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同桌叫胡瑶,是个喜欢画画的中二美少女。

    追忆起高中时光,我还记得她甜甜地叫我小乔,然后把草稿纸叠成扇子卖力地给我扇风,在大课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趣我:小乔,要努力变强哦!

    哄堂大笑之时,我的外号逐渐演变成“小强”……

    我怎么能接受这种侮辱!我悲愤得威胁同学们,说要把黑板拆下来扣在他们头上。

    他们笑得更起劲了,无人在意我的反抗。

    只有一个叫闻凌的男生从来没有跟着起哄。

    有天课间,胡瑶又犯病了。我麻木地享受着她带着一帮人当丫鬟扇风。

    闻凌刚抱着批改好的物理试卷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在讲台上抽出了一张反扣在胡瑶桌上。

    “胡瑶,江老师叫你带着上周的周测试卷去找他……”

    说着,闻凌看了看我,转头鼓励惊慌的胡瑶:“还有八分钟上课,你也抓紧时间变强。”

    时年高一,我偷偷将闻凌拉进我心底的白名单。

    但我和胡瑶结怨绝非起哄的事,或许连怨也称不上,但就是渐行渐远了。

    高二那年暑假,闻凌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他家院子里的蔷薇快被日头晒枯了,反正花期也快结束了便想请我这些住着镇上的同学来摘。

    我很高兴,马上跟妈妈申请后天的行程。

    “那么远啊,都快出郊区了?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妈妈问。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将会困住我一生,还一脸兴奋地实话实说:男的。

    妈妈素来温柔的眼睛突然凌厉起来,夹杂着令我心悸的失望与愤怒。

    “你一个女孩子要不要点廉耻?!主动往人男孩子家里奔,是想做什么,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读书!读书!把心思收好,考个好大学才要紧!”

    她的后半段话,这些年在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但前半段我听不明白。

    我怯怯地问:“他邀班上好多同学去摘呢,我都只在漫画上见过这种花,我也很喜欢……我摘回来给你插花瓶里不好吗?”

    “呸!”妈妈突然重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语气愈发尖锐起来:“我怎么养出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娃,叫人家三两句花言巧语就骗得团团转!”

    “妈,他干嘛因为这点小事骗人啊?开学了我们会骂他的……”

    “你还知道要开学了?那你知道开学了就高三了吗,这是多么关键的时期,决定你一生好不好?暑假正是你赶超别人的好机会,要抓紧啊!而不是跟男生鬼混!”

    我又辩解了几句,直到妈妈突然说前两年某某中学出了个高三的女生在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怀孕了,连考试也不考了就和那个男同学结婚,可怜得要命,又问我是不是要做这种可怜人。

    我听着脑瓜子嗡嗡的,不就是摘朵花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再说了闻凌是多么善良干净的男生,连校服都带着一股香香的阳光的味道,怎么经得起这种污蔑!

    那种为人申辩的正义感顿时油然而生,我顶撞道:你恶心不恶心?我去串门至于把衣服都脱光光吗?人家还觉得我有病呢!

    妈妈瞳孔颤了一下,突然从我的话中品出来些什么,她知道我懂了男女之间那点事。

    “好哇好哇!我辛苦供你念书都让你把书念进狗肚子里是吧,你知不知道咱们村里的王慧一家三口人,就租的一间地下室,厨房是公用的,有时候她姐回来,一家四口人挤一张床!”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叫起来说我被那些杂书带坏了心性,冲进我的房间将我珍藏的那些漫画、小说、杂志还有角色小卡,撕了个精光。

    爸爸出来看了一眼,说学生都爱惜书呢,给乔乔保管起来就行了,高考完再还给她。

    妈妈骂了他一句,说这些东西害人,教坏孩子。

    我吓的要死,这不是把我命根子都撕了吗!我抱着她的手臂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去了,真不去了,你别再撕了啊!里面好几本都是我向同桌求了好久求来了,开学要还给人家的……”

    “你那同桌也是不安好心,把这种害人不浅的书借你看,分明是想拖垮你成绩!现在的孩子,啧啧,心思真是不得了!你告诉她,多少钱我赔!”妈妈撕得更起劲了。

    “真的不可以……那是别人的东西,不是钱的事……”我的眼泪掉在看廉价得鼓包的木地板上。

    刚刚还正义凌然的我甚至沿着床沿跪下来,就差磕头了,都没能动摇她的决心。

    那一天,我初见以爱为名的人间恶狱。

    我当然没去成闻凌家,甚至都没办法跟闻凌说一声有事去不了,我的权利和手机都被剥夺了。

    放闻凌鸽子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胡瑶那边……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想从垃圾桶里找碎片贴好,好歹能作证我是被逼无奈的。

