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平时最讨厌的、那群混日子的男生轮着背我去医务室,给我买了好多面包和巧克力盯着我吃。

    为了略表心意,我整理了很多典型例题给他们。

    他们把我手写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嬉皮笑脸地吓唬我,说再送这种东西就要抓蟑螂给我。

    不愧是从老师到家长最嫌弃的一群混子。

    我整理试卷时在桌篓里发现了胡瑶的画。

    那张速写纸已经被压皱了,还有几个破口。纸上是画的是一面堆满粉白蔷薇花的围墙,背后用小字写着——

    我知道哦!

    她知道什么呢?难道是我暗恋闻凌的事?我不敢想。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了个平时测验浮动成绩的平均,中规中矩。

    众所周知,没有超常发挥就是发挥失常,谁不羡慕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黑马呢。

    人人懊悔自己没能成为他们。

    但我很清楚,我的智商和努力程度只能送我到这里了。

    我不想再读书了,我也不想玩,我好难过。

    我跟以往一样六点就醒来,快速绑马尾,倒保温瓶里的开水兑凉水洗漱,十分钟结束。

    当我想提书包出门时,轻飘飘的重量才使我如梦初醒。

    我呆坐在书桌前,看着晨光下张扬的浮尘,空气中有一股陌生的、干燥的气息。

    太阳完全升起来时,我的头发被晒得滚烫起来,如同篝火上的烤架。

    妈妈推门进来,见我闷闷不乐,问我是不是想复读。

    她当即表示要送我去那个军事化管理的著名复读中学。她总是对我的学习成绩有莫名的自信,我怀疑是她被吹捧惯了,因为我的表哥表姐当年都考上了顶尖学府,外人怀疑我家有状元基因。

    妈妈是不是觉得我也有.......

    可我的亲姐姐只考了个二本,学护理五年,崩溃改行,努力考上小学老师了。

    她紧急驱车赶来插手,夸张地说读死就好了,阎王都满意了。劝我赶紧挑个志愿填了,下一年再考说不定高中大专了。

    我把志愿全填的法律类,因为我觉得自己这么冷漠无情的人,一定会干好这份事业的。

    既然事已落定,妈妈终于想起来有什么东西没还给我。

    哦,是我的手机。

    但我的手机已经被爸爸征用了。

    新手机到手后,我终于得知了高二的夏天,同学们给我发了什么消息,都在搞消息轰炸我,催我赶紧去闻凌家的。

    闻凌头像是灰色的,只有三条未读消息。

    “天要黑了呢,没出发的话就算了。胡瑶说你肯定会来的,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让家里阿姨开车去接你可以吗?走的时候也送你。”

    “我留给你的那朵花掉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谁不小心碰到的原因。我捡的时候发现它枯萎了,我只见过阳光晒萎的,第一次见到月亮晒萎的[微笑.jpg]”

    我突然很想跟人说说话,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胡甜。她很晚才回我,说还在画画,下次再聊。

    我不想打扰她,可人又孤独得好厉害,我打开空间看同学们都在忙什么。

    好家里,全是一箩筐的感谢母校、感谢师恩、感谢父母、感谢无数个夜晚自己挑灯夜读的话。

    考驾照的、学吉他的、旅行的......幸福得好像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我是没有钱做这些事的,我提了,但妈妈让我大学里再做这些。

    然而真进了大学,我只向她明确表示过要一样东西,电脑。

    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却说大一用不上电脑,让我大三大四再考虑。

    为了这四千块的东西,我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偷偷哭了好久,最后向姐姐低头当了伸手党。

    看了同学们太多的幸福瞬间,我心里不平衡了,立马关机蒙头在屋子里睡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我出门了。妈妈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这只是陪读租来的房子。

    “出去?”她在用塑料绳捆我堆积如山的练习册。

    “不行?那不去了。”

    “那你出去逛逛吧,外面全是高考完的孩子在逛街,开心疯了,就你耷拉个脸。”

    我没想到这次出门会这么顺利,其实她不让我出去的话,现在的我是完全能闷在屋里几个月的。

    我按照当年的地址搭了公交去他家,几乎要坐到终点站,才到了离他家最近的站台。

    每天来回这么久,不累吗?我有些心疼闻同学。

    但想起来每天放学时他上的那辆黑色轿车,我就不心疼了,人家又不坐公交。

    按照地址走了几百米,我反复看信息,总觉得走错了,像是误入了什么市民公园。

    我忍着害怕又往深里走,突然有个门卫大喊:干什么的!

    一听到声音我就如同惊弓之鸟,拔腿就跑。

    好几个保安都追了出来堵我,见我是个学生,便放软了语气问我是哪家的孩子。

    我模棱两可地说闻家,反正我又没撒谎,我说我是闻家亲戚没有?没啊!

