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勘验结束得很晚，林尽染跟着大部队一起坐车回了局里，因为他听说被王宝根袭击的医生也到了警局，他想当面和这位医生聊一聊。
因为直觉上，他总觉得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
进了单位，张志勇把林尽染一个人丢在会议室。
林尽染不解：“你不是要带我去见那位医生吗？”
“着什么急，”张志勇站在原地抽动了两下鼻翼，他先是拎起两侧衣领闻了闻，接着又抬起胳膊用力嗅了两下，皱眉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和我说实话。”
“我现在闻起来臭吗？”
“.......”
林尽染原本以为张志勇是个内心和外表一样的不羁猛汉，没想到居然表里不一，这人实际上还挺注重个人形象？
但从那种现场回来，身上的味道能好到哪去？
于是林尽染实话实说：“你现在身上有垃圾味、屎尿味，还有汗臭味、狐臭味......”
“停、停、停！不要讲了。”张志勇恼火地打断他，“就你长了鼻子，下次不如派你去探炸药，警犬都没你好使。”
林尽染闭上嘴。
瞧这人，怪有意思，明明是他让自己实话实说，结果自己说了真话他人还恼了。
张志勇嘱咐到：“你在这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就过来。”
但张志勇前脚刚走，林尽染后脚也出了会议室。
谁要在这等他换衣服，有这时间不如出去和同事聊聊，打听打听这伤医案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林尽染找到下午出警的警察，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对方讲道：“是现场群众报的警，说精神卫生中心门诊楼有人持刀伤医。
“我们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制服了，但嫌疑人精神状态不稳定，难以正常沟通，我们也怕他在外面继续伤人。正好他也是医院之前的住院病人，我们就先让他继续入院治疗了。
“说来也巧，今天这俩案子报警前后相差也就一个小时不到。是张哥先看到的网上消息，我们在群里这么一核对，还真就是同一个人。”
林尽染问：“网上什么消息？”
“你没看到那视频？”这警察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的气：“热搜都爆了，有好事者拿手机拍了全程，转手就给传到什么抖音、快手上去了。好家伙，这下可炸了马蜂窝。你就看吧，那底下什么讨论都有，话题走向煽动性十足。这舆情都惊动上级单位了，我们现在又得加班加点出公告。”
林尽染猜他指的应该就是张志勇给自己看的视频。
的确，现在医疗纠纷是个敏感话题，近些年伤医案又层出不穷。短视频上打些“医闹”、“精神病患者”的标签，再做些后期剪辑处理，配些文案，传到大平台后流量应该不成问题。
林尽染又找别人聊了两句，绕了一圈后才回到会议室。
张志勇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桌边了，身上一套刚浆洗好的制服，熨得连个褶也没有。
但林尽染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张志勇他自己的衣服。因为衬衫明显小一号，绷在他身上后勒得胸肌若隐若现，更别提裤子了，大概率是站着卡裆，坐着容易在屁股中间裂出缝。
张志勇穿得也多少有点不自在，在座位上小心调整着姿势。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轻女性，长相清秀，化着淡妆，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状态不佳，但还是保持着仪态，两腿交叠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
林尽染看向她做了包扎的那只手臂，心里明白这就是那个被王宝根伤了一刀的医生。
林尽染走上前去，坐在张志勇旁边。
张志勇向林尽染介绍：“这位是梁之意梁医生，她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平时也会帮我们进行司法精神鉴定工作，也算是同事。”
林尽染点了点头：“梁医生你好。”
梁之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来人，也略一颔首：“你好。”
张志勇和梁之意说：“这位是林尽染，我们单位新建了一个部门，叫什么犯罪......额，侧写......”
