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喜报,蓐收将军方传信——已成功将相柳他们围逼至陷阱。真没想到,相柳居然想扮成洪江为其脱困!还好陛下您谨慎多谋,率先识破!”

    应者声润如玉:“小声些,忆王姬还在睡觉。”

    “是是是。陛下继续坐镇等候蓐收将军,还是与忆王姬一道先离岛?”

    “吾会陪将士们等到最后一刻。”

    窃窃私语像一块块点醒湖面的碎石,并未掀起多大涟漪,却足够搅乱平静。

    念柳睁眼,睡眼惺忪下是四合的木质顶,五面皆罩上古朴质感的华丽绸缎,辇帘外朦胧守站着雅正出尘的男子与几位大老粗。

    那雅君正轻声吩咐驾辇的暗卫:“此地是战场,忆王姬不宜久留,你行辇时且静默速离。”

    “是!”

    “轩辕玱玹?”

    待念柳回神,她才醒悟过来。

    她中计了!

    少女掀帘要跳辇而逃。

    玱玹即刻反应,一把揽住她,他挥手,固颜花幻形的容貌弱火灼蓝般散去,九命相柳的姿貌变成一位清瘦女子。

    “伙同小夭骗我就为跑来替他送死?!高辛忆,你是不是疯了!”玱玹瞪着她,盛怒至极是冰冷。

    念柳也毫不胆怯瞪回他,“轩辕玱玹,你听好,我不是高辛忆!我从始至终都不爱你!我只爱相柳!”

    说罢,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蛮劲挣脱玱玹的禁锢,玱玹及时拽住她云袖,平静到可怖道:“你也听好了。为天下,就算你愿为他赴死,他也活不了!”

    念柳悲悯回望他,眸里跟着坠下几滴泪珠子。

    玱玹见之,目睫微颤,他忽暗下决定,如若她能服软,他就既往不咎好了。他仍旧拉紧她袖,唇角欲言终难开口,只是那神色软下不少,居然满眼期盼——他等待她的回头。

    阿念,这就是你执迷不悟要爱的人吗?

    玱玹看见念柳笑中含泪,那少女倏地无厘头向他怅然:“阿念,对不起。”

    话罢,她挥手斩断袖子,玱玹最终得到的,只是那半块布料。

    念柳提起裙摆要奔向相柳与蓐收决战场。

    玱玹在她身后笑了,愈笑愈疯狂,糅杂尽不解、不甘,亦不幸,叫闻者五味杂陈,跟着心痛——念柳彼时顾不及注意他,耳际传响是由哨箭直冲云霄的急鸣,响彻天地之间的,该歌胜者为喜?还是鸣败者为悲?

    她看向的是远方,悠悠云霾下,万箭细线般射漫雪而下。

    念柳心凉坠渊,身上每根毛发似乎都结上了冰。

    相柳……要战死了!

    “不要——”

    荒岛雪地,满是碎冰的浪轻撞着舔舐岸边,将士们看见天中划过流星般的影儿,那人似乎身披光晕,乱箭根本近不了她身,直击、尽折,断坠……

    蓐收也看见了,他看见念柳一身白,虔诚跪护在九头巨蛇身前,光晕大开,便如此跟着抵挡尽最后几百支利箭。

    随战副将见状,连忙上前:“将军!这!”

    蓐收首站于岛石山岩,正中将岩下全景收入眼中——那最后百箭射毕,神农残军只剩九头银蛇是立着的,他身上皆是箭,他傲,将身躯众箭硬生生震出身外,任由血染红他纤尘不染的白裳。可万箭齐发,箭头又淬尽蛇族天敌雄黄、苍术等精熬制成的毒,相柳再不屈、再多命也不过死又活,活终死。

    “将军!”

    “无论如何,他活不过一炷香。”

    副将抱拳奏策,“九命相柳狡猾,不若我等下去,再将他的死尸千刀万剐,以防纰漏!”

    “对!九命相柳杀我军战士众多,还杀了丰隆大将军!只有将他凌迟作践才能解我军战死英烈之恨!”

    “没错!这天杀的大魔头,他就该在最后一口气时,被我等亲自挫骨扬灰,绝尽还机!”

    两位副将起慷慨壮势,杀上瘾的兵卒也激愤万分——

    “挫骨扬灰,绝尽还机!”

    “挫骨扬灰,绝尽还机!”

    “挫骨扬灰,绝尽还机!”

    “……”

    擒江杀柳的众兵一传十,十传百直至将声浪传响环岛岩圈。

    叫扶抱奄息相柳的念柳恨得猩红尽双眼,她悲怒仰向蓐收所在位置,尽管相隔遥远距离,蓐收也能被那山底无名的恨意戳中,无法直面。

    他抿紧唇,提剑转身:“收兵吧。”

    “什、什么?!”

    将甲立顿,铁光冰冷。

    蓐收对天长叹:“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立场。”

    “可……”

    “听不懂吗?”

    蓐收火冒起来,吼喝众兵:“相柳战死,洪江大势已去!收兵!”

