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春风经窗,柔手似拂过端坐男子的脸庞,冥冥之中将他唤醒。

    他从寂静中睁眸,里面有水的冷清,也有山的严峻。院落的玉萼梅瓣随风起,穿檐过台,那瓣旋了又旋,越过浮光,越过细尘,终飘落在他手上袖料。

    瓣落定,耳边似乎又传来她欢快的笑声,她笑唤他:“玱玹哥哥!”

    玱玹下意识侧看窗外,那少女展手仰看满树繁花,花瓣簌簌飞扬,她明媚笑着,忽在花雨中回眸问他:“哥哥,好看吗?”

    “好……”

    可他还没说完,花雨中兀自散去她的身影。

    玱玹愣上片刻,咂舌间恍低头,那半块断袖似也在嘲讽他,嘲讽他没能留住想留住的人。

    九命相柳死的那天,风雪起得突然,在那场惊泣于天地间的席卷中,他总觉得自己已然死过一次。

    心,撕裂般的剧痛。

    他从未体会过那样的绝望。

    连命蛊作效前,蓐收说阿念被天地吞没,无论如何靠近都再寻不清她踪迹。

    他不信,硬要往那风眼中去,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云压雪浪卷,开阔两茫茫。涌风朦胧竟叫他们一时分不清连接天地的是云还是雪。

    若非暗卫阻他,玱玹或许会扑进风眼,被雪浪卷走——玱玹吐血倒下前,曾听见天际远处有猛鸟嗷鸣。

    没想到他在清醒的最后一丝意识居然是莫名其妙的祝福。

    神农败,大统光明在,他将成为史上绝无仅有的王,无上荣耀与尊崇将为他冠冕披身。明明最先该获得祝福的人,是他。

    ……

    在少女留他一道决然背影时,他突然觉得很嫉妒相柳,还有那不愿承认的后悔。

    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将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孩子看待?

    是什么时候开始,忍不住看向她,再看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是清水镇,见她救民惩恶、温柔体贴而生改观的时候?

    是高辛五神山,察她愈发独立,不再对他依赖期待的时候?

    是轩辕新府邸,寻他、伴他,理解他荒谬举止,却忧他、相信他的时候?

    还是神农山偏宫,惊她愿以身挡祸,以命相护的时候?

    小夭说过,情人蛊需要一方有情便能种下,此蛊一旦种下,就是将心贴心,命相连……玱玹一直认为,阿念比他喜欢她,更喜欢他,所以情人蛊才能顺利种下。

    可每每捕捉不悦于她对其他男人时的心动,玱玹又疑惑了——或许在阿念对他有情前,他就对她动了情。

    她不在身边的近年来,他时常想起她。

    受训躲藏,娇蛮叛逆唯独愿意乖顺听他讲道理的她;落海醒后,抱紧他脖颈害怕痛哭的她;行侠仗义,温良相伴的她;不惧流言,完全信任且与他并肩的她;答应与他订婚,娇羞可人的她;还有生死攸关,除小夭外竟愿以死相互的她……

    在接近几日的沉梦里,他总是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开始是那日送师父回五神山,再见她,熟悉又陌生,玱玹感到浑身无力与满心涌来的孤寂。

    他总觉得他再不做点什么,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会连同以往的情谊一同消散吗?

    看着她疏离远去的倔强背影,他也不确定了。

    若是能挽回就好了,玱玹想。

    比起如今冷漠的阿念,他更怀念以前的阿念,尽管那时她骄纵、跋扈、爱耍小孩子脾气……他总会在公务疲倦时忆起与她往事,自她幼年至清水镇,在每个不经意的回身中,每个不起眼的细碎光阴里,每个明明是他在宠溺她,实则是她在陪伴他的时光里——

    他顿惊醒悟:原来她曾满心满眼都有他,像最忠诚的信徒真心追逐她的神明,像最真心的纯粹相伴她的。

    原来他顾着赶路,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阿念……”

    玱玹情不自禁在梦里与过往重叠唤她,阿念淡淡抬眸看向他。

    可他话到了嘴边又发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什么身份与她攀谈?

    还能回到过去么?

    事到如今,他自知是藏愠别扭而来,而他们彼此,又真的能做到将发生过的一切都无视么?

    阿念,阿念。

    我该拿你怎么办?

    玱玹醒来后,手里仍旧死攥着那半块袖料,因着她订婚宴送的冰灵护腕,他保住了自己的心脉,也终毁坏了护腕,它似镜面般粉碎散尽,亦似无声地告场离别。

    一幕幕令他费解又为之努力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回高辛,他以外爷心愿作相邀借口;仲秋水宴,他佩戴了馨悦当年相赠的高辛香缨;以民俗文化渗透与暗中分解四部掌局,又愿为她缓弃高辛;而又在得知她的离开慌起合意,以强弱局势,誓平等爱民说服师父……再到丰隆被射杀,他愤懑又略带庆幸必须诛杀相柳。

    他静默沉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已成他下意识的隐忍克制。

    直到随行军医发现他醒来,直到蓐收赶来看他,又告知他阿念也救回来了,只是还在昏迷。

    玱玹回神登时捂心,他感受同她那平稳的心跳,后知后觉想起连命蛊同生共死,生死相依。他终于松了眉,蓦然生有失而复得的惊喜。

    是啊,他们有连命蛊,既然他活了,她又怎会先离开?

    蓐收问:“陛下是否要去看看阿念?”

    玱玹即刻下榻,待他坐正,他又迟疑不决顿住。

    良久,他闭眸终道:“再等等吧。”

    见她前,他想先花时间谋划他们的以后。

    相柳已死,局定安稳。

    只要她愿意回来,回到他身边,他愿尽一生一世真心与爱意补偿。

    他想赠她若木花,他想将娘亲留下的若木花簪在她髻上,他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

    “嘭——”

    迫不及待的推门声儿打断他沉思。

    玱玹抬眸,他看见少女踩着花瓣迎门而进,与那春风一道彻底推开门。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开春了,雪也该化了。

    阿念定在光中,泪眸闪闪。

    她终于长久望他,对他一笑泯恩仇。

    春风寄情,若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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