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像是被我的话迎面抽打了一记,递出的纸巾被他自己攥皱了,他随手扔掉,又抽了一张,直接伸过来帮我擦拭,我想要躲,被他盯了一眼,心里刚升起的一点隐约快意被忐忑压了下去,只能老实不动让他帮我清理。

    “…试试吧。”诸伏景光收回手的时候这样说道,发出来的声音有点哑。

    “什么?”

    他视线盯着我下巴,好像在看有没有残留的纸屑,“惠里,我们试试,你和城田君…分开。”

    期待中的回应出现了,但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我明明只需要探出手,就能触及梦中的湖面倒映来的圆月。

    可诸伏景光是一个非常擅长忍耐的人。

    他吸烟。

    我并不知道尚未成年的他从什么渠道拿到的香烟,或许是通过兼职,也可能是来自哪些管理松散的便利店,但总归都有一定的获取难度。

    诸伏景光偶尔才会用到烟,在实在睡不着的夜晚,用一两支拉开过往与如今的界限。

    然后毫不迟疑地把剩下的全部扔掉。

    他厌恶吸烟,求助于它解惘,却不沉迷,大多数时间在清醒的痛苦里克制地忍耐。

    所以我不敢轻易答应。

    “哥哥…你提出的建议,是出于喜欢我,还是因为是‘家人’,所以做出的让步?”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如果只能得到处于亲情的安抚,他会被自己的责任心桎梏,而我恐怕会渴死在这段关系里。

    也许我们做不成兄妹,但我也不想与他难看到分道扬镳。

    “哪怕是家人也好,如果你认为我喜欢你是青春期的躁动,得不到就会耿耿于怀,‘试试’之后我就会认清不是所谓的爱…”

    我踮起脚尖凑上去,攀着诸伏景光绷紧的手臂借了力,却也只能吻到他的下巴。

    “这样,你会觉得恶心吗?”

    我已然闭上眼睛等待选宣判。

    过了漫长的半晌,我感觉到了发顶被轻触按压,他迟疑的安抚画出一道尴尬守礼的线,隔在了我们的问答之间。

    突然响起的铃声又将这线加固了。

    俊介的名字在翻盖手机的屏幕上闪烁着介入。

    诸伏景光弯下身捡起扔在地上的纸团,沉默着离开了,把盥洗室的空间留给我接听来自男友的电话。

    我想找个机会和城田好好道歉,但最近实在找不到好时机。

    城田是棒球社的主力,并且优异到远近闻名,不知道校方之间是如何交涉的,城田这一学年作为交流生去了同地区的棒球强校,成了规则擦边下的外援。

    时隔多年再次有高中棒球联赛获胜,把整个地区气氛带得沸腾起来,几步远就能见到树上挂着的庆贺横幅,甚至有商家自发在店门口用纸板写上诸如为了庆祝胜利,铜锣烧半价之类的优惠促销。

    热血沸腾的老板还和上门的顾客讨论起了关键球员,一口一个“nice俊介”地夸赞起来。

    城田就站在这种背景音里咬着铜锣烧,把另一个递给我,我心情复杂地接过,这种时期说出任何可能影响“nice俊介”的话语,都可能变成地区的罪人,而城田,确又因为我的任性陷入了这段关系,他本不该承担负面后果。

    “你吃啊。”城田凑近了一点,用带着笑的声音小声说,“…好像都只认识比赛服。”

    直到铜锣烧在表纸袋里被揉碎了,我也没找到说出口的机会。

    城田这次回校处理事宜,时间匆忙,过了大课间就离开了,我同他告别,学校里有人认出了他,也对我行来好奇的注目礼,有没太控制住音量的人议论到被我听见,“…nice俊介的女友吗?”

    我顺着声音找源头,被我突然看过来的男生受惊后退,他身后的人用手肘垫了一下,“同学,注意看路。”

    诸伏景光把帮忙的手放下,他身边的降谷零与我打了个招呼,我勉强撑起个笑回应,匆匆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跑开。

    高一的课业虽然说不上繁重,可最近的心情显然影响到我的专注力,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更焦躁了。

    但克制不住。我在国文课上把作业本涂得看不出本来样子,无聊又听不进去课,就往窗子外找些东西打发时间。

    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不大的场地,有几个学生圈了块地方练习棒球,还企图拉同学一起,硬塞过棒球手套。