为防止张志勇瞎说八道，林尽染接话道：“是犯罪心理科，我们主要负责协助案件侦破，以及对嫌疑人进行心理咨询和测验。”
梁之意略作思索，询问道：“我在之前开会的时候听说过这个部门。当时听到说你们要建一个全国性的数据库，系统性地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分析。你们部门现在有多少人？”
林尽染一听就知道对方确实有所了解，也愿意和她再多说几句：“目前人数不多，而且正式入职前还得有半年到一年的专项学习培训期。我也是刚开展工作不久，业务在精进中。”
但今天这桩杀人案，其实是他入职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但张志勇坐在旁边，林尽染今天已经听了很多来自这人的奚落了，林尽染不想对方又获得新的嘲讽物料。
但出乎林尽染意料的是，梁之意和张志勇看法不同，她不假思索地、直白地表达了对犯罪心理学工作的肯定：“我觉得你们的工作很有意义，大多数犯人都有心理的创伤。”
听了这话，林尽染今天头一次觉得呼吸畅快了些，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点点头，微笑着回复：“是的。搞明白犯人们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才能在社会层面上进行预防。”
张志勇在一旁听两人聊得有来有往，心里没来由就窜上来一股无名火。这些文化人怎么说起话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在旁边听半天，想插嘴说一句都不知道该说些啥。
于是张志勇抓了一个两人说话的空当，给梁之意发送了一句生硬的人文关怀：
“梁医生你今天应该很累了吧。受了伤还赶到这边来，太辛苦了。你要不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或者我明天到医院去找你也可以。”
说完后张志勇自我感觉挺好。但此话一出，刚刚说话的梁之意和林尽染都迅速安静下来。
林尽染捕捉到了这话里的某种暧昧信号，眼神飞快地在这两个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怪不得张志勇要去换个衣服，原来是要见佳人，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但看这场上局势，林尽染合理猜测：张志勇目前是个剃头挑子——一头热。
因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梁之意的表情，对方原本还在神色轻松地和自己讨论，结果在张志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梁之意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局促。
梁之意甚至还偷瞄了一眼林尽染，结果发现林尽染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后，她直接上演了一场眼神游离。
气氛有点尴尬，张志勇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梁之意眨了眨眼睛，她还是得说点什么。
“都是配合工作，应该的，”她摆了摆那只好手，指着张志勇手里的记录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张志勇还想再说什么，但旁边的林尽染已经开口了：“你是王宝根的主治医生？能和我讲讲这个病人的情况吗？”
张志勇白了林尽染一眼，但梁之意接话很快，她像讲故事一样开始从王宝根第一次发病讲起，他只能拿起笔开始记。
王宝根一直是梁之意老师的病人。梁之意这两年留院后接替了老师的部分工作，也成为一些老住院病人新的主治医生，这其中就包括王宝根。
王宝根是精神卫生中心的一个老病人，从2000年初确诊精神分裂症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间他总共四次发病住院，前两次症状尚轻，对生活的影响也不大，家里人偷偷把他送来住院，请几天假，等出院人好后找个借口也就搪塞过去了。
不发病的时候，他是个脾气相当温和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所以除了家里人，朋友同事也基本不知道他有这个病，再加上后面病情也一直比较稳定，王宝根甚至还在三十多岁的时候，通过相亲找到了个老婆。
王宝根第三次发病是在2015年，但他没有再被幸运女神眷顾，这次发病是在工作单位。
那一年公司裁员、岗位变动频繁，压力之下他再次出现了幻视幻听。
在某一天开会的时候，王宝根将拳头对准了单位领导，边打边说人家身体里住着邪恶的灵魂，几拳下去没把恶灵驱走，反而把领导送进了医院急诊。
在医院里的王宝根完全想不起来当时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对这一段经历完全没有印象。
2015年也成为了王宝根最倒霉的一年，出院后工作没了，老婆和他离婚，父亲也在这一年患上了重病。
给父亲看病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但他工作的圈子就那么小，坏事一传十十传百，哪里还有单位再愿意收他？
所有的苦难似乎都在那一年落在了他的身上，王宝根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终于有一天，苦命人的麻绳终于在细处断了：他再次发病进了医院，而且这次症状更严重了——他袭击了一个路人。
同样的，事后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打了人。
但这一次对方报了警，刑事立案后，公安机关把他送进医院进行强制治疗。
在前几次的住院中，梁之意的老师都是王宝根的主治医师，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宝根无数次哀求医生让他早点出院，老师当然明白王宝根的苦衷，也同情他的遭遇，但无论如何王宝根在短期内都无法达到出院的标准，于是他只能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努力通过心理治疗、药物治疗等各种手段帮助王宝根康复。
医院里的王宝根其实也明白，如果想尽快出院就得安心配合治疗，但医院外面是他重病的父亲，和逐渐年迈的老母亲，他哪里能放得下心。
虽然家里有妹妹，但妹妹已经远嫁到外地，她也有自己的小家庭需要经营，又怎能对她过分强求苛责。
病区和外面的走廊只隔了两道门，但对于王宝根来说，这门堪比万重的山壑。他隔着山能听到山那头父母的哭泣，但眼前这山高耸入云、通天连地，他站在山前像只小小的蝼蚁。
想着这些的王宝根精神几度崩溃，在医院里有时发病，有时清醒，但无论是发病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痛苦都与日俱增。
终于，噩耗在住院期间传来了：
父亲去世了，据说死的时候瘦成了皮包骨头，嘴里念叨着王宝根的名字，但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也没能再见上儿子一面。
父亲死后，母亲和妹妹一开始还会来医院看他，但后面连母亲也很少来了，大抵也是对他失去了信心……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马上又快十年了……时间的观念在这白色的病区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窗外的景色从春天变到冬天，再从冬天回到春天。王宝根在医院里生出了白发，又长出了皱纹。
医生很早就说他可以出院了，但却再也没有家里人能来接他了。
因为直觉上，他总觉得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
进了单位，张志勇把林尽染一个人丢在会议室。
林尽染不解：“你不是要带我去见那位医生吗？”
“着什么急，”张志勇站在原地抽动了两下鼻翼，他先是拎起两侧衣领闻了闻，接着又抬起胳膊用力嗅了两下，皱眉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和我说实话。”
“我现在闻起来臭吗？”
“.......”