    ……

    岩下,相柳血色模糊下看见她驾云光临,只为奔赴自己。

    他挣扎着,将真身幻回,那一向纤尘不染的银发谪仙如今变成妖冶的曼陀沙华。

    相柳想斥她快走,可喉前被几十箭灼烧的痛楚无情刺堵他话——他已经没办法阻止任何人杀他,人形幻回,只会更显一身伤、一身血……以及被他拼命抑制住的血毒。

    念柳扶他而跪,似神明最虔诚亦最无助的信徒。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相柳,你疼不疼啊?”

    “是不是很疼啊?呜呜相柳……相柳……”

    “……”

    少女泪如雨下,一滴接一滴落在相柳胸襟血裳,那黑血朱血被晶莹热珠坠染,晕出圈来像在他胸口生花。

    念柳颤巍着手想用灵力为他疗伤,可他全身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她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能将他薄弱气息一点点重新挽回。

    念柳干脆咬破自己的指头,她要下血咒,以命渡命。

    相柳撑住气,率先打掉她的手,念柳没咬成功,涕泪纵横着又倔强要咬,却再次被相柳紧紧攥住,他没力气说话,只是目光炯炯,深深凝望她。

    念柳见他眼角有泪花,更是痛到不能呼吸,悲伤到打抖的身躯在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得到力量支撑,念柳无声落泪,将他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贴在脸颊。

    飘雪漫漫,落了她满头,她漂亮的睫毛也沾上雪色,明明那样怕冷的人啊……

    可她只看着他,从始至终只看着他。

    相柳笑了,他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泪沿尾坠落。

    念柳感受那力量像流沙般流逝,她先是不信摇头,可冷不丁,他的手就从她手里坠落。

    “不要——”

    震撼与悲伤一股脑涌入心头,脑海。

    少女凄厉哭喊,手想要抓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连死去都是安静的。

    念柳仰头嚎啕,雪落她满面,亦落满她的全世界。

    银雾彼时悄然转成灰濛,集结成昏沉的云眼状,那瞳状开始频闪电丝。

    念柳悲戚问天:“老爷爷!你好狠的心!”

    “明知我最执他,却让我亲身体会失去他的痛苦!”

    “我恨你!”

    她话毕,犹闻白雕嗷鸣,此岛上忽风雪乱起,一时间两人所处岩圈心便如临云眼中心。风将少女缥裳吹得惊鸿乱舞,残尸乱箭也已被乱雪掩盖,世界仿若剩灰濛一片只点缀了二人。

    “丫头,祝贺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那风眼正中骤而传出老爷爷的声音。

    念柳身形一顿,瞬忆当年在梦缘书店,她接过老爷爷递来的书时,他曾对自己说过:“丫头,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她曾对皓月许愿,许愿他能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也能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一世安乐无忧无忧,尔后她穿书与相柳相遇相知——可她入局,却根本逆不了天,也没能改相柳之命。如今相柳更是死于她怀中,既心想,却不曾事成,又何说得偿所愿?

    但见压地灰天裹尽空间,吞噬万物,想质问之话没来得及说,念柳只觉锁骨间有物热烫,像火般温暖她,予她感受生命的呼吸,又引得她困意沉重似昏云坠地。念柳倒在相柳身侧时,欲阖眼缝中,最后看见的是一只朝他们俯冲的金冠白雕。

    ……

    “啾啾、啾啾……”

    少女耳廓微动,窗外还是窗台迎来的清脆鸟啼将她的意识逐声唤醒。

    “啾啾、啾啾……”

    念柳迷蒙睁眼,入眼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身侧抱的红豆玩偶,樱粉色的兔子枕头,同款图案色系的被子与床单,衣柜拉门上还贴着张美少女战士水兵月的大海报……

    她,回来了。

    可究竟是历经一切回来了?还是,全部只算一场梦?

    想起痛心疾首的最后回忆,念柳忍不住躬起身躯落泪。

    “啾啾——”

    念柳抽了抽鼻子,被这鸟啼吵得更加难受,她攥紧玩偶,又悲又气,几度忍耐。可那鸟却不曾收敛,仍要啾啾、啾啾叫个不停。

    终于,念柳忍不住将玩偶抛向窗边,背身哭道:“叫什么叫,没看到老娘正难过吗?”

    蠢萌的小红豆忽发出闷哼,叫耳尖的念柳惊得心跳加速——她怎么不知道原来红豆是发男人声儿啊!

    念柳立即翻身看,窗边小白雕钳抓着大红豆正不满瞪她,而阳光明媚下,那银发俊美的男子正岁月静好侧躺于她隔壁。

    “难过?”

    魂牵梦萦的他款款笑语:“莫非因为我?”

    “……”

    念柳不可置信哽住,她几欲开口,却怕开口后就再见不到他,终眨眼都不舍。

    相柳扬唇,指她脖绳间那弯弦月盾解释:“很久之前,我便将我一命许……”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闪影般的某女子扑倒在床。

    念柳紧紧埋进他脖颈,热泪灼人,终是得偿所愿之喜。

    “喂,相柳。”

    念柳哽咽不已,不由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声似暖阳:“我们才一会儿没见,我就好想你啊。”

    “嗯。我在。”他温柔给她一记安慰耳吻,回应道:“以后会一直在。”

    念柳忽起身,泪眼婆娑却是幸福笑着的:“谢谢你,谢谢你活了下来,还从书中走到我身边。”

    她动情捧住他脸,轻轻地回吻他唇角。

    “相柳大人!”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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