉同病相怜,趴在窗边朝表弟挥挥手:“高畅,你干嘛呢?”

    董高畅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我正寻殿下。听西暖阁的人说,殿下在书房用功。”

    “用功”两个字说得极为俏皮,多心的人或许还能听出讥讽。

    但祁桢煊心眼子实得很,只是说:“是常师傅非要我来。”

    “我听人说,殿下想去大理寺审刺客?”董高畅殷勤地笑笑,“我虽不敢把您带出去,却可代殿下去瞧瞧。”

    “哦?那也不错。”祁桢煊眼睛一亮,嘱咐说,“你须得细细审问他的幕后指使。”

    他边说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仆从,生怕被常师傅给知道,却错过董高畅脸上一瞬的紧张。

    “殿下觉得幕后之人有异?”

    “嗯,那是自然。”祁桢煊只记得罗敏曦让他查,至于为何而查早忘得一干二净,只得胡乱敷衍过去,

    “你快去,别被人给瞧着。”

    常师傅待会儿还要来查他背书,他看着董高畅的背影,发愁地叹了口气坐回桌前。

    军营再辛苦也比书房容易得多,再重的木桩他都能抬得起来,再难的行军他也能跑得动,可这书是真的背不下来啊!

    ———

    “背!”

    罗敏曦熏着暖炉坐在廊下,院子里跪着形容狼狈的奴仆,府里的两位管事也在旁边站着。

    “不是照本宣科嘛?怎么不再背一遍!”

    她把手里的纸条子啪得摔在地上,散落的纸张被冬风吹得飘忽,下面的奴仆越发不敢吭一声。

    “一个大活人跑进后院来刺杀太子,我们王府的人都瞎了聋了,嘴巴里念的全是递进来的纸条子。”

    “我只问,这纸条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奴才该死,昨个出了事,管事说要……”

    “小姐,这全是为保全王府颜面啊!”

    底下的奴仆还没说完,张管事急忙躬身打断了他。

    张管事是张姨娘的堂兄弟,在府里比别人更有一番体面。

    “我只问,这纸条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罗敏曦并不理他的神气,半阖着眼轻揉额角,不耐烦的重复里自带威慑。

    之前她被迫搬进宗祠,曾被婆子们多番审问,日复一日,种种招数早已都烂熟于心。

    张管事面色一凛,却仍旧低头说:“是奴才们自作主张。”

    他是吃准了大小姐不管府里的事,觉得只要咬紧牙关,总不会有什么大事。

    “既然是你自作主张,那好,底下的人便先回去吧。”罗敏曦抬眼浅浅瞧过去。

    “谢大小姐,谢大小姐……”

    院里跪着的奴仆忙不迭地谢恩,被院里的小丫鬟领出去。

    张管事疑惑地侧目张望片刻,知道罗敏曦不肯轻轻放下,神情更加警惕。

    罗敏曦端着热茶抿了一口,缓缓对身边的清钗说:

    “他们冬日里跪这么久,也是辛苦,你去拿些碎银子到外头赏了。”

    她大张旗鼓地搜出证据,又把人带进院里审了这么久,幕后的耳目肯定在旁瞧着。

    若是看到仆从们领了赏银出去,不知会如何慌乱地浮想联翩,再有举动也难免会露出马脚。

    这句话既是在震幕后主使,也是在震眼前的张管事。

    张管事果然面色更加紧张,大冬天的硬是流下汗来。

    冬日的午后最容易起风,院里的梅花枝被吹得哗哗作响,鱼缸边的冰凌啪嚓掉进薄冰里,脆生生的动静更显院里寂静。

    “你也收了赏银吧!”罗敏曦忽然没头没尾地高声问。

    张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一心办事。”

    罗敏曦轻笑:“昨日父亲办寿,底下人都受了赏,你竟没有吗?”

    “啊?”

    张管事紧张地抬起头来,却见旁边另一位管事仍冷静地站着,心虚之状瞬间暴露无遗。

    “你收了谁的银两?”罗敏曦步步紧逼。

    张管事惶急得脸上红紫变幻,偏巧此时,一丫鬟跑进来对罗敏曦耳语几句,罗敏曦点点头更显得胸有成竹。

    他生怕是张姨娘再出昏招,终于扛不住磕头道:“是,是太子殿下。”

    “昨个东宫的人赏了银子,让奴才放人进去。可这供词纸条子,奴才确实不知啊!”

    “胡说!殿下昨日被刺杀,哪儿有自己给刺客买道儿的?”莹珠忍不住在旁呵斥。

    “确实胡说。”罗敏曦语气却甚是平静,“张管事再好好想想吧,何管事莫要陪着,府里的事还多有辛苦。”

    她说完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掀起腿上的绒毯站起身,又对莹珠吩咐:“这儿风份太凉,我也乏了,请王姨娘进屋里来叙话。”

    “是。”

    张管事听见不是自家姐姐,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大小姐。

    但罗敏曦没有理他,披着大氅转身进了屋。

    “莹珠,你去告诉姨娘,就说我突感不适,不能见客了。”

    “姑娘……”莹珠怕她真不舒服,忧心地走过来,“要不要唤大夫?”

    “不用,清钗,你去前头告诉哥哥,多多注意二公子的行踪。”

    清钗转身到前院去,莹珠疑惑地朝院里张望:“姑娘,那咱们接着审吗?”

    “事情已然清楚,还审什么?”罗敏曦摇摇头,“张管事收钱,同张姨娘遣开奴仆丫鬟;二公子递纸条为此事善后,只是做得太露骨罢了。”

    两个姨娘各戳各的窟窿,母亲对此毫无半点警惕,父亲的心思又不在此。

    怪不得新帝上位后都悉数倾覆。

    “那王姨娘……”

    “王姨娘哪能把手伸到前头奴仆里去?多半是来为自己的儿子着急。”

    罗敏曦坐到塌上闭了闭眼,过去她同情被困在府里的姨娘,多加看顾尊敬,却终究被落井下石而已。

    如今她受尽苦楚,心也冷硬起来,故意怠慢不见客,让他们母子多加惶惶,也好能趁乱抓住漏洞把柄。

    莹珠伺候她褪下厚重的大氅外袍,端了暖身的热甜汤过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清钗快步从偏门跑进来。

    “太子殿下,呼嗯,姑娘,”清钗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地说,

    “有人给世子传信说,太子派人到大理寺,将昨日的刺客给打死了。”

    “什么?!”莹珠惊得手中甜汤直晃荡,扶着矮桌脚才没撒出来。

    她低头紧张地看向罗敏曦:“太子难道真想谋算咱们什么?张管事也说是东宫的人收买。”

    以太子殿下昨日的情态,不像是指使此事的人。况且东宫在此事中并未获益,动用私刑还会被陛下责问。

    可大理寺的犯人确实死了,张管事更不敢随意攀扯东宫,招供即便有推脱也不可能乱说。

    罗敏曦默不作声地摇摇头,细细在脑海里想了一遍,太阳穴绷得太紧不由疼起来。

    此间唯一的可能便是……

    东宫里的人不是一心。

    但这未免也太过愚蠢可笑,太子为储君十二年,难道都没收拾好东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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