    被拉来凑数的人好脾气地笑笑,在被同伴拉到捕手位置前轻巧地挣脱开,把手套推回去,自己坐去一旁的阴凉处了。

    到处都是棒球…回过神,作业本最上面的一页已经被我划破了。

    就算是犯罪,我也要把棒球与生活做一个了断。

    但城田没给我任何犯罪的机会,他太忙了,只会零星发几条简讯给我,我通过短信约的时间正式谈谈,跟着诚挚抱歉一同发过来的,也是星期三课后大概有时间这类的回复。

    我打定主意星期三放学去碰碰运气。

    城田借读的学校看起来很开放,和我一样穿着非本校校服的社会闲散人士看起来不少,不仅有来看热闹的学生,还有西装的工薪层混在里面,都在往运动社团的地方挤,城田在电话里边跑动边给我指路,我听他的指挥背离人群,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这次城田还是笑着跑来的,但到近前能看清他眼下挂着青影,看上去最近很辛苦的样子。

    我与他寒暄了几句,看脸色他已经发现我突如其来的生分,居然开始为最近无法及时联络道歉起来,我心下难过,城田真的是特别好的朋友,可惜我选错了开端,要伤害这样一个人。

    我把心一横,在他的道歉声里抢先弯下腰,“是我该道歉才是,对不起,城田君,我今天是来与你分手的。”

    城田的声音戛然而止,我闭上眼睛一直把腰弯着,这样就不会看到他的神色了。

    “你在拍什么!”诸伏景光意外的指责声从远一点的地方响起,有穿西装抱着相机的人跌出拐角,看了城田和我一眼,向另一个方向的地方跑走了,诸伏景光追上去,路过我们时短暂地停了一下,“放心。”

    他身上也挂着记者的标识,好像是正在兼职中,我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种荒谬的混乱,城田倒是一口气叹了出来。

    “输给那样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哑然。

    城田像刻板印象里的运动男一样挠着头,“诶…我虽然讨厌输,也不是输不起,如果是棒球,输了后赢回来只会让我更兴奋。可是轮到初恋,这种放弃后再也赢不了的预感也太强了。”

    “惠里啊…”他用很温和的声音念我的名字,“我有没有讲过,在最开始没见过你的时候,是为什么喜欢上你的文字?”

    他摆弄着手机的挂绳,那上面有某次约会他哄着我手写上去的,我某一篇蹩脚酸文里的句子。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在孤单的追逐着着什么,像我一样。我啊,虽然还不赖,但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想赢而已。”

    “我靠近你的原因也差不多啦,自己在追逐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目标还是太孤单了。”

    “太孤单了…”他重复着。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很抱歉,为我从未对他的喜欢患得患失,但这并不是适合当下说出口。

    我只能缄默着听城田自我调整好重新元气起来,“其实我也想最近同你坦白,我要转到这边的学校了,消息虽然在保密中,但还是有些风声传了出去,刚才那种小报记者和其他学校的球探都跑来探消息,教练看我看得很紧,不让我用手机和外界多联系。我本来也预想过要与你提分手,恋爱会分散我的专注力,因为偷用手机被骂了好多次。”

    他收了笑,郑重地说道,“我想打职业。”

    “所以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早在棒球与你之间做了选择,只是你恰巧先说出口。”

    “…好。”我只能讷讷挤出一两个字回应他的好意。

    城田反而担忧我,“…他回应你了吗?”

    这也是一个我不知道该摇头与否的问题,城田见此皱眉,“你们血缘关系很近吧?你会不会很辛苦?”

    我没想到他还会为我着想到如此地步,“没有,我们是关系很远的亲戚。”

    “诶?诸伏君借住在你家,我还以为…”

    后面城田又说了邀请我以后看他比赛之类的话,我机械性地装作正常与他告别,漫无目的沿着这个学校的江边往外走。

    我怎么能刚刚才意识到。

    什么家人啊,喜欢啊 ,有什么重要的。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诸伏景光怎么会寄住在关系这么偏远的亲戚家里。

    城田以正常人的常识视角给了我当头一棒。

    前不久还在因为诸伏景光被我扰乱了心绪窃喜的自己,真是…

    好恶心啊。

    我这个人。

    我感觉有些脱力走不动,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江风寒厉,正适合我醒醒脑子。

    可只能感受到混沌,大概是风吹的还不够,我坐在这里看天色从橙色变成粉青,又渐渐黑下去,身子有些木,只觉得不该有的念头没被吹掉。

    “糟糕,今天没带手帕。”有人找过来替我挡风。

    本来只在默默哭泣,他来后反而可以被看到委屈一样开始抽泣,我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想尽力憋回去却适得其反,越急越压不下。

    诸伏景光看起来拿我没什么办法的样子,转到我面前俯下身,“我看着那个记者把照片删掉了。”

    他用手臂撑起棒球服的轮廓,是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那天的同一件,现在被江边的晚风吹得鼓起,坚实地挡在我身前。

    又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扯出袖口轻柔地拭过我眼下:“好啦,惠里。”

    “你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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