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立夏,小夭派人送来只念柳可见的密帖。

    念柳得信后没能立即展开,自槐月结束,她真正的磨难才刚开始。

    或许是她多月坚持不懈的转变叫高辛四部有野心的首领起了忌惮,特别常曦与白虎两部。两部部长及其部长老们开始有意无意在念柳面前提起男尊女卑之道,还有红白脸相和唱戏的——大多都暗讽念柳再有想法,身为女子,最终归宿也只能嫁人为妇。

    高辛王似乎有意考验,对他们的傲慢无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柳亦懂高辛王的良苦用心,偏在朝堂作从容淡定之姿,以最精准最优雅的姿态回敬道:“男子再尊贵,还不是由女子所诞?诸君如今是愈发随性,莫不是忘了生存的根本?”

    此话有一语双关之理,堂上部长与长老们下意识看向高辛王,君王脸色果真沉了下去,本就硬拖病态的身子此时更显风中残烛。作为臣,他们便是再有意挤兑,也不能够太过放肆。

    青龙部长贯会察言观色的,他上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高辛王被他突如其来的奉承搅得微诧:“何喜之有?”

    青龙部长:“我等有闻忆王姬近来对政堂文务之事甚为上心,武灵修炼亦精进不少,倒是颇有高辛王储该有的风范啊。”

    高辛王微微一笑,瞥了怔住的念柳一眼,复回头问青龙部长:“爱卿的意思是要我立阿念为王储?”

    青龙部长恭敬作揖:“臣正是此意。”

    常曦大长老泖不屑斜眼,嗤道:“泱泱高辛,哪有女人当王储的道理?”

    另外受高辛王信任,与青龙部交好,亦受青龙部制衡的羲和部部长愠怼:“我看泖长老是老糊涂了,忆王姬既当王储,自是少不得得力夫君的扶持。依我看,蓐收将军若能与忆王姬喜结连理,对我高辛朝政不失为一桩幸事。”

    泖听罢,立刻急了:“你还敢说!忆王姬那厢才与轩辕王二世悔婚,这头就马上与蓐收定亲,若外头起了风言风语的,折辱我高辛王室的脸面谁负责?!你?还是你负责?”

    他颤巍老皱指头指向羲和部长,又转指青龙部长,好一副吃不到葡萄斥葡萄酸的尖酸模样。

    念柳看着他,想缓和气氛的话顿时从喉间坠下。

    得,死老头,果真是后边儿卖国求荣的迂腐古董。

    青龙部长被这倚老卖老的泖长老一指,方还忍让的态度瞬息强硬起来:“轩辕王二世又怎么了?蓐收将军在众青年才俊中拔尖,佼佼者英名一直享誉大荒,而我高辛王姬文武兼修,自该配我高辛最好的郎君。我说泖长老,你可莫要胳膊肘往外拐。”

    泖气岔了,你你你说道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与常曦部同仇敌忾的白虎部部长在这时也插进话来:“你推举蓐收做王姬夫婿,还不是因为他是你青龙部的血脉?我怀疑你们青龙部野心昭昭!”

    青龙部长即刻怼回去:“别五十步笑百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常曦和白虎部近月总往校场武台塞貌美陪练弟子!”

    “你、你胡诌!”

    “我胡没胡诌你自个儿心里清楚,老东西,竟想对王姬使美男计!”

    “没有!你在胡诌污蔑我!陛下,你要为臣作主啊——”

    “你有!你明明就想以男色.色.诱忆王姬!天老爷,我可怜又单纯的小王姬哟……”

    “……”

    大臣们七嘴八舌在争辩,又是豁出面子在互拆对台,念柳与蓐收等少臣身份自是不便随意插话。

    他们二人互相对视,一个比一个无奈,特别念柳,额上狂冒虚汗,不时心虚垂目瞅那弦月盾几眼。

    “好了!都别吵了。”高辛王适时抬手,止住闹剧,给了泖一个台阶。

    他不怒自威扫视老臣们,旋即对念柳与蓐收道:“阿念,蓐收,你们觉得青龙部与羲和部的提议如何?”

    念柳本就想顺青龙与羲和两部长之意默认这王储推选,这也算不负她几乎半年的铺垫与经营。

    可事总与愿违,高辛王率先开口询问的却不是她对王储之位的意愿,而是她与蓐收的婚事。

    念柳仰眸见高堂之上的君王,忽然回想起那日家宴中作为父亲的他曾说过的话:“小夭和阿念都是我女儿,我只希望她们能够追逐自己想要的,包括幸福。”

    一年未到的时间,竟叫高辛王改了主意么?

    蓐收作揖礼间偷望念柳一眼,见她怅然失落神色心底也明了。

    于是蓐收恭敬道:“回陛下,依臣之见,让臣与忆王姬成婚确为不妥。”

    他话出,与蓐收有近亲关系的青龙部长颇起焦急:“蓐收,说何混账话!难道忆王姬配不上你?!”

    蓐收叠手向青龙长辈行一礼,“不是王姬配不上我,而是如今局势波谲云诡,应先以家国大事为首。”

    念柳闻毕,赞同出声:“蓐收将军所言极是,我作为一国王姬,高辛唯一的正统血脉,更是该以身作则,业立家再成。”

    蓐收垂眸浅笑,尔后又正回高辛王,向其汇报:“陛下,我军今晨接到密报,轩辕王二世轩辕玱玹疑似对神农余军有出手的动作。”

    “什么?”念柳神游回归,意识到自己说话急了些,硬以轻咳掩了去。

    高辛王被念柳引去的注意力乍收,对蓐收道:“为何不早说?到底怎么回事?”

