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的雨渐渐变小,时不时飘过风浪的海面也重新归于平静。

    时隔数年,沈淮棠终于了解事情始末。

    江未与她重逢初始,态度谨慎,满口瞎话,其实细究,全都属实,只不过他将时间人物事件全都打乱重排,制造一场又一场的烟雾弹。

    而在此之前,除去以公司名义买下沈淮棠小说的游戏版权——当年他可是第一读者,看的还是初稿连载版——他恪守礼仪,没有再打扰过她的生活,甚至一步也未曾踏入过栖居店里。

    沈淮棠知晓江未必是委屈,握住他的手,仔细而温柔地摸着他的骨节与每一寸肌肤。

    这缓慢的安抚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

    此时,江未忽然说:“对不起。”

    沈淮棠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回应,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

    她一时感慨,往事不可追,所幸他们阴差阳错又重逢。以往的她像一颗彗星,一猛子就往江未身上扎,就算短暂地离开,重来一次,仍然逃不开他的引力。

    不过,沈淮棠自听闻江未与余谨在栖居门外打了一架,颇觉奇异,默不作声瞥了江未好几眼,心下嘀咕这倒是新奇。

    他这从没怎么生过气的人,竟是把天天气人的余谨给揍了——仅距离一墙之隔,她没看到,可真是浪费最佳观赏位。

    只是,一想到余谨……

    沈淮棠简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脑袋两个大,与他相识二十来年,关系紧密,恩怨纠缠,到底要如何斩断这团乱麻?

    回去以后,还是得找他谈谈。

    江未见她一脸郁闷,便知必是想到余谨这杀千刀的,做这缺德事儿,却偏生对她那样好,凭谁知道都不舒坦。

    心里又慷慨激昂地替阿棠骂余谨两句。

    待雨停后,他们乘坐小艇回梦港岛。

    沈淮棠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才将雨水与海水所带来的冷意彻底祛除。

    她才刚从浴室出来,房门又被敲响,不出意外江未又跑来了。他见到她的头发还湿着,主动请缨要给她吹头发。

    沈淮棠应允,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服务,江未轻轻地捧着她的长发,生怕扯疼她。

    两人之间安安静静,江未见她不说话,顺着视线看去,发现她正看着衣柜,便问道:“又要出去吗?”

    “嗯,这都要走了,还没去教堂呢。”她撑着腮帮子,随意答道,“去看看花田就回来吧,据说已经成为梦港岛旅游的打卡胜地。”

    沈淮棠想去,江未自然会陪同。

    小教堂地处梦港岛的最高处,随着旅游业发展,已经成为一个热门景点。

    除去海边的游乐设施,就属建筑风格最有特点的教堂游客最多,都来拍照打卡,将蓝天白云下的古旧小教堂留在相册里。

    尤其是曾经的那片花田,教堂请了专职园丁来打理,如今更是枝繁叶茂。

    不过幸运的是,沈淮棠他们抵达教堂时,已经临近关门,因此游客寥寥,并不拥挤嘈杂。

    沈淮棠徐徐地走在花田边,看着各色争奇斗艳的花朵,时走时停,久远的记忆碎片如同水面的泡泡一样上浮碎裂。

    一阵风吹来,她按住险些被掀起的帽子,遥望远方。

    正巧她正走到一扇窗户边,稍一转眼,便能看见教堂内巨大的圣母像,玛利亚的眼神充满悲悯与垂怜。

    有一位修女坐在长椅上,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读着圣经,她的声音低沉醇和,如同深冬流动温暖的热巧克力。

    她念:“耶和华对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方去……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

    应许之地。*

    沈淮棠无声地跟念。

    如今人们用应许之地泛指自由幸福的乐土,她觉得她的应许之地就是梦港岛。

    当年,她离开熟悉的土地,云姨带她到了一片陌生之中,这是一次自救的过程,却有幸遇见江未,达拉斯,主治医师……

    在他们的帮助下,皱巴巴紧绷绷的沈淮棠被一点点抚平,再次看到自由的颜色。

    沈淮棠回到以往睡过无数次的树下,背靠树干坐下,一时又开始神游。

    她想起与江未重逢那日奇怪的梦境——午睡时梦见自己死了,葬礼便在这小教堂举行。

    而江未风尘仆仆地来到此处,为她带来一束鲜花,竟将她的尸身唤醒。

    江未转一圈回来,在她身边坐下,见她发呆,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当当~第五份礼物。”

    沈淮棠被撤回注意力,弯唇笑笑,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两枚银戒。

    那是江未找手工匠人做的情侣对戒。

    时隔五年,终于送到她手上。

    她挑出其中一枚,左右翻看,戒指形状流畅漂亮,和她做的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难为江未收藏那么久。

    “我当时还是用奖学金买的呢,意义重大。”江未意满志得的笑容像只洋洋得意的小狐狸,歪着脑袋凑上来,啄一口她的鼻尖,学着五年前她说的话,“那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沈淮棠故作思考片刻,摇摇头拒绝道:“现在不愿意哦。”

    “啊?!”江未如遭雷击,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捧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为什么?我又有钱,长得还好看,还能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为什么不跟我结婚?”