    快拼好时,妈妈叫爸爸撬开了我反锁的房门。她见我贼心不改,直接把残破的书拖出去卖了废品。

    我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没有书看,又反感练习题,只能把初中的名著翻来覆去的看。我把泛黄的《朝花夕拾》看了三遍,最后在脑袋里都能想象趴在篱笆墙上的美女蛇的形象。

    灰青色的鳞片滴着粘液,拖到腰间的卷发铺洒着一层落日余晖,殷红的唇呼唤时露出尖尖的獠牙,手里还有一只三叉戟。

    不对,为什么会出现三叉戟?我反问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希腊神话里描述的海神波塞冬的形象混了进来。

    开学报到那天,我像个派出所里的嫌犯,结巴似的交代“犯罪事实”,根本不敢直面胡瑶。

    胡瑶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你知道我在书里面画了东西。”

    是的,我知道。那三本小说,每个关键情节的那几页她都用铅笔画了场面,还给每个人物设计了形象。我也是冲这个来的,想边看书边欣赏她的杰作。

    起初胡瑶并不愿意借给我,她说自己画技就一般,不想献丑。我知道她在谦虚,书到手后才发现她是才骗我,这姑娘真的是奇才。

    我把每周的作业借给她抄,她才通过了对我的考察。

    “对不起,我赔给你钱好不好……”我痛苦地说着,还是把金钱无法衡量的东西摆在天平上。

    胡瑶用怜悯的眼神看过来,“傻小乔,你妈一定早想这么干了,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高三了,我要是你妈忍不了自己的女儿房间里出现任何一本练习以外的东西。”。

    话题转到上个月闻凌邀请大半个班的同学去他家的事上。我没有把妈妈骂我不要脸的那段话跟胡瑶讲,只是说妈妈听我要出去玩就开始变成疯牛了

    胡瑶指责我说,不去也不给人家说一声,我们所有人都在给你发消息,结果你也不回。闻凌他一直在等你,还叫我们给你留了朵蔷薇,别薅空了。

    我想着待会跟闻凌珍重道个歉好了,结果胡瑶说没用了。

    “他不会来了。”

    我这才知道闻凌出国留学了。

    回家后,我想找妈妈要手机,至少跟闻凌说声对不起,解释一下失约的事。

    但我几次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我无辜吗?李季兰是无辜的

    李季兰是唐朝一位女诗人,因一首诗被送出家做了尼姑。

    据史书记载,李季兰五六岁时,她的父亲抱着她在庭院里,看到蔷薇花,便让她咏诗。李季兰思忖片刻后脱口而出一首诗:“经时未架却,心绪无纵横。已看云鬓散,更念木枯荣。”

    然而,她的父亲听后脸色大变,认为女儿诗里的“架却”就是“嫁却”,还有“云鬓散”等词句,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思想,是不知礼数、不守妇道的表现,以后恐怕会给家族蒙羞。

    我无辜吗?我不无辜,因为我真的喜欢闻同学。

    准备过独木桥的高三开始了,胡瑶逐渐跟不上了,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后来调了几次座位,她去了后排,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

    以往吵吵闹闹的课间也没人有闲心聊天,要么在补觉,要么在刷题,一沉默、一屁股就是一天。

    有一天晚自习,胡瑶没就近从后门上厕所,反而绕到前门出去,路上往我桌篓里塞进来一张画。

    我在解一道圆锥曲线的题目,算的麻烦当时就没看,解完又脑子里的事又全清空了,直接忘了这茬。

    散学时,胡瑶拦着我,说有话要跟我讲。我急着回家,说长话短说。

    胡瑶犹豫几番,难过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半年来你那还记着那几本书的事,每次撞见你都在眼睛都在躲闪。我其实不怪你,那天也没有真的那么生气。我本来就想借给你看,要不然我就不带到学校了。”

    我哇地一声哭了,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被我吓得一明一灭,跟闹鬼似的。

    胡瑶也哭了,抱着问我:“上中下册,你当时看到哪里了?”

    我一张嘴,鼻涕眼泪都流了进来,哽咽着说快看完了。

    “那就是没看到结局咯?”胡瑶突然坏笑起来,一如当年她捉弄我的神情。她神神秘秘凑到我耳边说:“小乔,要努力变强哦!”

    彻夜未眠,我的枕头被眼泪濡湿了大半。我不敢哭出声,怕吵醒一墙之隔的父母。

    第二天早读,我特意去扫了眼后排,没见到胡瑶。

    我逮住后排那几个成天上蹿下跳的男生问,他们笑嘻嘻地恭维我是个“稀客”,叽叽喳喳说了好多,但没一句是正经的。

    我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他们才有个人跳出来拦我:“小强姐,胡瑶准备艺考去了,以后都不来的。”

    我的心顿时猛揪起来,整个人突然没有力气,眼睛也看不清了,只能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扶着课桌,缓缓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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