    保安大叔摸了摸鼻子,看我的眼神又怀疑起来,说闻家院子好久没人住了,我是来干嘛的。

    这下遮掩不了了,我只能承认说自己是闻凌的高中同学,听说他家养了很多花,一直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姓闻的那家早搬走了呀,哪有人养花。”

    “我想看看,”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叔叔,求你。”

    保安大叔真放我进去了,带着我穿过好多独栋别墅,最后在其中一栋停了下来。

    嵌着黑色栅栏的院墙上,残破的蔷薇花叶缠着蛛网,又脏又丑。路过的蜜蜂看都懒得看一眼,径直往邻居家墙上的紫藤花飞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看了同学发给我的图片明明很好看的。”

    我在手机上翻出同学们当年发来的,试图勾引我前来的美图,保安大叔扫了一眼便叹了口气。

    “这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总要有人打理嘛!就算不松土施肥,至少也得喷药抑制红蜘蛛吧!那虫子对月季啊,蔷薇之类的,毒啊!”

    仿佛没话找话一样,我说,这么漂亮的花为什么会长虫子呢?没人研究个不长虫子的品种吗?

    保安无语地抿了抿嘴,“有啊,塑料假花不就是吗。但孩子啊,就算是假花也是需要打理的。”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的父母想养育的也不过是一朵塑料假花。

    自我发育成胚胎伊始,我就有一个最初的任务,那就是维系家庭。

    因为我的父母都是离过婚的人,如果再离婚,就会变成媒婆都嫌弃的垃圾。

    他们结婚后,急切的需要一个孩子来捆绑彼此,哪怕这个孩子未出生时便被看出来不是男孩子,也不得不降生。

    有些人,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就身陷地狱。

    学校在新建的体育馆开招聘会那天,我在宿舍楼下的打印机里打印了二十张简历。我刚从图书馆出来,本来是去附近的打印店最近,但我特意绕回了宿舍。

    因为打印店的价格是五毛单面,八毛双面,宿舍楼下的自助打印机价格是两毛单面,三毛双面。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大概开学初看到食堂的饭菜价格就死心了。在我的高中食堂,七块钱可以打两荤一素,叔叔还叫我吃完了再去续菜,说学习累,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别不好意思。

    而在我读的大学,七块钱是一个鸡腿的价格。土豆块混进去几条碎肉,要八块钱。

    我在食堂连续考察好几天,决定每天只打那个性价比极高的宫爆鸡丁。有素的黄瓜和胡萝卜,有荤的鸡块,只要六块钱呢。

    一个当地土著室友撞见了我,问我怎么只吃一个菜,我含糊说吃得饱。其实我应该说减肥更为完美。

    不巧的是,没几天后,食堂档口撤下的这道菜。我追问打饭阿姨这道菜去哪了,她似乎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说,没有了没有了。

    大二的时候,我们搬进条件更好的主校区,但从四人间跌入了六人间。

    我第一次觉得住进了鸽子笼,新宿舍的桌子是三个人共用的。我也第一次见到那么窄的衣柜,估计不到三十厘米宽。

    洗澡水是按秒收费的,装的智能表。而原来的老校区开阀即用,只要外面没人排队,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听说现在的老校区宿舍准备男女混住,新一届学妹进来后觉得天都塌了,闹了好久。

    解决方案是男生住下面四层,无故不得上五楼及五楼以上,也不能进公共澡堂,要提着桶子走到另一个公共浴室去。

    其实我想他们也应该抱怨混寝的安排的,但从来没见到过有谁敢像学妹们那样出头。

    我打印完简历,决定去回八楼宿舍把装着电脑的书包放一下。

    两部电梯前排了很多人,这栋宿舍楼最高十六层。我是个急性子,端着一口气转头就去爬楼梯。

    停下来扶着栏杆休息的时候,我低头看着自己发黄的帆布鞋,鞋头那里隐隐有开裂的痕迹。

    宿舍里只有一个室友意莲在准备考研,宿舍和阳台门是对开着的,为了通风省空调费。

    我实在太热了,跟说了声就关门开了空调。

    意莲看到我抱着的简历就寒暄了句是不是要去招聘会。

    “你不画个妆再去吗?”她问。

    我瘫在椅子上喘气,“这天气刚出门就热脱妆了,画了也是白画,到时候流一脸白汗,比不画还难看呢。”

    意莲认真地看我的脸,“你很漂亮,要不然隔壁班的岳烁也不会追你。话说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我觉得他人还是不错的。”

    我苦笑,“我不喜欢他那样做作的人,就说他那头发,每天出门夹板都是夹过的,比我们女生还精致。说到底也没什么,但我忍不了。他总是约我出门,可我真的不喜欢出门。跟他三天没联系,就有人私下跟我说,他跟我们班另一个女生手牵手逛操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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