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小六去酒肆找轩的时候,兜里揣了两颗骰子,现在这两颗骰子被老木掂量在手里把玩。

    轻轻抛起,十次只能接得住两次,弹在桌上滚到地上,骨碌碌惹得他好一阵心烦。

    “你们还真别不信,这命理讲:否极方能泰来,时来而后运转!咱们在这清水镇抠抠搜搜过了几十年,如今真走到穷途末路了,诶~”老木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打个弹舌,两手一摊,“从天而降,一个两个的,那可都是别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贵人啊!”

    此时玟小六郁闷的心情达到了极点,刚想起身去河边散散心,远离这帮隔绝在状况外却聒噪不已的吃瓜群众。

    猛地站起身,却又想到万一叶十七等在河边堵他,见了他除了面面相觑彼此尴尬,又能说些什么呢?

    什么时候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寸步难行过?

    玟小六甩甩思绪混乱的脑袋,转头就看见某个前些天还坚决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抱着一牙西瓜,汁水横飞啃得正香。

    “阿念也一起去了,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她!”

    玟小六恨恨又坐回原位,双手托腮不再理会任何人。

    阿念想他可能是所谓的精神疾病又犯了,也没计较什么无礼不无礼,倒是有问必答,把涂山璟认祖归宗的过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其实有一点我特别理解不了——”阿念捏着自己的下巴,眉头皱皱,若有所思,“即便是涂山氏资本盖世、富甲一方,代代相传、未来可期。他涂山璟一个族长接班人的贴身近侍,大家婢女,何其优雅尊贵?给人家起名字叫敬业?那好听吗?那是女孩的名字吗?”

    话音刚落只听“吱扭”一声刺耳的噪音,玟小六往他那张破木头摇椅的靠背上一倒,两眼一闭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自称是清水镇之王的包租公名叫俞信,却没有一点信誉可言。

    租下回春堂那年,沿河只有一个四壁漏风的茅屋。

    不夸张的讲,整片滩涂上的建筑、布置、自然景观都是玟小六他们一斧一锤子,日复一日开发出来的。

    几十年里美美隐身,这两日突然冒出来说要收回房子,强盗土匪行事也不过如此了吧?

    玟小六想着租给谁不是租嘛,无非是找个理由涨点租金。于是缠着他拜托,那俞信被搅得烦了,也直接跟他交了底——上头另有主子下了死命令,你们回去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玟小六思来想去都没有结果,不会是相柳,那九头妖还指望他炼毒疗伤,家若是被端了他要上哪找他去呀?

    于是就想到去拜会一下朋友圈里最有身份的轩。

    没想到他偏偏这时候不在家,亏得自己还好一番盘算:想着若是他不肯帮忙,就拿出全副家当跟他赌一场。两个骰子常年让她摸得棱角光滑,拿下个斯文的贵公子,想必不在话下。

    在可靠的人面前耍无赖,总好过到无赖面前去表诚心。

    壮志酬筹奔酒肆,迎接他的却是阿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枉费心机嘛!

    要么说阿念够意思呢,忙是一点帮不上的,但热闹一定要凑。

    跟着他和十七一并去找俞信,就是在这个当口听到的,那个婢女哭着跪倒在叶十七脚边,其声无比悲壮:

    “少主——奴婢是静夜呀!”

    都说吃人的资本家,他们涂山氏就连驿馆也会吃人,玟小六和叶十七两个人走进去,出来的却只剩下他一个。

    又脏又破的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贵公子,玟小六想不到他有任何理由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受,继续陪他呆在回春堂这个破茅屋里吃苦。

    商人狡猾,狐狸更加狡猾,涂山璟一人分饰两角,直接超级加倍。

    难怪他信口拈来就是什么:无处可去、要留在他身边做仆人、起了名字就有了羁绊、一生一世回报救命恩情…

    玟小六在脑海中阴阳怪气地复述叶十七说过的话。

    哦不对,现在要叫涂山璟了,也不对,直呼其名也太没礼貌了,要叫青丘公子~

    索性自己见多了生离死别,还未肯尽信了他,及时止损,玟小六晃了晃脑袋不去想他。

    却不知是不是晃得太用力了,脑海里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回春堂门口,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翩翩而立。

    “你是来告别的吗?”还是没叫出那声青丘公子,玟小六恨自己还是太有素质了。

    涂山璟却回答的很平静:

    “我不走。”

    仿佛下午那件事是玟小六独自经历的一样,涂山璟没事人一样从背后提出来两坛子好酒,落座在众人中间。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唯独朝玟小六微微一笑。

    如沐春风、一尘不染,一瞬间所有用来形容美好的词汇集中在他身上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阿念丢给海棠一个“我早说了吧?”的眼神

    关注点落在涂山璟带来的酒上面——这酒好生眼熟。

    涂山璟谦逊有礼,有问有答:“嗯,顺路从你家买来的。”

    回春堂众人于是饮至深夜,庆祝叶十七喜提百亿身家。

    “你有几个婢女?”

    喝到最后玟小六也不信他真的肯留下不走。

    一个问题问了八百遍,涂山璟也不厌其烦,配合回答他八百遍。

    “两个。”

    “一个叫静夜,另一个叫什么?”

    一旁正准备打道回府的阿念实在听得烦了:“一个叫敬业,另一个肯定叫乐业啊!你这脑子还当医生!蒙古大夫!”

    玟小六就知道她醉了,坚持要送她回去。

    阿念懒得推脱,忽而抬起右手,对着半空打了个响指。

    “簌”的一声,十来个戎装暗卫齐刷刷出现在背景里。

    阿念醉醺醺对着玟小六点了点指尖:“你的好意本…本小姐心领啦!”

    玟小六于是只守在门框里,目送她们一行人的背影。

    忽然夏夜潮闷的空气里竟凝结出片片冰晶,气温骤降,六月飞雪。

    玟小六惊呼不妙,打了个寒战,赶紧躲回房间里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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