林尽染原本以为张志勇是个内心和外表一样的不羁猛汉，没想到居然表里不一，这人实际上还挺注重个人形象？
但从那种现场回来，身上的味道能好到哪去？
于是林尽染实话实说：“你现在身上有垃圾味、屎尿味，还有汗臭味、狐臭味......”
“停、停、停！不要讲了。”张志勇恼火地打断他，“就你长了鼻子，下次不如派你去探炸药，警犬都没你好使。”
林尽染闭上嘴。
瞧这人，怪有意思，明明是他让自己实话实说，结果自己说了真话他人还恼了。
张志勇嘱咐到：“你在这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就过来。”
但张志勇前脚刚走，林尽染后脚也出了会议室。
谁要在这等他换衣服，有这时间不如出去和同事聊聊，打听打听这伤医案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林尽染找到下午出警的警察，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对方讲道：“是现场群众报的警，说精神卫生中心门诊楼有人持刀伤医。
“我们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制服了，但嫌疑人精神状态不稳定，难以正常沟通，我们也怕他在外面继续伤人。正好他也是医院之前的住院病人，我们就先让他继续入院治疗了。
“说来也巧，今天这俩案子报警前后相差也就一个小时不到。是张哥先看到的网上消息，我们在群里这么一核对，还真就是同一个人。”
林尽染问：“网上什么消息？”
“你没看到那视频？”这警察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的气：“热搜都爆了，有好事者拿手机拍了全程，转手就给传到什么抖音、快手上去了。好家伙，这下可炸了马蜂窝。你就看吧，那底下什么讨论都有，话题走向煽动性十足。这舆情都惊动上级单位了，我们现在又得加班加点出公告。”
林尽染猜他指的应该就是张志勇给自己看的视频。
的确，现在医疗纠纷是个敏感话题，近些年伤医案又层出不穷。短视频上打些“医闹”、“精神病患者”的标签，再做些后期剪辑处理，配些文案，传到大平台后流量应该不成问题。
林尽染又找别人聊了两句，绕了一圈后才回到会议室。
张志勇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桌边了，身上一套刚浆洗好的制服，熨得连个褶也没有。
但林尽染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张志勇他自己的衣服。因为衬衫明显小一号，绷在他身上后勒得胸肌若隐若现，更别提裤子了，大概率是站着卡裆，坐着容易在屁股中间裂出缝。
张志勇穿得也多少有点不自在，在座位上小心调整着姿势。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轻女性，长相清秀，化着淡妆，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状态不佳，但还是保持着仪态，两腿交叠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
林尽染看向她做了包扎的那只手臂，心里明白这就是那个被王宝根伤了一刀的医生。
林尽染走上前去，坐在张志勇旁边。
张志勇向林尽染介绍：“这位是梁之意梁医生，她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平时也会帮我们进行司法精神鉴定工作，也算是同事。”
林尽染点了点头：“梁医生你好。”
梁之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来人，也略一颔首：“你好。”
张志勇和梁之意说：“这位是林尽染，我们单位新建了一个部门，叫什么犯罪......额，侧写......”