    蓐收:“眼线来报,那轩辕玱玹已在神农山集结了不少精兵,正分批出山,他们南渡行进时又像泥鳅般消失在道上。臣之所以没及时汇报乃对此事存有一疑。”

    高辛王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轩辕玱玹刚立新朝,纵已稳控手底官将,兵力且忙着镇守,他哪来时间抽身对敌?我怕此事有蹊跷,须得先请陛下令往中原一探。”

    高辛王欣慰点头,赞许看他:“确是蹊跷。准了。”

    蓐收没忙应,继续禀告:“陛下,还有一事是叫我忧心的。”

    “讲。”

    蓐收踌躇才道:“高辛,亦位轩辕之南……”

    *

    下了朝堂,念柳追在蓐收身后。

    “哥,你等等我!”

    蓐收单手叉腰,无奈看她:“我今日要下山一趟,你叫句芒与青涟陪你练武吧。对了,你想要的近身兵器我已于月初叫金天氏为你量身定做,待过几月就能给你送来。”

    “不是不是。”念柳连连摆手,“我不是想问你这些,我是想问你,你刚在大殿所言属真?”

    蓐收垂下手,整个人瞬间正经严肃。

    “我问你啊,以你从小黏到大的看法,你觉得玱玹会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对高辛放手不?”

    念柳反问:“你是觉得玱玹会攻打高辛?”

    蓐收啧声嗔她,将念柳拉到宫墙角落,悄声道:“你小声些,莫叫隔墙之耳听了去。我这不只是猜想罢了。”

    念柳却猴急似追问他:“那你倒是回答我,你觉不觉得玱玹对高辛有心思?”

    蓐收思忖片刻,坚定点头:“有。”

    “遥记当时年少,句芒、我还有后来的玱玹刚拜师父为亲传徒儿时,师父先问了我们一句话:‘尔等如何看待天下?’”

    “嗯。”念柳问:“所以,你们都是如何回答的?”

    “句芒答:‘天下如棋局,愈逢天真之步,往往愈为险诈。’;我答:‘天下制衡,邦交相安’;玱玹却答:‘天该广,天下亦该广。’我们三人回答不同,亦昭示我们对天下壮志不同。句芒主纵天下为棋局,想的是如何战,是为将才角度出发;而我借君王角度认为,天下该像一开始的轩辕、高辛、神农三大族的鼎立才能让百姓有安稳之势;玱玹虽与我同站位而发,却认为天下该一统——现在他已成大荒首族之王,又稳立中原,我这才在大殿上与陛下提出我的忧心呐!”

    念柳头一次对这个哥哥露出赞赏之情,她踮脚,老成拍了拍他宽厚肩膀,心道:蓐收啊蓐收,你不愧是原著称赞的高辛第一智勇双全者。你说的,全中!

    蓐收被看得起鸡皮疙瘩,忙嫌弃扒下她的手:“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轻易屈服那些老头的威逼利诱,我和你……不合适。”

    念柳呵呵讽笑,白眼差点要翻到天灵盖上去。

    蓐收又不乐意了,他气笑:“你笑什么,怎么,还瞧不上我?”

    念柳扯唇作难言状:“我有喜欢的对象,且那人绝不可能是你。”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好命,叫你给瞧上了。”

    这话,自然是蓐收嘀嘀咕咕偷说的。

    念柳听见了,不过她才懒得理这闲话。

    她话锋转,又将话题拉回:“哎我说,你现在还认为‘天下制衡,邦交相安’么?”

    “作何意思?”

    “玱玹若攻打高辛,你可会以命相守?”

    蓐收坚定点头:“必然,我等生来享受民贡的荣华富贵,肩上就该扛起给百姓安国的责任。我蓐收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得好!”

    念柳忍不住鼓掌,心叫他说得热血澎湃,也深谙他本质是为百姓着想的好将军,这一刻,让她对蓐收终杀相柳的矛盾印象谅解了些。相柳与蓐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极相似之处,便也造就两人虽不同立场,却能互尊对方为可敬敌手。

    蓐收忽然哦了声:“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要习兵道,做女将。你是防止终得一日,玱玹会对高辛发战?”

    “如何?你觉得,高辛有这可能赢吗?”

    蓐收边沉思边道:“轩辕有本族,又有中原氏族坐镇,其国势与国土与高辛比起来,确实轩辕要略胜一筹。不过也不一定,至少现在,我们还算势均力敌。”

    念柳舔了舔发干的唇,莫名有些紧张:“那……我们为何不与神农余军合作?”

    蓐收遽然消声,半天,他带了点失望的口气:“阿念,我以为你终于长大,至少拎得清现在的局面。暂且不说玱玹对高辛有没有威胁,神农之败乃是定局,他们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就算我们与他们合作,也不过杯水车薪,反而替轩辕找到合理攻击高辛的借口。”

    念柳听完他话,双肩不自觉沉了下去,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蓐收没打算住口,甚是冷声警告:“神农与轩辕之间的恩仇无解,高辛坐观席,若其对神农动手,我们不该管,也绝对管不得。否则,苦的只有百姓!你切莫在师父及朝堂众臣面前再如此犯傻!”

    兴,百姓兴;苦,百姓苦。

    道理念柳都懂,蓐收说得也是正确的,高辛若是在神农与轩辕之间掺一脚,未尝不是将百姓至于动荡政局中?

    战乱,最终祸害的只会是百姓!

    可是……

    念柳内心痛苦难自抑:可她是真的不想看到相柳战死啊!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难道这一切终要印证相柳所说,注定是死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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