    “我如今可不是刚成年的小女孩儿了,那时候好骗,现在可不行了。”

    沈淮棠一本正经地瞥他一眼,“某些人跟我重逢后,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我实在没有安全感,所以暂时不考虑结婚哦。”

    她嘴上说着冷酷拒绝的话,身体却缓缓贴近江未,在呼吸相闻之间,一瞬不瞬地抬眸凝视他。

    江未垂眼,视线从她明亮的瞳孔往下,秀致的鼻梁,再到花瓣似的嘴唇。

    他情不自禁说:“你真好看。”

    沈淮棠眼睛如月牙,轻盈一笑,在他嘴唇浅浅啄一下:“也很好亲哦。”

    他低头吻下来。

    那是一个绵长的吻。

    江未小心翼翼地触碰,眼泪几欲落下。

    沈淮棠抱着他的腰,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脊背,倒有某种安抚的意味。

    江未感觉到,她的指腹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而后她将什么东西套进他的无名指间。

    他一愣,低头一瞧。

    正是那枚她方才把玩的戒指。

    沈淮棠见他愣神,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只见那好看的桃花眼里满是破碎的月光,眼尾红得不像话。

    她再次亲亲他的嘴唇,轻声说:“我早就说过,结婚和谈恋爱是不一样的,以前直接就跟你说要结婚,实在太亏了。”

    “现在我改变主意啦,想要体验一下和初恋谈恋爱的感觉,请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呢?”

    “愿意,当然愿意。”

    江未惶然一笑,低首垂眸,托起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将另一枚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而后在她手指、手背与手腕皆印上一吻。

    至此,礼成。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有了男朋友的名分,江未就像是有了家的流浪狗,尾巴直接翘上天,挥成螺旋桨。

    他亲亲她的手,又亲亲她的脸。

    那亲吻不带情欲,只因难以抑制内心的喜爱,又不知如何表达,唯有用这种本能地、纯洁的、停不下来的方式,去亲吻他最珍爱的女孩。

    亲着亲着,反倒是沈淮棠觉得不大对劲,他好像有点降智般的反常。

    她推开他的脸,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和脖颈,这才发现皮肤烫得不行,都泛了红。

    “好家伙,这是发烧了?”

    沈淮棠有些吃惊,仔细一想,这周他一直在连轴转,忙于工作多地奔波,回梦港岛后,又是夜潜又是淋雨,刚才热水澡也不好好洗,那会儿估计已经不舒服了,可听到她要来教堂,还是跟来了。

    江未却搂着她的腰不撒手,埋在她的脖颈间,喃喃道:“再让我贴贴……”

    “你这,烧得神志不清了吧。”沈淮棠摸他脊背都热得出汗,赶紧连哄带骗带他回酒店,让他乖乖在被窝里躺好。

    她刚一起身,就被他抓住手臂,可怜巴巴地说:“阿棠不要走。”

    “不走,我去给你拿药。”

    沈淮棠拍拍他的手背,江未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盯着她走来走去的背影,眼珠左转右转,直到她将热水与药丸拿来,才垂眸吃掉。

    她也钻进被子里,伸手抱住滚烫的江未,轻声哄道:“睡觉吧,很快就好了。”

    他迟疑片刻,听话地闭上眼睛,坚持五分钟后还是挺不住,转过来抱住她,胡乱的吻落在她脸与脖颈上,低声祈求道:

    “你能不能就在这里陪我,不要走。”

    一片漆黑之中,沈淮棠都能看到他潮红的脸,眼里的深情如同泪水般欲落未落,她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冷清好听:“好,睡吧。”

    她只要存在,只要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便能轻柔缓和地将他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燥热安抚平息。

    江未已经很累,疲惫至极。

    而她的怀中像是久违的港湾,让他沉醉不知归处,很快便卸下防备,昏睡过去。

    不知多久,同样陷入沉眠的沈淮棠迷迷糊糊地被热醒,困顿睁眼后,发现她被江未紧紧抱在怀中,简直快要喘不过气。

    她有些难受,不经意一抬头,就见江未睁着大眼睛,在黑暗中一瞬不瞬盯着她。

    沈淮棠:!!!

    她吓一大跳:“你要谋杀我啊?”

    江未低头亲她一口:“胡说八道,只要看着你,我就很高兴。”

    她叹气,挣扎道:“我又不会跑了。”

    江未却将她抱得更紧,念念叨叨:“阿棠,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会梦见你。”

    沈淮棠心里一动:“梦见我什么?”

    “很多都是生活中的琐事,我们像以前一样,去海边,去山坡上,去看落叶,或者一起窝在栖居里,我画画,你看书。”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渐渐染上潮湿,“梦里我好开心,可是醒来,想起见不到你,又会很难过。”

    沈淮棠心道,这人平日里铁打的一般,实在难从他嘴里问出几句真话,今儿难得一病,直接倒回二十岁,才勉强透露三两分失去她后的孤独。

    她听着他含糊不清地说话,轻声应着,在昏暗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脖颈。就这样,他的气息慢慢平稳,再次缓缓睡着。

    沈淮棠长时间地凝视他的睡颜,感受他匀长的呼吸,与滚烫的体温。只是他仍睡得不大安稳,时而皱眉,似在梦魇。

    期间他模模糊糊醒来,第一时间就在喃喃喊她的名字:“阿棠,阿棠……”

    她握住他的手,回应他的怀抱。

    朦胧之中,他看不清她的脸,慌张呢喃:“是你吗……”

    “是我。”她吻他的额头,“不是梦,是我。”

    他安心,又沉沉地坠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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