为防止张志勇瞎说八道，林尽染接话道：“是犯罪心理科，我们主要负责协助案件侦破，以及对嫌疑人进行心理咨询和测验。”
梁之意略作思索，询问道：“我在之前开会的时候听说过这个部门。当时听到说你们要建一个全国性的数据库，系统性地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分析。你们部门现在有多少人？”
林尽染一听就知道对方确实有所了解，也愿意和她再多说几句：“目前人数不多，而且正式入职前还得有半年到一年的专项学习培训期。我也是刚开展工作不久，业务在精进中。”
但今天这桩杀人案，其实是他入职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但张志勇坐在旁边，林尽染今天已经听了很多来自这人的奚落了，林尽染不想对方又获得新的嘲讽物料。
但出乎林尽染意料的是，梁之意和张志勇看法不同，她不假思索地、直白地表达了对犯罪心理学工作的肯定：“我觉得你们的工作很有意义，大多数犯人都有心理的创伤。”
听了这话，林尽染今天头一次觉得呼吸畅快了些，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点点头，微笑着回复：“是的。搞明白犯人们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才能在社会层面上进行预防。”
张志勇在一旁听两人聊得有来有往，心里没来由就窜上来一股无名火。这些文化人怎么说起话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在旁边听半天，想插嘴说一句都不知道该说些啥。
于是张志勇抓了一个两人说话的空当，给梁之意发送了一句生硬的人文关怀：
“梁医生你今天应该很累了吧。受了伤还赶到这边来，太辛苦了。你要不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或者我明天到医院去找你也可以。”
说完后张志勇自我感觉挺好。但此话一出，刚刚说话的梁之意和林尽染都迅速安静下来。
林尽染捕捉到了这话里的某种暧昧信号，眼神飞快地在这两个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怪不得张志勇要去换个衣服，原来是要见佳人，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但看这场上局势，林尽染合理猜测：张志勇目前是个剃头挑子——一头热。
因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梁之意的表情，对方原本还在神色轻松地和自己讨论，结果在张志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梁之意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局促。
梁之意甚至还偷瞄了一眼林尽染，结果发现林尽染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后，她直接上演了一场眼神游离。
气氛有点尴尬，张志勇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梁之意眨了眨眼睛，她还是得说点什么。
“都是配合工作，应该的，”她摆了摆那只好手，指着张志勇手里的记录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张志勇还想再说什么，但旁边的林尽染已经开口了：“你是王宝根的主治医生？能和我讲讲这个病人的情况吗？”
张志勇白了林尽染一眼，但梁之意接话很快，她像讲故事一样开始从王宝根第一次发病讲起，他只能拿起笔开始记。
王宝根一直是梁之意老师的病人。梁之意这两年留院后接替了老师的部分工作，也成为一些老住院病人新的主治医生，这其中就包括王宝根。
王宝根是精神卫生中心的一个老病人，从2000年初确诊精神分裂症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间他总共四次发病住院，前两次症状尚轻，对生活的影响也不大，家里人偷偷把他送来住院，请几天假，等出院人好后找个借口也就搪塞过去了。
不发病的时候，他是个脾气相当温和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所以除了家里人，朋友同事也基本不知道他有这个病，再加上后面病情也一直比较稳定，王宝根甚至还在三十多岁的时候，通过相亲找到了个老婆。
王宝根第三次发病是在2015年，但他没有再被幸运女神眷顾，这次发病是在工作单位。
那一年公司裁员、岗位变动频繁，压力之下他再次出现了幻视幻听。
在某一天开会的时候，王宝根将拳头对准了单位领导，边打边说人家身体里住着邪恶的灵魂，几拳下去没把恶灵驱走，反而把领导送进了医院急诊。
在医院里的王宝根完全想不起来当时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对这一段经历完全没有印象。
2015年也成为了王宝根最倒霉的一年，出院后工作没了，老婆和他离婚，父亲也在这一年患上了重病。
给父亲看病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但他工作的圈子就那么小，坏事一传十十传百，哪里还有单位再愿意收他？
所有的苦难似乎都在那一年落在了他的身上，王宝根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终于有一天，苦命人的麻绳终于在细处断了：他再次发病进了医院，而且这次症状更严重了——他袭击了一个路人。
同样的，事后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打了人。
但这一次对方报了警，刑事立案后，公安机关把他送进医院进行强制治疗。
在前几次的住院中，梁之意的老师都是王宝根的主治医师，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宝根无数次哀求医生让他早点出院，老师当然明白王宝根的苦衷，也同情他的遭遇，但无论如何王宝根在短期内都无法达到出院的标准，于是他只能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努力通过心理治疗、药物治疗等各种手段帮助王宝根康复。
医院里的王宝根其实也明白，如果想尽快出院就得安心配合治疗，但医院外面是他重病的父亲，和逐渐年迈的老母亲，他哪里能放得下心。
虽然家里有妹妹，但妹妹已经远嫁到外地，她也有自己的小家庭需要经营，又怎能对她过分强求苛责。
病区和外面的走廊只隔了两道门，但对于王宝根来说，这门堪比万重的山壑。他隔着山能听到山那头父母的哭泣，但眼前这山高耸入云、通天连地，他站在山前像只小小的蝼蚁。
想着这些的王宝根精神几度崩溃，在医院里有时发病，有时清醒，但无论是发病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痛苦都与日俱增。
终于，噩耗在住院期间传来了：
父亲去世了，据说死的时候瘦成了皮包骨头，嘴里念叨着王宝根的名字，但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也没能再见上儿子一面。
父亲死后，母亲和妹妹一开始还会来医院看他，但后面连母亲也很少来了，大抵也是对他失去了信心……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马上又快十年了……时间的观念在这白色的病区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窗外的景色从春天变到冬天，再从冬天回到春天。王宝根在医院里生出了白发，又长出了皱纹。
医生很早就说他可以出院了，但却再也没有家里人能来接他了。